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梅子青时节

9

    待慕青时从睡梦中醒来,已是戌时。金色夕阳余晖透过木窗打进幽静的房间,肆意沐浴着房内的一物一件以及那双惺忪的睡眼。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遮了遮洒落至脸庞上的阳光,缓缓地从床榻上坐起,难得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我怎么回来了?难道那不是梦……”她环顾了一下所处的环境,突然意识到了问题,那白净的脸庞上也瞬时出现了一抹红晕。她本以为是梦,这才肆意妄为了些。如今知晓了这不是梦,她已有些无颜回顾了。

    她有些尴尬地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越是这样,脑海里便越是回顾那种种细节。虽不知那人的长相,但那温暖且令人安心的怀抱、低沉温柔的声音以及身上那淡淡的特殊木质香已经牢牢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小姐您醒啦?您饿不饿?奴婢去让厨房做些吃食来?”此时,春阳正捧着一盆香妃茶花走进了屋里。

    “先不必准备。”慕青时回过神摇了摇头,目光随即落在了那盆花上,“这是?”

    “回小姐的话,这是香妃茶花,有安神助眠之效。”春阳一边讲解着它的功效,一边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靠窗罗汉床的小桌上。

    “嗯,谁送来的?”一听这功效,慕青时不禁下意识联想到了那男子。

    梦魇之事她未曾向任何人讲起,因为她已经很头疼每天的这些药了,若是说完后又增加了药量,或者又增加了一些疗法,那她可要哭爹喊娘了。

    所以能知道梦魇之事的,怕也只有那男子了。

    “这是……”春阳刚开口便骤然停止,随后短暂停顿了几秒后又继续说着,“月浅姑姑叫人送来的。”

    “是吗?那等见到,我定要好好谢谢她。”看着春阳支支吾吾的模样,慕青时便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她知晓,月浅不过是春阳情急找来搪塞自己的。

    本就不善于藏事的春阳一听这话,透灵灵的双眸瞬时充斥满了无措与慌张。她本想着月静院中种着不少花草药,说是月浅送的,应该可以糊弄过去。但她属实没有预想到慕青时会提出当面致谢的想法。

    “小姐。”

    就在春阳不知该如何答复之际,门外传来了冬雪的声音。

    “进来吧。”

    “是。”得到慕青时的允许,冬雪这才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干嘛去了?”看着冬雪风尘仆仆的样子,慕青时不禁问道。

    “回小姐的话,奴婢刚去置办用品了。”冬雪俯身行礼后继续说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月浅姑姑前来,所以特来请示小姐。”

    “好,快请进来吧。”正想着找个机会一探究竟的慕青时,不禁欣然道。

    “是。”冬雪不知其然地点了点头,乖乖地按照慕青时的指示,将月浅指引进屋后,同春阳从屋里退了出来。也是此时,她才注意到了春阳愁眉不展、心神不定的模样。

    “怎么了?”

    “我……好像办错了一件事……”春阳不安地垂下头嘟囔道。

    “办错什么了?”冬雪微微皱起眉头,但语气依旧平和地问道。

    “刚刚王侍卫拿来一盆香妃茶花叫我给小姐送去,但不让我告知小姐是王爷的意思。然后我就捧着进去了,好巧不巧,小姐醒了,问起了这是谁送的。我想着…月静院种着不少花草药,就说是月浅姑姑送的。本想着这事就过去了,谁知小姐听完后,说要当面好好谢谢月浅姑姑。可是月浅姑姑不知情,这一问岂不是立刻露馅儿……”春阳一脸焦虑地将发生的一切都尽数讲出,“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别慌。”冬雪握住了她愈发冰凉的手,“若是真如此,你就同小姐说,那花儿是个面生的丫鬟以月浅姑姑的名义交由你的。你当时没有查证,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送进来了。而且月浅姑姑聪明睿达,没准儿会心领神会地应下,不会暴露。”

    “好,我都听姐姐的。”听到冬雪的意见和安慰,春阳渐渐冷静了下来,“哦还有,如果小姐问及如何回来的怎么办呀?”

    “就同小姐说不知情。你去看的时候,小姐就已经被送回屋里了。”

    “好。”看着冬雪从容的模样,春阳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心中的石头也算是有了着落。她相信姐姐冬雪,也相信其所有判断。

    而事实也确实证明,冬雪的判断预测并没有错。

    “对了,谢谢您送来的花。”

    听着慕青时突如其来的感谢,月浅有些狐疑。她抬眼顺着慕青时的目光所指望去,便看到了那盆开得极盛的花儿。那双沉静的眸子就如同被石子砸中的水面,有了层层不穷的波澜。

    那确实是她月静院中的花儿,但并不是出自她之手。今日不久前,王珂曾同她这里挑走了一盆。本不清楚原由的她,于此时此景,已然明了。

    “…不客气。”她快速收回了失神的目光,佯装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道。

    虽如此,一旁的慕青时却早已将这风吹草动一览无余。她不仅更加笃定了所想,还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月浅以及春阳都认识这男子。

    由于她晕倒后,很多记忆都已模糊得记不清,因此春阳和冬雪曾花了一天的时间,重新将这府上的规矩和人给她介绍了一番。

    据她从介绍中所知,春阳到府才不到短短一年的时间,且出府采办的工作基本都交给冬雪,春阳几乎没有认识府外之人的可能。因此男子应是这府上之人。而又能如此牵动月浅情绪之人,她首个能想到的,便是那只闻其名的摄政王,沈之恒。

    按照这么推理,这梦中的男子便是沈之恒。想到这儿,她不禁虚汗直出,自己竟然亵渎了当朝摄政王……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

    “慕小姐但说无妨。”

    “您觉得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听到这个名字,月浅似是被带入了什么情景回忆,黯淡的眸子中漾出了温柔的光彩,而那温色之中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悲伤。

    “于月浅而言,王爷是一个勤勉可靠之人。”

    月浅的回答不禁让慕青时感到了些许错愕。这样恰如其分的回答,倒是同她那双含情的眉目格格不入。

    “好了,慕小姐这三日的针灸便结束了,往后只要继续按时按量服药即可。”

    交谈之间,月浅已轻车熟路地将所有针取出。那得心应手的手法,竟让慕青时毫无察觉。

    “有劳您费心了。”慕青时略带心虚地点了点头。这几日的药又苦又多,属实难以下咽。所以其实她每次喝药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偷偷倒掉一部分。

    “职责所在。”月浅摇首道,“那慕小姐好生休息吧,月浅便告辞了。”

    “好,冬……”

    “不必。”还没等慕青时说完,月浅便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她。

    “好,慢走。”面对月浅的拒绝,慕青时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追忆所发生的种种,慕青时这心里不禁乱糟糟的。越来越多的问题接踵而至地冲击着她的头脑,以致夜幕降临,她都还是没有丝毫倦意。

    于是她想着出来透口气,便随手披了件单衣来到了后苑。皎洁的月光打在甬路上,倒有着自成一格的光彩。她顺着这倾泻而下的月色仰头望去,便望见了那轮静挂在墨夜之中的明月。

    “若是可以到上面赏月就好了。”她正喃喃自语之际,转头正好便瞥到了一旁斜靠在角落的木质爬梯。

    她顾不得思考,便欣喜地抱着爬梯支到了墙边。在确定稳固后,她小心翼翼地握紧梯子,慢慢地向上爬去。临近顶端,她本想扶着房檐撑着胳膊借力再抬腿上去,但不曾料想,这双臂刚轻轻一撑,她便感受到了身体内涌动的隐隐气息,并下意识做出了反应,轻松跃上了房顶。

    她摇摇晃晃地站定坐下,诧异地端详了一番自己的双手,掌心处确实有几处看似为练武留下的茧子。这样的发现,无疑让她对于过去的记忆更加渴求。

    “希望能早日想起……”她一边一脸愁容地喃喃着,一边伸起手臂,试图用掌心感受洒下的轻柔月色。说来也奇怪,掌间好像真的感受到了那如潺潺流水般的暖意。那暖意顺着手臂流向了心,抚平了那乱如麻的情绪。

    她收回手臂,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下来,闭眼肆意感受着微风拂过、光色垂落的温度和岁月静好。

    很快,困乏之意便席卷而来。为避免一觉天明于此,她忍着困意睁开双眸,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刚才架爬梯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转过蹲下身,伸出了一条腿试探着爬梯的台阶。可就在她一脚踩上台阶,开始伸出另一条腿之际,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致使她一整个仰倒了下去。

    飞速的坠落以及身体的失重,让她来不及呼喊,就被扑面而来的惊怕以及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冲袭至大脑空白。

    而就在此刻,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黑夜中穿破而现,一手强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腰肢,另一手则是飞速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这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以及怀抱带来的熟悉安全感,不禁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恢复了神志。也是在这一刻,她才发觉眼前的救命恩人就是梦中之人。而那随即而来的急促呼吸,以及莫名慌张的心跳,也让她清楚的意识到,不是因为害怕和恐惧。

    “你是谁?”被平稳地背对放下后,她缓缓开了口问道。

    可过了许久,除了微风同云的翻动细微声以及热烈的砰砰心跳声外,她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

    “送我回屋,还送香妃茶花的,是你吧?”感知到男子就在身后并没有走,她继续不死心地问道。

    但,她还是没有听到回答。

    她闪烁的眼眸慢慢黯淡了下来。她知道,他是不想同自己相认,袒露身份。因此她虽不明为何,但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没有转身。

    “谢谢。”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在这安静如潭的黑夜中显得异常洪亮有力。

    但她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他的回应。不过她也没再强求,留下这句话后便推门回到了屋里。因为她想着,日后总有相见之日,男子也总有一天会愿意同她相见。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位男子,甚至连蛛丝马迹都没了。而这场莫名的消失,不仅没让她内心那奇怪的情绪平复消失,反而让其更加叫嚣和猖獗。

    “小姐,您怎么了?”春阳见着她望窗外望得出神,便放下了手中的戏本子,关切地问道。

    “我只是在想千里送京娘的这个故事。”慕青时收回眸子,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好像能理解赵京娘的感受了。”

    也许在最开始的那一刻,那一场梦里,那一瞬间,那温暖如故的感觉,她便沉溺了。

    “啊?”春阳显然没明白她的话中之意,茫然无知地眨了眨眼。

    “小姐,慕大人到府了。现在正和王爷来南风园的路上。”正在春阳还一头雾水之际,冬雪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带着些许的喜色道。

    一听这话,慕青时的眸子如同微星,开始闪烁了起来。终于,她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人了。也可……确认自己的心中所想了。

    “快,收拾一下。”她快速从罗汉床上起身,一边招呼着春阳把戏本子什么的都拾掇起来,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

    也巧,她这刚推开门,就正正好好和远处迎面走来的二人打了个照面。不用多想,她便知道那是父亲与摄政王。

    “民女见过王爷,见过父亲。”她加快了些步伐走上前,规规矩矩地垂眸敛袂行礼道。

    “起身吧。”

    随着那低沉清冷的声音拂过耳边,她的心不禁猛得一颤。

    是那男子的声音。

    “谢王爷。”她强忍住心中的悸动,佯装淡定地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二人。

    站位左侧的,是位貌不出众但却爽朗清举的中年男子。一望而知,这应是自己的父亲慕全。站位右侧的,是位气宇不凡、轩然霞举的青年男子,一袭淡雅锦袍,清贵却不失令人心生畏惧的气质。一目了然,这应是那无人不晓的大人物,摄政王。

    可虽他神色淡漠,但慕青时却能从他望向自己的墨眸中,感知到莫名的脉脉温柔。与那日梦中的轻语般,那夜天降的救挽般,轻敲着她的心。

    她不禁在心中揣度着,难道是因为摄政王的这个身份,他才不愿意展露身份吗?

    “本王就不耽误你们父女团聚了。”沈之恒略带慌张地抽回了不禁深陷于那双秋眸的眼睛,恢复如常淡然道。

    “谢王爷体恤,草民恭送王爷。”

    沈之恒颔首,没再搭话,带着些许仓促和闪躲,健步如飞地转身离开了。留下了有些狐疑的慕全,以及望着背影出神的慕青时。

    “阿时?”

    “啊……爹,快随女儿进屋。”神游的慕青时一下子被拉了回来,迅速领着慕全来到了屋内的桌前坐下。

    “阿时在府中可好?阿爹看你都消瘦了。”

    “女儿很好。倒是您,千里迢迢地来找女儿,是女儿不孝。”慕青时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慕全的面前,“想必这一路舟车劳顿,您快歇歇。”

    “诶,不要这么说,都是阿爹的错。若不是阿爹逼你过分紧,你也不会一个人跑来京城,还出了事。”慕全双手紧紧地攥着茶杯,愧道。

    “女儿真的是……自己跑来京城的?”慕青时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着过去,但一丝一毫都未找寻到。

    “是。阿爹逼着你嫁给邻家的公子哥,你不愿,便连夜收拾了行囊逃跑了。若不是王爷找到了阿爹,阿爹还不知道你跑来了京城呢。”慕全一脸担忧且愧疚地讲述着。

    “可是女儿一点都想不起来……”

    “你的病,阿爹听说了。想不起来的,就不要勉强自己。”慕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今后即使你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阿爹还有你阿娘都会陪着你。”

    “嗯,那阿爹多给女儿讲讲以前的事吧。”慕青时虽对这一切都很陌生和无措,但看着眼前泪光闪烁的慕全,她愿意去相信这就是她的父亲,以及他所说的一切。

    慕全欣慰地笑了笑,心中的石头也算是暂时落了地:“好,但是爹得先去拜谢王爷,毕竟这刚进府就来叙旧,有失礼数。”

    “好。”慕青时跟随着站起身,“阿爹,女儿有件事想拜托您。”

    “嗯?什么事?”

    “女儿也想见王爷。王爷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若不亲自致谢,恐心难安。”

    “好,这事阿爹会去同王爷讲。”

    “谢阿爹!”慕青时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看着她的笑颜,慕全有那么一时的错愕。梦与现实的交叠,成了将积雪融化的冬阳,让心中本无可化解的遗憾与愧痛,有迹可赎。

    “慕大人。”王珂见着慕全走来,当即恭敬地上前迎接。

    这几年间,在各地建立的据点不胜枚举,为了方便管理,各地区的分管便指派给了当地举足轻重的据点负责人。而负责坤州管理的便是慕全。

    坤州是最繁华的贸易之城,涉及到本国内部以及与他国之间的商业交易,自然而然会参杂着许多情报消息。而慕全这能将贸易与情报收集任务安排得井然有序,还不恃才傲物的品行,不难得到众人的信服。这众人中,便包含王珂。

    “许久不见,倒是愈发英气了。”与方才父女团聚的温馨场面不同,慕全虽还是那般随和的模样,但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您谬赞了。您且稍等,属下这就去通报。”王珂回以微笑。

    “好。”

    慕全话落,王珂点了点头以示礼貌,动身推门走进了书房。可进入书房后,他发觉沈之恒并不在书案前。他顺着排列的书橱向内走去,最终在最靠内的书橱前寻到了正端看着幅画卷的沈之恒。

    看着沈之恒那眸中流转的柔情之色,他都不必揣测,便知那画中之人是谁。

    “王爷,慕大人来了。”王珂压低了声音,轻声唤道。

    “好,唤他进来吧。”沈之恒敛起眸子,将画卷卷起放回了架子之上,“之前交代的事可以开始了。”

    “是。”

    “慕全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沈之恒抬手搀起他俯身行礼的双手。

    “王爷您的恩德,慕全无以言谢。”慕全直起身,恳切道。

    “您哪里的话,是本王该谢谢您。”沈之恒面露出了尘埃落定后的欣喜,以及淡淡的无奈和悲伤。

    “您且放心,慕全定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待,定不会让她……落得婧时的那般。”说到这里,慕全满眼尽是愧疚且悔恨。

    “那件事不是您的错,想必令爱也不愿看到如此。”

    “多谢王爷宽慰。”慕全一边随着指示坐下来,一边从袖中取出了文件呈给了沈之恒,“王爷,这是目前坤州的关系图。”

    沈之恒接过文件一展,错综复杂的关系势力便呈现在了眼前。

    “以蓝圈出的已收拢,未圈出的未说合,以红圈出的为对立。”慕全伸指于纸上,“对立势力不仅有皇派势力,还有些异国势力,怕的就是他们其中有的已有所联系。”

    “可有调查出具体是哪几波势力?”沈之恒抬眸问道。

    “还并未全部捋清。但可以确定的是,其中涉及皖国。”

    皖国,是一靠海、实力不强的小国,临靠齐、泠两国。传闻他们老一辈救过一个鲛人,鲛人为了表达感谢,便送了一颗鲛珠。那鲛珠有神奇的功效,拥有者可保容颜不老,服用者可长生不老。

    虽然皖国皇帝早已对此传闻予以否认,但许多国家并不信这一套说辞,并且不乏少数都有着觊觎之心。

    而当今天下,以齐、泠、梁三国实力为首,其余的都是如同皖这样的小国。齐、泠、梁中,又属齐最强盛,其次是梁,最后是泠。

    皖投靠于齐,也似是合情合理。

    “皖国……”沈之恒的指尖悠悠地轻敲着图,“怕不是那么简单。”

    他虽与这皖国皇帝并不熟络,但从皖国皇帝这些年的举措以及寥寥无几的接触中,他可以断定皖国皇帝并不像传言般,是个懦弱怕事之人。能多年周旋于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让皖国多年无恙,又怎么会因自保投靠他国呢?

    “那皖国皇帝不会是假意投靠,想……?”慕全的脑海中出现了个可怕的预想。

    “若真如此,那成不了。”沈之恒万分淡然地笃定道。

    而如此笃定,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了解沈佑义。以沈佑义多疑乖张的个性,万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依附与投诚。并且,沈佑义对于自己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着疯魔般的占有意识,是不会允许他人觊觎、沾染半分半毫的。

    “就先盯紧他们。”

    “好。”慕全点了点头继续道,“还有王爷,我们偶然间得知了有关楚湘王的消息。”

    “什么消息?”沈之恒的眼眸突然闪动了一下。

    “有行商透露,在庄城见到了楚湘王的身影,楚湘王似是在找什么人。”

    沈之恒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在今晨,他刚收到来自鸿城的消息。杨深是收到了皇帝沈佑义的指示,前去桓城寻找消失失联的沈佑天。通过这层层线索,这一切似乎都合理地顺了下来。但这一切是否真的如展现出来的这般,他不能断定。

    “我们可需要去查在找之人的身份?”

    “不必,本王知晓他要找的人是谁。”沈之恒抬手示意无需,“那人已长辞于世了。”

    “那楚湘王……”

    “不知。”沈之恒复杂的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悲悯。

    沈佑天年少时有个不为人知的心怡之人。先皇曾想为他指了这场婚,但他却拒绝了。他说那女子若是同自己两情相悦,便会亲自来请求先皇赐婚。

    可众人久久未等来他的请婚。

    最后还是通过他房内珍藏的画卷得知了那女子是谁。那女子不是什么达官贵族之后,而是淑贵妃的贴身侍女阿慧。

    事情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大家开始众说纷纭。因为那时淑贵妃已逝,并且在那之后,阿慧便离奇没了踪影。

    “你说阿慧这么忠心,会不会已经随贵妃娘娘去了?”

    “也没准儿去了瑾王府上做事呢?毕竟瑾王是贵妃娘娘的独子,想必贵妃娘娘离世前最牵挂的便是瑾王了。”

    就这样,许多人的话锋慢慢转向了沈之恒。更甚者,开始利用此事进行发酵,带偏话题,以此来诋毁。而就在事态濒临爆发之际,先皇的帝令下达,让这场荒诞的闹剧作罢了。

    “殿下,陛下刚下旨为您正名了!”

    “还在演父子情深的戏码…”那时的沈之恒正抱着那封书信望着窗外,悠悠的语气中带着愤愤与厌恶。

    他是亲眼看着阿慧在将信物交予自己后,决然随母妃而去的。再回想那样惨烈的场面,不禁让他再次陷入了无底的愤恨。他愤恨,为什么母妃含冤而死得不到正名,为什么他已经躲得如此不堪,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为什么……高高就坐的那个人没有一丝愧疚,做的这种种都像是施舍一样。

    “哈哈哈…”想到这儿,他低头笑了起来。他笑这一切的可笑荒唐,笑沈佑天也有这一天。他希望沈佑天也能同自己一般,好好尝尝这痛彻心扉的感觉。

    而如今他再度回想,倒是没了从前的那般激进愤慨。很多事情,在现实的逼迫以及时间的流逝下,已经变得愈发容易忍受了。尽事称心如意不过是期望,是奢望。世态炎凉、事不如意才是人间常态。

    沈佑义、沈佑天以及自己虽同为皇家血脉,但也免不了如同历代皇室般,尔虞我诈、自相残杀。他们之间,谁也逃不脱这早已泥泞不堪的世界。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扯平了。

    “就派人跟踪楚湘王的行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