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终究是公子的臆想。”

    蒙恬稳定心神之后，一杯酒下肚，笑道：“倒也不算杞人忧天。常言道，天子爱长子，百姓爱幼子。公子久不得喜爱，而胡亥得之，难免心生芥蒂。但因此而嫉恨幼弟，恐难为父兄。”

    “确实如此。”

    觥筹之间，几杯米酒下肚，扶苏也借酒吐露真情，

    “不过夜夜入梦，心悸不已，梦境与现实交织，难明真伪，唯有眼见与手握方可自信。我今以近乎戴罪之身监于上郡，何以驱驰大将军？而大将军却自愿屈居为我所用，实乃万幸，我竟得寸进尺，让大将军两难，是我之过矣。”

    说罢，又是将斟满的酒樽送入唇齿之间。

    “舒服，畅快！久郁心间，一朝酒消，实在是畅快！”

    扶苏双手推开案台之上有些狼藉的杯盘，将诏书置于其上，食指指着“扶苏代行大权”笑道：“大将军，陛下所诏，此刻我可称孤。今日之事，孤等之久矣，久矣。”

    此刻扶苏装得好似酣饮过后心身通透的凡夫俗子，在消愁之后的豁达与爽快。

    就连“酒精”考验的蒙恬也觉得不似有伪。

    “好好好，今日就与公子不醉不归。”

    不料扶苏却直起身，伸出右手按住蒙恬想要满酒的动作，虽然面色异常红润，目光也有些混沌，不过言辞却极为反常的清晰。

    “我既已袒露胸襟，大将军又有何顾虑？”

    右手接过酒盏，给蒙恬满上，“此局是大将军为我所设，亦是我为大将军所设！”

    扶苏何尝不知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鸿门宴。

    “自蒙骜及至大将军，积功信於秦三世矣。今大将军将兵三十馀万，开榆中地数千里，泽福万民，其势足以倍畔。大将军就不担心么？”

    “公子，你醉了。”蒙恬轻笑道，“今公子监于臣，臣如何倍畔？”

    不过笑着笑着，蒙恬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此刻他才愕然发现自己已然与公子形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自己有起事的功信和士卒，公子有举旗的大义和民望。

    后世陈胜、吴广正是以扶苏、项燕之名而反，在秦人心中蒙恬又何尝不比项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将军纵使以死守义，不辱先人之教，不忘先主之恩，又如何？徒劳而已，只余一笔：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忠乎？忠邪？愚忠也！上则害国，下则害士，唯使奸佞与贼寇欢心。”

    呵~

    蒙恬无奈苦笑，没想到公子喝得醉眼婆娑了还不忘规劝自己。

    想来也是，陛下尽握朝堂，一家之言，无人敢否。公子想要再进一步，或者为了阻止所谓的直应之梦，必须自己全力相助。

    “晏子不死君难，为何？齐庄公私通棠姜，崔武杀之，死得下贱，故不为之殉。而今陛下功盖三皇，德兼五帝，或言臣罪，臣唯死而已，岂是愚忠？”

    蒙恬不为所动。

    扶苏苦笑，心中暗道：蒙恬啊，蒙恬，你可知阳周正是你被二世囚杀之地。不过此刻自己也词穷了，不知如何再度劝诫。

    酒局就这么冷了下来。

    就在扶苏想着怎么再度开口的时候，突然食间之外马畜嘶叫，鸡犬不宁。

    旋即有人高呼，依稀能辨别出是雍巫的声音。

    “天降陨石！”

    由于蒙恬与扶苏就食良久，此刻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拖着长长火焰的流星不光格外明显，而且距离很近，就在头顶划过，巨大的气流扬起万千尘土。

    “咳咳！”

    扶苏假装被窗外的风沙所呛，酒醒了大半。

    “何事？”

    “公子、大将军，不好了，天火降诞！”

    雍巫正好进来禀报。

    “什么？”

    扶苏和蒙恬双双震惊。

    “落在哪里？”

    扶苏马上冷静下来，一边询问落点，一边同时向蒙恬吩咐道：“还请大将军去安抚士卒，切莫发生营啸。”

    蒙恬也知道事态紧急，点个头之后马上出门。

    雍巫则来到窗前，指着远处山顶，那里正好燃起了熊熊山火，火红的，在黑幕之下显得格外明显。

    “桥山之巅。”

    正是扶苏所想参拜的黄帝归葬之地。

    “让司马县长马上组织人丁灭火！”

    此时的阳周县长司马逪正在扶苏所下榻的驿站房间内腹诽：长公子好大的官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知道的才知道不过为监军而已。想着要不就此离去，但又不愿意就此放弃。

    左等右等之间，不光等到了彗星天降，还等到了被雍巫引路而来的公子。

    “让县长久等了。”

    匆忙之间，扶苏赶紧换了一身衣物，褪去了一身的酒气，前来见这位阳周县长。

    司马逪平日里虽有些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但临近大事还是表现出一名官吏该有的合格状态。

    “公子，时不待我，臣需马上领卒往而遏之，以免山火扩散，殃及百姓。”

    “我正欲与县长商谈此事！”扶苏拉住了想要侧身而过的司马逪，“我观桥山有河环绕，水源无忧，但火起自山巅，转运困难，如何救之？”

    司马逪一拍脑门，大呼道：“正是如此！不知公子可有妙计！”

    这位县长的举止显得憨憨的，引得扶苏不觉轻笑。

    “我举于军，幸得大夫爵，受长官提点，这才为阳周县长。不瞒公子，在下大字不识几个，也就认得几条律令，也不甚知什么礼仪，若有什么唐突，还请公子见谅。”

    司马逪错以为公子的轻笑是为轻蔑。

    “哈哈哈！”

    扶苏并不在意，倒是对这位县长颇感兴趣。

    耿直，直白，可爱。

    “县长误会了...罢了，先救这山火，之后你我在聊。”

    扶苏皱眉望着愈发汹涌的火势，转而言道：

    “此刻风势由南向北，你点壮丁在山北掘深一尺，宽一步的壕沟，最好引入活水，阻断火势，使其不得进，待山火燃尽所燃之物自会熄灭。”

    “喏。”

    司马逪脑袋倒也灵光，很快便明白了隔离灭火的原理，应下之后迫不及待地就想回县衙。

    扶苏再度拉住了他，不过是马鬃，他已经跳上了马。叮嘱道：“若火势过快，可人为纵火，烧出一条数步宽的隔离带，代替壕沟。”

    “去吧！”

    司马逪点头，轻扬马鞭，向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