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寿在送走赵铭后，心中稍定。此去无论是就职中书谒者令，还是求官无望后拜师王绾，都是极好的去处，都能远离眼下上郡的纷乱。

    “主簿，人都到齐了吗？”

    “人都到齐了，都在公堂里等着郡守呢。”

    主簿侧身，微微向后退半步，留出空间让郡守通过。然后跟在其旁，好似随口道：“下官这才发觉，肤施县境内拥五顷以上良田的大户不下十指之数，令人乍舌。”

    肤施县的耕地一共也不过千顷之数，这么算来这些大户的土地占了近乎五成，怪不得陛下会设立开田中尉。

    “才发现？”

    郡守奇怪的语调令主簿后脊发凉，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赵寿此时已经起了换掉主簿的心思，而且按照秦制，作为郡守的他可以随意任命自己的属官。边说间放慢了脚步，冷言哼了一声，“那主簿就得好生看管一下文书，以免到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主簿一时大急，快步越过郡守，在前躬身问道：“请郡守相信下官只是无心之言。若有冒犯，还请郡守见谅。”

    赵寿冷冷地盯着主簿，直言问道：“你当真是无心之言？”

    大户的土地占了肤施半数耕地，就掌握一半的肤施么？赵寿不这么认为。只说肤施，他自信能弹压任何人，哪怕是自诩本地蛇头的乐氏。但是，放到整个上郡，以赵氏的能耐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这也是赵寿在开田一事上没有完全站在公子一边的原因之一。

    在郡守的诘问下，主簿大脑一团浆糊，就连滴滴落地的额角渗出的汗珠都没有伸袖擦拭。

    “下......下官确实是无心之言。”

    半晌，主簿才弱声回道。

    赵寿起了疑心，就不会轻易消除，即便是主簿这样，他依旧觉得可疑。

    “你回去吧，休沐一日，明日再来值班。”

    “郡守！”

    主簿抬头不可置信，他的上一任就是这么休息一天后被郡守免了职，现在自己也要步其后尘了。

    赵寿不予理会，直接从他身旁走过。

    主簿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似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乐家主与周家主走得很近，还请郡守当心。”

    赵寿果然停步，转过身来，古波不惊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但是主簿还是读懂了郡守的眼神，抹去额头的汗水，三步作两步跟了上去。

    进了公堂，大户们分坐两列，将堂内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中间都留不出一人宽的过道。

    赵寿的目光扫过下面，缓缓开口，“想必诸位都知道了吧。”

    唔......

    堂下的诸位还等着郡守继续往下说，但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停住了。

    大户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还好周彝出声缓解了些许尴尬，“郡守是指今上设开田中尉一事吗？”

    赵寿依旧不作回应，周彝暗骂一声，自觉当起了嘴替，“若是郡守是指这件事，我等当然都知道了。这羊舌长史还发文斥责我等，说我等藏私田匿私奴，犯了什么大罪，需要在七日后处置我等。”

    赵寿端坐在上，闻言不觉皱起了眉头：这个羊舌劫这么大胆么！专门给我出难题。

    “是啊，是啊。”

    堂下不少小声出声附和。

    乐缮轻咳一声，杂声瞬间消失，然后他也起身，朝赵寿问道：“我等归秦有功，应惠文王所允，保全宅地而已，不知何错之有？莫非硕大的一个秦国，都容不得我等有功之人吗？”

    乐缮先发制人，挑起众人情绪，率先朝赵寿发难。不过，他避重就轻，并未讲他们的爵位累世而降，现在的爵位根本无法这么多的田地。

    “这可是祖宗基业，怎会轻易放弃......”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嚣！”

    主簿见堂下众人大有喧哗不停的苗条，扯着嗓子呵斥了一声。

    赵寿略感惊异，目光稍稍向其飘去。主簿不知郡守何意，低头又退了回去。

    “羊舌长史，你们也知道的。”

    赵寿微微一笑，心里大致能猜出他们心中所想，为人刻板固执，常常拿着鸡毛当令箭，小题大做。

    “所以公子特地让我安抚诸位。公子可说了，这开田中尉意在开田，未有他意。请诸位不要多想。”

    不过这番说辞，显然堂下众人都不大相信。开田确实可指开田，可这中尉如何解释？中尉，统兵之职，是个武职。开什么田需要一个武官，不言而喻。

    “公子仁厚，戍边苦寒，将士期年不得归。故欲在边郡开田授之，既可使其自足，又可安其家，两全其美。”

    戍边士卒的日常开销可都是自费的，因此常有士卒向家人索要布钱，以供其戍边。这也是军心日渐消散的原因之一。

    当了，上述的原因郡守和大户们都不怎么清楚，却也能解释为何是以开田中尉为名设立官职。

    听到这个理由，不少大户脸上稍稍放松，大概是听进去了。但是前列的不少旧魏豪强不以为然，尤以乐缮为例。

    “羊舌长史可不会无的放矢，郡守何不与我等坦诚相待？”乐缮来到中间过道，向后扫视一圈，“这堂内诸君可都是五顷之地主，缮料此事没这么简单吧！

    若是缮没记错的话，郡守所拥田亩亦在五顷之上，当与我等同列，为何却不在一类？”

    “哦哦哦~”

    乐缮突然发出怪笑，“缮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里听到的一则趣闻。公子喜食炙肉，故郡守将家中庖厨赠予了公子。想来因此才得以幸免吧。”

    赵寿听后，鼻息一重，瞥了一眼周彝。周彝有些心虚，低头，不与之对视。

    “谣言而已。”

    赵寿平淡了回了一句，“乐家主，道途听说可当不得真。”然后朝主簿道，“主簿，你去将我家的庖厨叫来。”

    “此事是真是假，待庖厨来了，一问便知。”

    “不必了。”

    乐缮退回座位，“我等相信公子。”

    “是啊，是啊......”

    赵寿眼睛一眯，迅速扫过众人。

    好好好，相信公子？不信我？

    “不过......”赵寿突然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