我竟是公子扶苏

第八章 觅情见性

    在送走甘罗之后,扶苏心性已定,不再自怨自艾,也不再对命定之劫感到忧虑。既来之则安之,如此而已。

    况且,优势在我。

    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职。所以,在先秦时代通常派遣在军中行使督察将帅之权。至于单独设立监军一职,在秦朝乃至秦国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情况。经过甘罗的宽慰之后,这不由得让扶苏想到了某种情况。

    监军发展到东汉末年的时候,已经具备兼掌军务的权力,直至魏晋时代与都督近乎无异,其权任因所加“使持节”、“持节”或“假节”之号而有所不同。

    万事万物总是慢慢变化的,而每次变化都有其因。扶苏很是希望监军职权的变化有自己的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

    始皇帝缓缓合上装有虎符的木盒,紧缩的眉头和抽搐的眼角显示出内心的极度挣扎。

    如今也算是和平年代,不用像《孔丛子·问军礼》里记载的那般:“天子当阶南面,命授之节鉞,大将受,天子乃东面西向而揖之,示弗御也。”加重其权柄,毕竟也不是出征的将军,只是监军而已。单单这枚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就足够增强增强长子的威信了。

    始皇帝用力的按着盒盖,指尖的边缘因此微微发白。

    “吁~”

    嬴政松开了因为长时间发力而有些僵硬的右手。翻涌的情绪让他不自主地在宫中反复来回踱步。

    扶苏,扶苏者,桑树也。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想起这个名字,嬴政心中少许柔软之地受到了触动。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本想着取用扶苏,用桑之祈福这对体弱多病的母子,但是没想到长子倒是健康长大了,而这位对自己又爱又畏的女人仅为自己诞下一子之后便溘然长逝。

    伸手抚着窗台,嬴政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去打扫过当初与她一同种下的桑树了。

    那日,她一边浇水,一边笑吟吟地歌唱: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没想到自己不过十多年,便忘了这一切。

    不过君心似海,帝王无情。始皇帝很快收敛起心中仅存的感性:他已经受够了背叛,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他也不会给任何人背叛的机会!

    “赵高!”

    始皇帝很少直呼近臣姓名,一般这种情况预示着他要交代极其重要的决定。

    “将虎符放回去。”

    赵高双手捧着上了锁的木盒,低头缓缓退出宫室,官帽阴影下是藏不住的月牙似的嘴角。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自满则败,自矜则愚。

    长公子啊,长公子啊,切莫以为仅靠长子之位便可高枕无忧。你和胡亥小公子可还分嫡庶,孰登帝位,犹未可知。

    漫步走在咸阳宫的甬道内,赵高难抑心中喜悦:

    长公子,不知你如何应付来自《论语·颜渊》中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那日告别扶苏后,他便亲自翻阅了典籍,找出了不少有意思的地方,自然也就猜出其意思。

    公子你贬谪上郡,远离中枢,就由不得我落井下石了

    呵呵,鄙人可是相当记仇的。

    “你。”

    赵高随手一点,寻到一名还算入眼的黄门侍郎。

    “过来。”

    手指一勾,那名黄门侍郎便带着恭敬和疑惑来到跟前。

    “你去......”

    甘罗坐在回宫复命的路上,作为老江湖的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方才谈话从一开始公子便设下了话套。回忆着满脸愁容的公子,一时间竟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哈哈哈,有意思!”

    尤其想到当时自己还被其所惑,真情实意地安慰了一番。

    这位少年天才不禁扶额。

    昔日陛下同先王寄居赵国为质子,受尽磨难,所行无不极端,方得保全性命。

    甘罗眼中一向儒雅温和的公子竟渐渐与记忆中的形象重合——“秦王怀念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如今却也能与公子贴切。

    “本以为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以为长公子或为负屃,没想到已成山渊之势。”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他日遇风便可化龙。

    “既然如此,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车内响起了甘罗长久爽朗的笑声,引得驾车的小宦连连侧目,不知道这位前上卿突然抽了什么风。

    走出房间,来到庭院的扶苏依靠着桑树,抚着他日在树上刻下的文字依旧清晰可见: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

    揆之以日,作于楚室。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

    望楚与堂,景山与京。

    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然允臧。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

    星言夙驾,说于桑田。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身体点滴的记忆突然不自主地涌了出来。

    自淳于越教授《鄘风·定之方中》后,年幼的扶苏就对这位卫文公产生了莫名的好感。穿越的自己在了解了之后,也对其备生好感,毕竟“仁”的思想早已透彻身扉。

    扶苏抚摸着字迹,口中低语道:“文公初立,轻赋平罪,身自劳,与百姓同苦,以收卫民。

    我亦当如此。

    轻徭薄赋,约法三章,与民同乐...我要收的不光是卫民,亦是六国之民,更是华夏之民。”

    扶苏将目光投向北方,越过了长城边墙的疆界线,望向了广袤无垠的草原。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皆为我华夏子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