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人境

第六章 银彦无恙

    第九层。

    这第九层倒是像个藏书阁,每一面墙,一层一层,上面放着一个个机甲莲花。

    看起来圣洁又美丽。

    可是上过一次第九层的宿寂鸢知道,这些莲花会有多么恐怖。

    那可真是……严丝合缝,不给人一点挣扎的余地。

    那两人毫不犹豫,踏上了第九层。

    只踏出一步,一整面墙的箭齐刷刷地朝他两人射来,并且确定好角度,一支都没有浪费。

    宿寂鸢回忆起当初被这箭追着打的情形,暗暗咋舌,这真是给人过的么?

    “哦,对了,这里被下了禁制,不能用阵,这一层,只能自己扛,撑过一柱香即可。

    梵镜月听着第一句说给自己的话,难受地看了宿寂鸢一眼。

    不能用阵对于他这个从小学习奇门遁甲的木心观道士太不公平了。

    幽怨的眼神,仿佛被人抛弃的新嫁娘一样,宿寂鸢头皮一麻,事实上,被他看得挺难受的。

    泠夙的动作快到看不清。

    片刻,两人脚下密密麻麻一层层的被斩断的箭。

    眼花缭乱的箭,有的折落在剑下,有的被内力震碎,有的被躲了过去。

    泠夙尝试跳到另一处,趁着机甲莲花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样就可以躲过一部分箭。

    想法不错,可是宿寂鸢一年前就证实过了。

    根本行不通。

    那莲花反应极快,几乎是瞬时,就紧跟着过去。

    这才只开了一面墙。

    宿寂鸢要在一柱香内,将四面墙都打开。

    打开第二面墙。

    多了一倍的箭。

    “啊啊啊这是人设计的吗?什么变态机甲啊!”梵镜月现在是真的慌。

    泠夙刚用了惑卿第十重,那剑法极伤身体,第九层,他应当止步于此了。

    这只是宿寂鸢结合当前形式,做出的合理判断。

    按下第三面墙的机关。

    他们俩应该都能拜入觅正卿门下,只是不知道觅正卿会不会收梵镜月。

    这么一个阵道天才,如果不收真是可惜了。

    宿寂鸢仿佛没有听到梵镜月的鬼叫,面色平静地打开第四面墙的开关。

    第九层中,已看不见那两个少年身影,空中都是飞舞着的箭。

    断箭,残箭,整箭。

    密密麻麻。

    嗯……毕竟箭那么多,总有……

    “哎呦!”梵镜月屁股上挨了一箭。

    但是他根本来不及拔出箭头。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过这一关。

    嗯……嗯?不对。

    泠夙他……他会……

    空中的箭停了下来。

    宿寂鸢到是没有动,是泠夙。

    梵镜月愣了一下,刚开始以为时间到了,可仔细一看……

    “御剑术?”

    这御剑术御的可不只是剑。

    可以说是御物,御的是世间万物。

    因为最早起源于对剑术的理解,所以称御剑术。

    但是他如果能用的话,为什么刚才不用呢?

    “喂!你有这法子,刚才怎么不用啊!”梵镜月拔出屁股上的箭头,鲜血直流。

    泠夙仍旧在对付那些箭。

    “想看看我的实力到了哪里而已。”泠夙盯着梵镜月的屁股,极其有礼貌地微微一笑。

    梵镜月一瞪:“不要盯着我……”没说完,他就闭了嘴。

    的屁股?

    开玩笑,这种话对于梵镜月这么一个有着良好修养的人来说怎么说的出口。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

    泠夙身上竟无一点伤,只有一身白衣被箭划破了几处。

    宿寂鸢想起自己当初是何等狼狈才过的这里,看了看泠夙,心中感叹了一下,最后对他们两个说:“恭喜,二位有拜入掌门门下的资格,请随我来。”

    “好啊好啊,听说掌门弟子可以有一座自己的住所,是真的假的?”梵镜月走到宿寂鸢面前。

    宿寂鸢:“嗯,是,就在灵尘山最高山峰,主峰上,”递给他一瓶金疮药“自己可以处理好伤口吗?”

    “可以可以,谢谢师姐。”梵镜月接过。

    宿寂鸢转身走,梵镜月跟着她。

    “师姐。”身后传来泠夙的声音,宿寂鸢回头,他站在自己身后,大殿中间。

    他们中间隔着几步。

    “师姐,考试没结束,考官就想走了?”泠夙轻轻一挑眉。

    宿寂鸢却是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是……”

    宿寂鸢转过身:“想上第十层?”

    “是,不知师姐可否应允。”

    “泠……泠夙,你?”梵镜月回头,听到他还想上,心中一惊。

    宿寂鸢走到泠夙面前,泠夙比她高一些,她第一次仔细去看他的师弟。

    皮肤白皙,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让整张脸添了几分锐利。

    那双眼睛的轮廓其实是十分温柔的,只是他眼中却没有一丝温柔,他眼中什么都没有。

    又好像什么都有。

    有什么呢?

    看过世间万物的波澜不惊,经过人情冷暖的彻明通透,在宿寂鸢眼中,就像一杯精心调制的茶,融入了毕生情感,却对一切的经历漠然。

    说实话,泠夙是宿寂鸢见过最好看的人,第一眼看到,就被惊艳,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更是让他显得出众。

    宿寂鸢轻松一笑。

    转身,回头。

    “没什么,走吧,去第十层看看,我也没有上过呢。”

    两人并肩,望着窗外一抹云,与斜阳相撞,染上了一层红。

    继而向第十层走去。

    “哎?师姐,我呢,我呢?不是……”梵镜月被这展开惊住了。

    “去第六层找个人,跟着去弟子房就好。”远处传来宿寂鸢的声音。

    第十层。

    宿寂鸢是真的没有上过,不过玄玉的玄觞塔闻名天下,不将它看尽还是挺可惜的。

    放眼整个玄玉,几千年来,有幸看到的不超过二十个。

    因为玄觞塔,必须要一层一层地上。

    而且机关全部自动开启。

    宿寂鸢能够控制第九层,是因为玄玉只有控制三面墙的权限,而且必须要第一年的墙开启后才可。

    所以,上第九层最少对付一面墙的机甲莲花。

    ……

    两人上了第十层。

    这是……

    泠夙:“想不到。”

    宿寂鸢也叹:“是啊,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

    宿寂鸢轻盈上跃。

    取下生长于上方的,带着点点星光的花朵,这花在这里长了一片,大部分空间都被占了。

    泠夙看着宿寂鸢手中的花:“无恙花。”

    “这无恙花,依附银彦珠而生,这么说……”

    这里很可能有一颗银彦珠。

    银彦珠,拥有无限生机。

    若将依附于它而生的无恙花入药,不说包治百病,如果一个人成活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十五,那无恙花可以将这个概率提高三倍不止。

    纵使一片花瓣也千金难求。

    世人皆称银彦无恙。

    大燕曾经有位女皇,在她还是公主的时候,被哥哥送去黎蜀国和亲,后来大燕攻破了黎蜀国,当军队进入黎蜀时,公主为黎蜀国求情,可大燕不顾及那公主性命,公主在宫殿遇害,长剑入心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不应该对她的国家有所期待,那时她回天乏术。

    后来黎蜀国的王将黎蜀国唯一一朵无恙花入药,救活公主,从此过得新生的公主就像变了一个人,蛰伏三年,带兵攻回大燕,势如破竹,登临帝位。

    自此,世人皆知,无恙花乃天下至宝,从医之人,无一不想见见这无恙花。

    面对如此珍贵的无恙花,泠夙并没有动。

    “这无恙花有毒。”泠夙道。

    宿寂鸢将那朵淡紫色,泛着流光的花举至唇前,轻嗅。

    “非也。无恙花无毒,最多算是一中香吧,不过光不碰它可没用。”

    “也是,那走吧。”

    这里都是无恙花,只要进入,便会有所影响。

    所以即便知道不能进,很危险,宿寂鸢还是进了,从上来的那一刻,便没有退路了。

    宿寂鸢医术毒术皆乃天下一绝,她明白无恙花会对她有多大影响。

    眼前大片无恙花已令宿寂鸢生出无限退却之意,可现下已被无恙花影响,即便立刻退出,仍会跌入无恙花的幻境,反而会惹人怀疑。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到一半。

    宿寂鸢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她抱住双臂。

    好冷。

    不行,不能没有任何准备地闯无恙花林。

    燃起一支香。

    泠夙走到他身边,他明白,宿寂鸢燃的香对他们现在的情况有益,于是过来白嫖了。

    一个人最弱的地方,是内心。

    最千疮百孔的地方,也是内心。

    有的时候,从这个方向去摧毁一个人,事半功倍。

    无恙花就是这样的存在。

    最不设防,最相信的人是自己,只有自己,会给自己致命一击,其他人强加的,只是擦伤。

    宿寂鸢再也走不动了。

    不,不是走不动,是她根本不想走了。

    她不该就这样闯过来,怎么会这么鲁莽?完全不像她从前的行事作风。

    来不及多想。

    她想起了过去。

    陷入了回忆。

    她想起……

    她被绑在柱子上,双手双脚被沉重的铁链绑着。

    阴冷的地下。

    无处不飘着尸体的恶臭,痛苦的叫喊声,求饶声。

    暗无天日。

    只有她这里一片安静。

    不敢动。

    不能动。

    稍微动一下,全身上下各处的伤都会被牵动。

    有的地方在往外渗血,有的地方在流着脓水。

    旧伤未长好,新伤就把它撕裂开。

    刚结痂的伤口被粗暴地撕开,露出里面混着泥土的血迹。

    狰狞的伤口,她自己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呵……这个时候,已经习惯了那股血腥味、尸臭味,都快要闻不到了呢。

    不,习惯?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习惯。

    无时无刻不在死亡边境徘徊,死亡好像下一刻就会来临。

    这种无休止的试探,没有任何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她快疯了。

    绝望。

    清醒。

    她的眼珠被人挖走,习武之人本就五识灵敏,现在痛感,嗅觉更是被无限放大。

    这时一个身影走进来,对着她轻蔑一笑。

    “怎么样,这里很恶心吧,和你很是相配呢。”

    来人捏起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在哪里。”那人压抑着愤怒。

    “我不知道。”宿寂鸢细如蚊呐,她实在没有其他力气将声音放得更大了。

    那人狠狠一摔手,她立刻跌在地上,钻心的痛从双腿传来。

    那人看着她身边的香:“哼,竟然还不死心么?不过……你愿意就这样好了,毕竟如果你疯了的话,我可就问不出来,只能把你杀了。”

    她脚边燃着香。

    提神醒脑,唤醒五感的,不会让她在不停的折磨与死亡的威胁下失去理智疯掉,只会让痛感更强烈。

    但她知道,必须这样,如果疯了,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亡。

    有人在找她,她还不能死。

    那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好像看一条丧家犬。

    “来人,卸她一条胳膊。”

    她的嘴唇刹时抖了起来。

    “不,不。”

    她绝望了。

    已经没必要活着了,对不起啊,等不到你了,我熬不下去了,若有来生,再等你。

    只要……

    有人来杀了她。

    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