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是公子扶苏

第四十三章 上郡暗涌(三)

    厅堂内的人看似和和气气地互相走动、敬酒,实际上走动的不过是一些边缘人物,比如像向疾这种被架空的,或者是小官小吏想要拼命融入上层圈子。

    然而稍微用点心便可发现其实泾渭分明,尤其是高坐其上,一览众山的扶苏。

    赵伯德望可见一斑呐。

    扶苏心中暗叹一声,不愧是肤施的望族。在皇帝都能直接任命县级长官的秦朝,赵氏都能稳坐郡守之位,着实有几分能耐,也怪不得本地官员趋之若鹜地在赵寿面前极力表现,以期获得提携。

    不知是得到了公子的肯定,还是其他未知的原因,赵寿今日显得格外的慷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略显张扬。在应承下诸位的诸事之后,赵寿故意压低了声音,朝众人说道:

    “公子久居咸阳,不敢示外口腹,恐为口舌。所以今日畅饮美酒,豪吃佳肴,专而享之,故此怠慢了诸君。”

    赵寿说的时候还眼神瞟着上位,众人也随之而去,果然看到公子正捧着还剩几条肉丝的腿骨啃食,雍巫还朝众人回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众人回头轻笑,旋即纷纷轻咳一声,以示正色。

    “公子既愿称寿为伯,寿自愿替公子罚酒,望诸君海涵待客不周。”

    赵寿说着便向周围的人捧起了酒盏,摇举以为敬酒。

    “还有,希望诸君莫将此事声张,公子难得释放天性,就让其尽兴一回。口舌之欲,人皆有之,孰能免之。”

    仰头喝完之后,赵寿再度压低声音朝众人解释。

    “郡守说得是啊,就是黔首一年到头也想着荤食。食,人之所欲,我等自是明白,岂会流言?”

    肤施县的主吏掾马上附和,他方才已经求得郡丞之下空缺已久的主簿一职,心满意足,不介意多多给赵寿捧个人场,当个托。

    “主吏掾所言甚是!”

    “是极,是极!”

    其余人也纷纷发声表示理解,只有一人冷哼一声退出了赵寿的席位。

    那人正是羊舌劫长史,上郡属边郡,特设长史管理兵马军政。羊舌劫其人正直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平日里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好在其颇受蒙恬欣赏,才没有被换下。

    公子造谣一事中就有羊舌劫上下奔波营造舆论,为扶苏仗义执言,这也间接导致了王离丢车保卒,杀了伏平百将。

    郡尉马上冷言:“羊舌氏,丧家之犬罢了。”

    郡尉,掌郡驻军,与长史有天然的权力重合,两人不和也是久矣。这里骂他为丧家之犬是指晋公下令灭祁、羊舌两家,羊舌劫的祖先因逃到秦国才免于一难。

    不过羊舌劫早已离开,并未听到,否则又会是一番争执。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羊舌劫何人,诸君又不是不知。”

    一位郡丞赶忙出来打圆场,随着几人的附和,气氛重新回到之前的热烈。

    这边,羊舌劫退出郡守圈子后,径直走向了蒙恬。

    “蒙公,你就坐视不管?”

    羊舌劫很是直接,过来就直接抬手指向还在啃食腿骨的扶苏,“大庭广众之下,公子竟显如此丑态,实在令人无语。敢问礼仪何在?”

    之前公子关于飨燕之礼的诡辩勉强说服了他,但现在公子的吃相确实令羊舌劫有些不贫。

    “公子犯错,陛下遣其北上,名为监军,实为从师。蒙公怎不知其中缘由?还放任其自由,不管不顾,岂是人臣所为?”

    蒙恬低头轻笑,松开酒盏,他怎不知羊舌劫的意思,这是要让他现在就去规劝公子。

    蒙恬抬了抬头,刚好看到公子丢开了已经啃食干净的腿骨,正在用布帛擦拭双手与脸上的油渍,心中突然想挑逗一下这个有些刻板的好友。

    “济平,你在说什么?公子哪里有不符礼仪之态?”

    此时的扶苏正端坐在上,与上来交谈的郡治官吏们谈笑风生,丝毫不见方才难看的丑相。

    “蒙公你...”

    羊舌劫也不是不苟言笑之人,对于亲朋他也是放得很开。他怎不知道这是蒙恬在逗他玩呢,颔首一笑。

    “哈!”

    然后抬起头,问道:“蒙公就这般放心公子。”

    “至白土,公子观长城无师自通便晓其意,举一反三定边防之策,是为智。遇袭,临危不乱,身先士卒,是为勇。微言大义,秦胡不分,视之为一,纳降呼衍,是为仁。

    这一路,恬已知公子智、勇、仁兼备,有明君之相,怎不安心?”

    蒙恬捻着胡须,说起扶苏时嘴角上扬,颇为满意,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双指在嘴唇上停顿,然后才抚过去,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抹平了。

    “看来公子确有不足之处。”

    羊舌劫捧来酒樽为蒙恬满上,“还请蒙公细细说来。”

    “与陛下一般心急。”

    两人本就是好友,蒙恬也是直言不讳,然后向前俯下身子,压低声线吐露出两个字,“太子”。

    羊舌劫心领神会,沉吟许久之后,无奈叹道:“无解。”

    明眼人都能看出始皇帝并无意立太子,或许是担心外戚势力做大,也或许是担心权力被太子分羹。

    “是啊。”

    蒙恬附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陛下年初便会北上各边,公子又专于此事,内外无分,实难分解。”

    现在的蒙恬越想越明,公子因为直应之梦而乱,想要扶大厦于将顷,但是现实又被其搅乱,导致原本的清渠混作污浊,再难分辨其中鱼虾。

    按照现在马后炮式的想法,扶苏当初就该老老实实地来上郡监军,韬光养晦,静待天顷时刻,然后一鸣惊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

    对啊,天不遂人愿。

    蒙恬突然想起阳周的天外飞石,上面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

    “怎么了?”

    羊舌劫望向突然打颤的蒙恬。

    “无事。”

    蒙恬摆了摆手,将自己的杂念甩出脑袋,但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济平你可信...命?”

    蒙恬想了想还是将其中的“天”字隐藏了。

    “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

    羊舌劫想都不想就用《列子·力命》中的话回答。

    诚然!

    蒙恬自己心中默默补上后两句: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

    “恬打算与公子一叙,恕不奉陪。”

    “哦?”

    羊舌劫来了兴趣,“蒙公想到了劝谏的籍由?”

    “嗯...”蒙恬低吟许久,事到临头自己怎么忽感退缩。抬头望了望公子,罕见的优柔寡断,“或许公子所思远超我等。”

    这下羊舌劫都有些惊愕,旋即便皱起眉头,他感受到了蒙恬对自己的隐瞒。联系到之前收到阳周天降陨石之事,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