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原

第十五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三)

    赶早集的宁州城内熙熙攘攘,卖鱼的,卖果蔬的,卖早点的;买鱼的,买果蔬的,买早点的。清晨是一天的开始,摒弃了昨日的疲惫,带来今日的希冀。新的一天的开始往往是轻松的,可连姝并不觉得轻松。

    宁州城只有北门这一个城门。要去岭南,必从北门出城。

    “必须在羁押燕宁兄的队伍出城前跟住他们。”

    连姝步履匆匆,毕竟,有重要的人需要她。

    尽管我不是你的唯一,但,你是我的唯一。

    “让开让开,宁州军羁押重犯,闲人速退!”

    粗鲁的呵斥声让百姓纷纷让路。羁押的是何重犯,也让百姓议论纷纷。

    “押的人是谁呀?”

    “谁知道呢。听说,他呀,惹了京城来的高僧。”

    “哎呦,这不找死吗……”

    “可惜了,挺俊的一个小伙子。”

    ……

    “姑娘,要买包子吗?”

    “哦哦,老板,来两个菜包子。”

    “好勒。姑娘,给。”

    “好。不用找了。”

    连姝拧着包子,小心翼翼的跟在押送的队伍后面。

    押送宋子京的衙役约摸百十号人,有带朴刀的,有配郢刀的,有持长枪的,有执水火棍的。宋子京戴着枷锁,戴着脚镣,戴着手铐。

    “押送一个人而已,有必要派这么多人?”

    连姝一路跟随,出了北门。城门外,聚集着许多从北面来避难的难民。这些难民多是一家子,并未带许多行囊。难民的数量,恐有半城之数。人群密密麻麻的聚集在城门两侧,从高处看,好比黑压压的乌云落下地来。这种数量,宁州城一时半会儿可处理不过来,只能一边安抚难民,一边上报。

    “这么多难民,前方发生战事了吗?”

    宁州城外是一片树林,正值夏季,树木茂盛,翠绿冲天。

    押送的队伍没有走官道,而是押着宋子京没入那片翠绿之中。

    “不走官道,他们打什么主意?”

    更意外的事,押送的队伍并没有向西绕城再向南,而是径直向北,大有朝树林深处行走在之意。

    连姝隐在灌木之中,烈阳的怒气被深青的树林吞了许多,在树林之中倍感清凉。连姝往后看,看着那些北烈阳怒视的难民,又抬头看,看着翠绿的天。连姝总感觉有些怪怪的。明明只有一排树木之隔,却大相径庭。

    连姝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再娶了。她从前觉得,父亲不再娶,是因为爱他们,不想让他们伤心。可现在她懂了。

    “我身处烈阳之下,你身居翠绿之中。能娶到你,是我一生的幸福。我终究是个该死的人,我的生命的意义,就是让你,让我们的孩子,永远生活在翠绿之中。”

    这是父亲对母亲说的话。可惜父亲再也无法与母亲说话了。我懂了。母亲去世是父亲的痛,父亲又怎么会再体会这种痛呢?

    爱我者皆已不再,而我独活,天下至哀莫乎与此。

    “我终究是个该死的人。我已得到了一个人的爱,倘若得到了两个人的爱,我死,岂不是多一个人心痛。这种痛的风险,让时燕来承担吧,谁叫我们是天造地设是一对呢。姐,这是燕宁兄的原话。”

    真是个负心汉。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你活该活着。我不会让你死,那种痛,不需要谁来承担。英雄救美?美救英雄!你要活着,我们都要活着。活到吃不动饭了,走不动路了。

    我们以后就做朋友吧。做一生的朋友,也不错呢。

    “你会遇到爱你一生的男人。”

    长枪在空中画出一段月弧,美丽但冰冷。

    “你是谁?”连姝冷冷的看着一身黑衣的男子。不知何时,他出现了,自己没有发现。

    黑衣男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嘘,小点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孟贤。我是来帮你的。”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刚才我没杀你。”孟贤指着自己的脸,笑呵呵地说道:“还凭我这张脸。”

    那是一张粗糙的脸。灰脸皮,小眼睛,高鼻梁,短胡须,不长不短的头发。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唯一特别的,是头上带着黑色的发带。

    “姑娘,别犹豫了,”孟贤单手叉腰,指着押送队伍的方向,“再犹豫,人就没了。”

    刚才他的确可以杀我,但他却没有出手。姑且信他。

    “好。说说你的目的。帮人,总有理由。”

    “我要救宋子京。”简单,明了。这与连姝的目的相同。

    “为什么?”

    “因为——”孟贤顿了顿,像是回忆起往事,“他是我兄弟。过命的兄弟。”

    “等等,难道你是破风营的人?”

    “你猜对了,宰相之女。”

    “你知道的还真多。”

    “我们可是破风营,这点情报还是有的。我们有一群兄弟。我们战无不胜。如果他没了,那还能叫战无不胜吗?我们经常说一句话……”

    “什么话?”

    “破风营,永不后退!”

    宁州郊外。

    “破风营——”

    “永不后退!”

    “破风营——”

    “永不后退!”

    “破风营——”

    “永不后退!”

    “将军,现在进城吗?”一名身裹甲胄的军士向轿子里的人询问道。他的左臂绑着一根白布条。

    “不急。”轿子里的人的声音十分威严,“唐烨,谁先去了?”

    “将军,孟贤和秦陵先去帮燕宁了。可是,五子教似乎也参与其中,我们何不现在进城,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急。单凭燕宁,他们奈何不了;加上孟贤和秦陵,他们更奈何不了。”车帘被拉开,聂鹏羽走下轿子。他指着天,望向他的英雄们,“我们要——从天而降!”

    “好尬啊……”

    “将军就这样,你跟了将军好几年了,还没适应吗……”

    “每次都要喊三声口号,这才最尬……”

    “尬什么尬,将军都往这瞄了好几眼,当心扣你赏钱……”

    树枝上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不时有几只鸟儿跃上天空,结伴朝着宁州城而去。天空如此美丽,鸟儿欢快愉悦。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总喜欢在快乐的时候放松一下,比如,舒畅身心。

    “我&%&%……这年头鸟拉屎都不长眼吗?”连霁嫌弃地甩了甩落入手心的鸟屎,本来心情够糟糕了,这下糟糕透了。

    对于宋如松的沉默,连霁显得更加不耐烦,语气已接近质问:“我说,宋伯父,你是帮,还是不帮,麻烦张开你的鸟嘴吱个声。狗都会叫,你不会叫吗!”

    “喂,年轻人注意礼貌,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伯父,别理他,要我说,宋子京那是咎由自取!出去这几年,他就没回来看望您,这种不孝子不要也罢!多狂啊那人!上次他要打我那事还没算上,否则,罪加一等……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果然是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连霁用那沾着鸟屎的手狠狠地纠住王龙楼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恶狠狠地吼道:“你小子别放屁了!已经够臭的了!”

    “哎呦,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你是个屁!文不行,武不行,老子还会舞刀弄枪,你会个屁!对了,你知道老子是……”

    迅猛的短箭急急扑来,连霁微微侧身,短箭从他的眼前掠过,扑了个空,撞在石壁上散了架,稀稀落落的坠下了地。

    围墙上稀稀落落的人正如稀稀落落的断箭,从围墙上坠下,落在王龙楼的身后。

    王龙楼拨开连霁的手,指了指身后的人,张开大嘴巴噼里啪啦:“瞧见没,我的人,都是我的护卫!你再动一下试试,试试……”

    连霁攥紧拳头,正要发难,宋如松此时开口道:“连小友,你说的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哈哈哈哈哈哈……考虑,考虑……哈哈哈哈哈哈……”连霁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宋府门外走去,在宋府的石板地上吐了口唾沫,“呸!真脏!”

    离开宋府,连霁打算先回客栈与姐姐商量。连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好暗。今日的太阳,真毒辣。

    连霁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客栈。只知道,自己到了客栈时浑身是汗。连霁依旧低着头,因为这样,姐姐容易摸到他的头。连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掌得比姐姐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姐姐很少摸他的头了。因为摸不到吧,还是因为长大了呢?连霁不知道。他只知道,姐姐是永远护着他的。

    连霁没有回话自己的房间。他低着头,敲了敲姐姐的房门,发现门没关,便走了进去。连霁低着头,叫了声他已无数次叫出的字眼:“姐……”

    “子卿,你回来了。子我姐姐呢?”

    连霁抬起头,他已听出是江原的声音,“时燕姐……木槿妹妹,你也在这!”连霁眼里有了光。许是在屋内,这盛夏,也不怎么热。

    “家里不太平,就来了这儿了……子卿兄,怎么不见子我姐姐?”宋木槿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声音弱弱的。

    “怪不得没在宋府见着你们……我姐去衙门来,本以为正午会回来,不曾想还未归。”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现在就去衙门看看。”

    “等等,”宋木槿叫住连霁,“这个,送给你。祝你好运。”

    宋木槿的手中,是一根红绳,红绳穿过一颗桃核。

    连霁怔了一怔,正要伸手拿,连姝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亲自为连霁系上桃核手绳。连姝到手白净纤细,大红的红绳也无法掩盖其美丽。

    连霁紧紧握住手腕上的红绳,说道:“燕宁兄和我姐都会平安的,我们都会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