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原

第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一)

    夕阳下,宁州城郊外,除了赶路的行人,还有一批人——他们个个身怀武艺、嫉恶如仇。他们是一支军队,大郢最强的军队——大郢破风营。

    宁州城郊外某条小道。空气中弥漫着死亡,若是普通人到这儿,浓厚的血腥味会让他的胃翻江倒海。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有缺胳膊少腿的,有掉脑袋的,有毫发未伤看样子被吓死的。血,许多的血汇聚成一条小溪,在夕阳红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血红。显然,这里显然发生了一场战斗。也或许,是单方面的屠杀。

    “将军,叛匪已被尽数剿灭。我军并未折损兄弟。”一位骑马的军人在向坐在一顶轿子里的“将军”汇报战况。这名军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副郢国重骑打扮,战马也裹甲胄,左臂上绑有白色布条,腰间有数支羽箭,背负一张金色大弓。他的腰间还有一块木牌,木牌上镂刻着一道划痕斜穿的“风”字。

    “唐烨,弄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了吗?”轿子里的人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很威严。

    “将军,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可以确定,他们是拉曼人。”唐烨回答道。

    “哼,敢动宰相府的人,他们是活腻了!唐烨,尽快传书燕宁,让他小心防备。”

    “明白!将军,要清理战场吗?”

    “不必了。传我令,暂缓前往宁州城,就地演练快速奔袭,直到把叛匪的尸体踩烂为止!”“将军”的声音更加威严还带点怒气。

    “遵命!”

    唐烨,破风营羽部统领,统领箭队。

    “将军”,破风营指挥使兼朔州军指挥使,郢国武烈大将军,统领破风营六大部和朔州军——聂鹏羽。

    ……

    入夜的宁州城有点微凉,没有了白日的喧闹,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入睡,导致夜晚宁州城的宁州城静的出奇。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加班赶点的织布艺人,提前做好馍馍的师傅,在城墙上守夜的士兵……宋子京也是那个例外。

    今夜,宋子京注定是不眠的。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现在的宋子京,站在窗前,出神地看着悬挂在夜空中那一轮明亮的月。

    吃晚食的时候,又与父亲吵架了。顽固迂腐的父亲一直嚷嚷着什么宿命——广安寺的住持给算过了,王公子和自己的女儿就是白头偕老的宿命。

    可宋子京不信佛,也不相信什么宿命。少拿宿命论来给妹妹套上枷锁,也少拿佛祖来压人。

    今晚,宋子京要做的事,就是去广安寺探个究竟。他总觉得这破寺庙有点古怪。不过,让宋子京感到意外的是,今天去黑市上的一个小插曲。

    在与父亲吵架之后,宋子京就决定去广安寺一探究竟了。既然在夜里行动,夜行衣是掩蔽行踪最好的伪装。宁州城的黑市在最东边的东集坊。东集坊聚集着大大小小的赌坊,鱼龙混杂,黑市混在其中最好不过。宋子京去买夜行衣的时候,被那黑市老板冷不丁的说了一句:“怎么又来了,不是才买了几件。最近管的严……”

    “怎么又来了”令宋子京有点担心。买夜行衣的还有其他人。要么是要去富商家行窃的窃贼;要么是干些偷听甚至杀人的勾当。这两种可能,宋府正好撞上。一来,宋家在宁州城是富商;二来,今日得罪了王公子,弄不好他派人来寻仇。

    先弄清楚广安寺的情况,越快越好。宋子京这样想着,穿上夜行衣,跳上屋顶,朝广安寺摸去。

    宁州城的夜很黑,若不是那一轮明月,普通人还真不一定能摸着黑走。

    真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在距广安寺两个房屋的屋顶上,宋子京停了下来。因为,广安寺对面的广厦楼依旧灯火通明。

    肥态的富商,骄横的官人,瘦削的布衣,破烂的乞丐……各色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广厦楼的大门。偌大的宁州城是安静的,片小的广厦楼却是喧闹的。

    宋子京忽然觉得很烦。广厦楼的灯火通明也关照着对面的广安寺,这可不利于摸进去。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保护妹妹要紧。

    正待宋子京准备返回时,灯火通明的广厦楼忽地暗淡下来,所有的灯都灭了,连大门也关了。

    怎么回事?他们歇业了吗?可按道理他们应该不会歇业的………。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去那破寺庙一探究竟。

    宋子京摸着黑,翻上广安寺的屋顶。整个广安寺大部分都是黑的,除了住持的屋子。

    让我看看,这么晚,臭和尚在干什么……。

    宋子京轻手轻脚地走上住持房间的屋顶,正待揭瓦一探究竟时,却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宋子京从背后拔出手弩,弩箭指向自己的前方。在他的对面,有一个人也穿着夜行衣,正有些慌张的看着他。

    两个人都不动,毕竟稍微动静大点,就都被发现了。

    双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进一步动作。

    好啊,那就耗。

    耗着耗着,对面那人有点把持不住,蹑手蹑脚的退走。好巧不巧,他没把持住,动静大了点。

    “什么人?”屋里传来一声喝叫,随后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这一刻,宋子京改变了想法。一探究竟是探不了了,不过,跟着他更有意思。

    宋子京缩着脑袋,待那臭和尚退回屋内,宋子京从对面那人退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宋子京一路跟着那人,不知走到哪里,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宋子京看着开阔的地方,忽然想起来,这是跟着来到了两猿山。

    两猿山并不高,山上没有树,尽是青草,远远望去,更像是一片草原。

    那人继续向前跑,从跑的方向看,尽头处有一群人,再仔细看,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人。看样子,像是某位公子哥带着一帮护卫夜间出游。

    那位公子哥对身旁的护卫耳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有两个护卫竟然提刀骑马朝宋子京这边奔来!

    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任务失败——公子哥生气(后果很严重)——(所以)杀人灭口?

    宋子京跟着那人显然有点慌张。逃也逃不掉,活也活不成。不过那人回头看到宋子京,那人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抽刀朝宋子京砍来。

    你是猪吗,跪地磕头认错啊。

    宋子京狠揉眼睛,尽量揉出眼泪来(可惜并没有),然后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眼泪汪汪的模样。

    那人看到宋子京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怔住了,准确来说是傻掉了。你妹的,玛德到底谁跟踪谁啊?

    那人像看傻子一样劈头盖脸地朝宋子京的天灵盖狠力劈来。可他忽然感觉手肘一痛——那个跟踪狂一拳打得他的手肘反折!

    “啊……啊……”那人痛苦的叫着,反折的手臂已握不住刀,他又看见那个跟踪狂握住了他的手,连带握住了他的刀。那个跟踪狂的握力很大,不容他的反抗。

    “握不住刀了吗?我帮你呀……”宋子京握住那人的手,用那反折的手臂挥动着刀,朝那人的脖子上一抹——血瞬间喷了出来,那人的眼神也瞬间暗淡下去。他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接下来,”宋子京拔出随他征战无数的大郢军刀,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冷冷寒光,如同宋子京冷冷的眼神,“你们,是想死在我的刀下,还是死在自己的刀下!”

    杀过来的那两骑看到了两个黑衣人搏杀的那一幕。活下来了那个,出手狠辣,是个老手。其中一骑似乎对宋子京有点畏惧,降了马速,最后直接停了下来;另一骑对怯战的那一骑的行为有所不齿,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表示嘲讽,并加速朝宋子京冲去。

    骏马在月光下高高跃起,利刃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就像执刀之人自信的翘起的嘴角。自己居高临下,优势在我!

    宋子京摆开弓步,双手握刀,锋利的刀尖朝上,如同猛虎张口血盆大口,静静的等待自己的猎物上门。

    居高临下的人感觉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高高跃起的马高速下落,连带着骑马的人高速下落。居高临下的刀还未砍到,居高临下的人的胸口就被那朝上的刀尖所刺穿。

    刚刚还在嘲讽自己同伴的人,此刻,在被一柄刺穿自己胸口的刀嘲讽着。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口中涌出,他无力的跪在地上,不再居高临下,而居高临下的,变成了刺穿胸口的刀和那执刀人。

    “自己的血,味道尝起来如何?”宋子京一寸一寸将自己的刀缓缓拔出,“我看你也不用选了,还是死在自己的刀下吧!”

    跪在地上人无力的垂着双臂,只能任凭宋子京将刀一寸一寸地从自己的胸口拔出。他除了不停地冒汗和不停地颤抖,什么也做不了。

    哦,他还能做的,就是看宋子京拿起自己刀,对着自己的心脏,一寸一寸的刺穿。他在最后看到的月亮是红色的,就像自己的血。

    除了宋子京看到的是白色的月亮,其他人的,那停下的护卫,那公子哥,那公子哥身边的护卫,他们看到的是红色的月亮。

    红色的月光笼罩了整个两猿山。

    杀意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