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原

第十四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二)

    “死秃子,现在,我问你答。”宋子京甩着刀上的血迹,鲜红的血在空旷的土地上显得更加绵长,一直延伸至明镜脚下。鲜红的血犹如跳动的兽心,哭喊着嘶叫着。时起彼伏的哭喊声让明镜不断后退,他好想逃。

    “你奸淫有夫之妇,是与不是?”

    “你搜刮不义之财,是与不是?”

    “你私养食人猛兽,是与不是?”

    “你欺骗黎民百姓,是与不是?”

    “以上,你可知罪?”

    宋子京每问一句,便朝前走一步。每一步如同质问的声音一样掷地有声,每一步都让明镜惊惧的心跳动得更加激烈。

    恐惧的压力如千钧重石压在明镜身上,让他的心境接近崩溃,他仿佛陷入了癫狂。

    “那是他们自己来求子!他们既来求,那我便给!说起来,我的子嗣遍布这宁州城!”

    “当今这世道,哪个寺庙不收银子!我不收,你不收,他不收,谁来养这群和尚!谁来供这尊佛祖!”

    “林被伐,山被占,这些野兽没了家,我收养它们怎么了!我给它们吃死刑犯怎么了!”

    “他们信佛,他们非要来求姻缘,佛祖又不会说话,我骗他们那是让他们安心!我这是在帮他们!”

    “以上,我何罪之有?!”

    宋子京张开双臂,郢横双刀在月光下散发着瘆人的白光,宛如银翼展翅。

    “既如此,那就,”宋子京如同死死的盯着猎物的雄鹰,仿佛下一次对视就会掠至明镜身前,“请你去死!”

    “喂,有没有搞错!我说我无罪!我无罪!我无罪!”明镜咆哮着,身体止不住的后退。他看见宋子京在他的眼中越来越高大,直至他看到了另外两个自己,这不是幻觉,而是宋子京手中的两把刀出现在了他眼前。

    “别杀我!别杀我啊!”明镜带着哭腔,跪倒在地,闭着眼睛不停地磕头,“别杀我,别杀我……”

    死亡的恐惧让明镜不停的求饶。他现在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仿佛在一个牢笼里,外面的一切都是空白的。有什么声音,他听不到;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预期而来的死亡并没有来临。明镜摸摸自己的脖子,发现头还在。

    “谢谢少侠,我一定……我一定会……”

    有数支断裂的羽箭断落在宋子京的脚下,宋子京的对面,是百位刀剑出鞘的官军。

    这些官军的领头,是一位身着官服头顶乌纱帽的中年人。他修着长长的胡须,脸庞消瘦,但人显得十分精神。他正是宁州知州王景升。

    连霁站在王景升的身后,拱手道:“王知州,这和尚奸淫良家妇女,我兄弟路见不平,他意图放大虫袭杀我兄弟。还望王知州给个公道。”

    王景升抚着长长的胡须,说道:“此事的前因后果我已知晓,我会给小友一个公正的答案。”

    “王知州,不在此地缉拿这和尚,难平民心。”连霁觉得这王知州有点婆婆妈妈,直接下令抓人得了。

    “当然,”王景升转过身,挥手命令道:“有贼星夜欲袭承竺寺的大师,来人,给我擒下持刀小贼!”

    “喂,有没有搞错!你他娘的抓我兄弟干嘛!还有,什么承竺寺,这里不是京城,是宁州啊!你他娘知道我是……”数把刀架在了连霁的脖子上,些许刀锋已浸入连霁脖颈的肌肤。

    王景升目光冷冷的看着连霁,眼中有嘲讽,有不屑,有讥笑;他的语气也冷冷的,甚至带些笑意,“小友,我看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另外,你也要劝你那位朋友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真是卑鄙!大郢有你们这群傻鸟,才会腐败至此!”连霁心里清楚,除了带着满腔怒气喷他们一会儿,别无他法。要是二哥在就好了。前几日二哥来信,说让我们在宁州城等他,应该快到了吧。

    “施主怎么能这么说呢?王大人这是在秉公执法,现在这场景,你那兄弟意图持刀伤人可是被一百多双眼睛亲眼所见,你如此诬蔑我大郢,小心掉脑袋!”说这番话的人,是从官军中走出的一位和尚。虽是和尚,却是一头乌发,有一小撮头发遮住了左眼,这一小撮头发还是赤红色的;右胳膊露在外面,看上去颇为健硕;声音洪亮且官话标准,丹气十足。此人正是广安寺的另一位住持——明銮。

    明銮单手立掌,慢慢走向宋子京,“施主,您身后的可是从京城承竺寺来的高僧,持国师的亲笔书信来广安寺传施佛法。您竟意图伤害高僧,这可是大罪!”

    我让子卿去报官,没想到这知州竟与这秃子是一伙的。子卿在他们手上,不能与他们起刀剑之争……那女子应还在屋内,看他们如何狡辩!

    宋子京收回双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反抗,“大人,我有证据。”

    “哦?说说看。”

    “大人,有一女子应还在屋内。只要进屋查看,这位高僧的奸淫之罪比必定坐实!”

    王景升有些意外的回过身,眼神示意着明銮,随后命令士兵前去搜房。

    没过一会儿,有士兵前来禀报,“大人,高僧的屋内没有发现任何女子。”

    宋子京:“!”

    连霁:“!”

    绝不可能!宋子京挣脱羁押他的士兵,跑进屋内,翻看床底,没有;翻看衣柜,没有;翻看了所有角落,都没有。

    “大胆,竟敢意图逃跑!来人,将此贼拿下!”

    宋子京失神的杵在那里,任凭粗糙的麻绳捆绑双手,任凭粗鄙的士兵拳打脚踢,任凭粗俗的和尚言语讥讽。

    人被藏哪儿了?地道吗?还是……

    “大人,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高僧行龌龊之事乃是我亲眼所见,绝不有假!还请大人让我进屋一观!”连霁言辞激烈,他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

    王景升并未看连霁一眼,径直朝院外走去,“小友是不相信在场的一百多双眼睛吗?小友若再执意纠缠,那我只能请小友去狱中纠缠了!”

    连霁不再言语。事到如今,说再多的话都没用。连霁看着宋子京从自己的眼前走过,很想说一些“我一定救你”之类的话。但是宋子京炯炯眼神让他住了嘴。是啊,尽管一时失神,但燕宁兄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燕宁兄。自己呢?从小在父亲和兄长的关怀中长大。没了父亲和兄长的庇护,他什么也不是。

    夜幕降临,白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少了。连霁独自走在宁州城主道上,月亮拖拽着他的影子,使连霁走得很慢,很重。晚风拍打在脸上,冷冷的。陪伴连霁的只有零星的落叶,盛夏的落叶有点青绿,但脱离了树的牵手,依旧显得如此孤独。

    连霁耸拉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来越长,长到似乎戳进胸膛,遮蔽了跳动的心。连霁揉揉眼睛,想哭。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怎么地,连霁看见自己的影子分了身,分出了一个娇小的影子。不过有点奇怪,这娇小的影子与自己的影子相比,方向是反着的。

    连霁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霁,怎么了?燕宁……燕宁兄呢?你们没有一起回来吗?”连姝看着自己的要哭的弟弟,关切的问道。她没看到宋子京,感觉有些意外。

    连霁张了张嘴,想说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话到嘴边,却只说出一个字:“姐……”

    连姝踮起脚尖,轻抚着连霁那爬满忧郁的脸颊,随即轻轻地拉起连霁的手,轻声说道:“小霁,回屋慢慢说。有姐在呢!”

    客栈到一间房间内,明黄的烛火缓缓地奉献自己,幽幽的烛光时而扭腰,时而矗立。烛火虽小,但却温暖。温暖的烛光映照在两姐弟的脸上,连霁在不停地说着,连姝在安静的听着。

    “小霁,我知道了。”连姝顿了顿,起身踱步,思考着。“小霁,我们兵分两路。你去宋家,燕宁兄好歹也是宋家长子,宋如松伯父应该不会坐视不管;我去衙门,探探口风。只要拖到二哥来,一切好说。”

    “好!姐,你去衙门千万小心,那帮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你也是!”

    翌日清晨,连姝早早地在衙门门前等候。衙门的守卫看连姝提着杆银枪,喝道:“喂!干什么的?”

    连姝本想着去见一见宁州知州王景升,不过,听连霁昨晚的描述,这王景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明着救宋子京,估计不行;明着来不行,那就来暗的。

    “公子,小女想打听一个人~”连姝故作娇羞,轿滴滴地说道。

    两守卫估计见过世面,依旧严肃道:“知州大人秉公执法,闲人速退!”

    “哎呀~,两位大哥~,”连姝撩起裙摆,露出白嫩嫩的大腿,姿态尽显妩媚,“就让人家打听打听嘛~”连姝靠近一名守卫,玉手在守卫的胸膛来回抚摸,“行行好嘛~”

    那守卫哪里见识过这架势,脸红的像猴子的屁股,还不住地咽口水,“呃……凡事总有规矩……”

    “规矩嘛,小女懂。”连姝摸出细碎银两,直往守卫兜里塞;又靠近另一名守卫,同样直塞银子,“小女至今未曾服侍过男人,二位爷如果不介意,今晚,小女愿与二位爷……嗯……翻云覆雨……”

    守卫的心里防线彻底崩盘,又不能太表现出来,只能装模作样的咳嗽。“咳咳……呃……姑娘想打听谁……”

    “小女想打听的人,他姓宋名子京。”

    “哦,原来是得罪了高僧的傻瓜。姑娘,知州大人昨夜连夜庭审,判了此人流放岭南。想必,此刻押送他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吧。”

    “多谢二位爷,那小女子先行告退。”

    “哎,呃……姑娘,今晚……”

    “呵呵,二位爷,小女就住在西南客栈二楼最左边的房间。今晚,就让小女好好服侍二位爷。”“好好服侍”说得很重,尤其是“好好”。那两护卫听着,心里乐开了花;连姝说着,心里笑开了花。

    哎,今晚,对小霁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