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这几日,天越发炎热,林氏王妈徐妈等人几乎离不开放酒的仓廪,一会倒缸,一会撒凉水,仓廪中大多都是正在酿制的粮食酒,还没有过滤取汁。
而何瑞的葡萄酒倒不了缸,只能撒点凉水降降温。
何瑞日日观察,生怕酒像上一次坏了,好在终于过了处暑,一场大雨,痛快淋漓,天气清爽起来。
何瑞借着前两次的经验,晓得这个气温大概是最合适的了,见葡萄酿的不错,于是这几日的担忧也随暑气散去。
次日清早,天气舒爽,何瑞脚步轻快地来到学堂,见周围的人似乎也都神清气爽,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看样子大家心情都不错。
好天气,好心情。
钱青儿见何瑞坐下:“何瑞,你是想拜织女还是想拜魁星啊?”
“啊?”何瑞一皱眉头,“拜什么?”
“你傻了啊,明日七夕,正好也沐休。”
“七夕——?”何瑞拉长了声音,她都忘了明日是沐休了,又如何记得明日还是七夕,怪不得都这么兴奋。
“咱们还在上学,可以拜魁星祈求功名,也可以拜织女——”钱青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求姻缘啊。”
何瑞好奇地笑道:“那你想拜什么?”
钱青儿笑道:“我都想拜,哈哈,明日我去找你,我知道你家的正清酒馆在哪里,咱们一起月下拜织女,如何?”
钱青儿的嗓门高,周围的人一听这话,不禁想笑,可不是要拜拜嘛,一个人高马大,一个不受人待见,不然哪来的好姻缘。
钱青儿却不管周围的人,见何瑞有些诧异,解释道:“古有流传,七位姐妹在月下义结金兰的故事,据说这天夜里结拜的姐妹会友谊长久。”
何瑞竟不知她在钱青儿心里是这样的分量,有些感动,想来她们二人还真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好啊!”
“行,就这么说定了!”
“嗯,咱们可以拜完织女,拜魁星。”
“哈哈,你也太贪心了吧。”
昼侵时,何瑞吃过饭又开始埋头用功,钱青儿见何瑞认真投入,受她感染也经常在一旁翻翻书本,临摹书帖。
另一边,四个女孩子也聚在一起。
张婉儿道:“倩薇,你来我家吧,你又没有什么姐妹……”
韩倩薇笑着点点头。
“你们二人来吗?反正都在东临街,离得又不远。”张婉儿一向喜欢热闹,见余春然和余芳然两人有些犹豫,便补充道,“我母亲今早还叮嘱我,让我多邀请些同窗来。”
余春然道:“那好,反正我们几个堂姐都出嫁了,只有一个小妹还不足两岁,正愁没人一起过呢。”余芳然也应和道。
这二人是堂姐妹,同一个曾祖父,虽然不住在一处,但每逢佳节还是要聚在一起,这两年余家的女子陆陆续续出嫁,今年家里的意思是,不再设织女案桌,只设一个魁星案,由男孩子祭拜。
张婉儿神采飞扬地比划着:“那好!明日我就派小厮给你们送请帖,晚上酉时来就是了,我大伯家有两庶姐都在今年出阁,我祖母的意思是要,设一个大大的织女供案!哎……我们家就我一个上学的女孩子,平日里也没人玩,如今可热闹了!”
韩倩薇道:“对啊,咱们不同可那些不上学的女孩子,没事开个诗会、茶会、赏花会的,好不清闲。”
余春然道:“话说回来,咱们都是上学的,可以拜魁星吗?何瑞和钱青儿好像打算两位星宿都拜的。”
韩倩薇冷笑一声:“真是一点便宜都不想放过啊,她们那样子的,想拜魁星求功名还不如多拜拜织女。”
几个女孩子闻声笑作一团。
……
次日,何瑞一直睡到自然醒,起来倒弄葡萄、温习功课……傍晚十分才想起钱青儿要来。
林氏听说何瑞的同窗要一起来过七夕,很是开心,就在院中设了一个精致的织女案,放上几支鲜花、水果、五子等。
何瑞又到街上去买了巧果和巧酥,今夜七夕,凤华街人来人往,许多买巧果和巧酥的商贩。
砰砰......
何瑞听见敲门声,连忙前去开门,见了钱青儿赶忙把她迎了进来,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身后的一个姑娘。
钱青儿道:“这是我的丫头,碧柳。”
“快进来。”何瑞笑道。
案桌虽然是刚布置的,就在院中,钱青儿见祭品齐全,上面摆着各色玩意。
林氏起身相迎:“这便是钱姑娘吧,快请坐。”
钱青儿见林氏相貌倾城,气韵不凡,忙回礼:“拜见夫人。”
钱青儿自来熟,并不拘谨,渐渐地热闹起来。
七夕有月下穿针乞巧的习俗,徐妈已经备下了五彩丝线和银针,几人一起月下穿针,谁先将七根针穿好,谁的手就是最巧的。
今晚月色皎洁,徐妈善于针线活,借着灯光和月光,不一会便都穿好了,王妈笑道:“看,徐妈已经穿好,我老眼昏花这才穿了四根。”
正说着林氏道:“我这儿也行了。”
王妈,钱青儿,绿柳也都陆续穿好了,只何瑞急的一手汗,还是只穿好了三根。
林氏笑道:“瑞儿,瞧你笨的!”
何瑞辩解道:“我整天握笔,都不拿针的。”
林氏道:“还说,钱姑娘不也是上学的。”
“夫人,我平日里不如何瑞勤奋。”钱青儿客气道。
众人见何瑞一脸认真,皱着眉头,来回穿线都穿不上,一会才穿出一个线头,小心翼翼地拉出线头,只见彩线分了岔,引得几人大笑起来。
何瑞无奈又重穿,林氏见何瑞穿个线都费了姥姥劲了,不禁好笑。
王妈打趣道:“可算好了,你这‘输巧’的要给‘得巧’的徐妈送礼物的。”
“今日没有备下,明日定给徐妈补回来。”何瑞捋了捋穿好的五彩线道。
徐妈笑道:“这都是像夫人这样的年轻妇人,或是你们姑娘家的才来穿线乞巧,我这老婆子跟着你们凑热闹,还要什么礼物。”
“唉唉,我可比你大一年,你要是老婆子,我成什么了?”王妈怪道,引得几人又笑作一团。
夏末秋初,夜空皓远,繁星明亮可见。
何瑞看着漫天的星星,问道:“哪个是织女星啊?”
钱青儿指了指天顶上极为明亮的一颗星,道:“那是织女星,那下面还有四颗星星是织女编织美丽云霞和彩虹的梭子。”
接着,又指了指偏南方的三颗亮星道:“中间最亮的是牛郎星,它两边的两颗小星是扁担星,传说是牛郎挑着他与织女的一双儿女。”
夜色静谧下来,只听见虫鸣声声,众人似乎可以望见,牛郎织女走过长长的鹊桥深情相望。
“那就是银河吧。”林氏只见中间横贯的一带星汉。
“是的,夫人。”
林氏看着两星隔着银河,不觉眼前朦胧起来:“两人虽不能长伴,还可年年于此相会……”禹城你我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徐妈明白林氏,缓缓道:“夫人,我听过一句诗,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觉得最是真理。”
林氏心里想着这句话,看着天上银河,点点头,眼角不觉湿润。
王妈知道林氏想起伤心事,忙岔开话题道:“夫人,快让瑞儿和钱姑娘拜拜织女星,瑞儿连穿针都穿不好,还得多多乞巧啊。”
林氏回过神来道:“事了,快来拜一拜。”
何瑞、钱青儿跪在布好的案前,对着明月,拜了两拜,期待她们的友谊能够天长地久,期待各自都能拥有美好的姻缘。
拜毕,何瑞忽想起早酿好的葡萄酒,赶忙让王妈搬来一坛庆祝。
王妈每人倒了一杯,说道:“钱姑娘、碧柳姑娘,你们尝尝这是我们姑娘自己酿的葡萄酒。”
两人尝过后都是连连点头。
钱青儿道:“原来你那日带去学堂的就是这个呀!”
林氏立刻瞪眼望去,何瑞佯怒瞪了钱青儿一眼,道:“娘,我同窗在这儿呢,你可得给我面子呀!”
林氏无奈一笑:“越来越会贫嘴!”
何瑞道:“今日太仓促了,来不及准备魁星案,明年我们俩再一起拜魁星,可好?”
钱青儿笑道:“好,你还真打算拜魁星啊,哪有女孩子拜魁星的。”
王妈疑惑道:“拜魁星?有什么说法吗?”
林氏抢答道:“拜魁星考状元!”
“正是!”何瑞道,心下思量了一会,忽然有了注意,“娘,我想和青儿出去逛逛。”
今晚七夕,夜市又要到三更天,现下是最热闹的时候,林氏道:“让王妈或徐妈跟着,就在长街上逛一逛,不可贪玩,耽误了钱姑娘回家。”
徐妈知道今夜林氏想起往事,想开解一番,又想着王妈爱出去走动,于是凑近低声道:“王妈,你跟着吧,出去转转也好,我就不去了,你也知道夫人她……”
林氏递给何瑞几块碎银子:“路上想吃什么就自己买,莫要怠慢了钱姑娘。”
何瑞拿过钱就招呼着走了。
到了凤华长街,只见街上一片明亮,片片华灯已经掩盖了月亮的光辉,来往行人,罗袖绮裳,轻衫飘飞。
今儿推着车的小商贩也可来做生意,叫卖声此起彼伏,卖巧果的,卖花果的,卖水上浮的,还有卖荷花苞的……琳琅满目,锦绣满街,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几乎从不跨出府门的钱青儿看到这番景象兴奋不已,东瞧西看,满目好奇。
何瑞一边走一边跟她们介绍,遇到喜欢的就买下来,见一旁的碧柳盯着杏片咽口水,便买了好些,又买了山楂球,一群人边吃边走。
约莫走了有两刻钟,拐了一个大路口,到了文昌街,这条街上的书坊,笔墨斋多了起来。
碧柳正纳闷怎么逛到这儿来了,凤华街好像更热闹,又见自家小姐指着远处一座塔式歇山顶楼道:“那是魁星楼!何瑞咱们不会真的要拜魁星吧!”
远远可见,魁星楼前停靠着香车宝马,来往人束发锦衣,都是些男子,一月个以后:院试还有三年一次的秋闱都将如期举行,因此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以期待取得功名。
“那儿咱们是去不得了。”何瑞遥遥看去,“我记得这儿的书坊有设魁星的。”
边走边说,眼前就是一家明亮宽阔的书坊,一人行走进去,果然就在墙西边有一个魁星案。
魁星设在神龛里,是一直都在的,案前的扎红纸的羊角和香炉是今日刚摆上的。
何瑞对柜台前正在翻书的人道:“掌柜的,我们想拜拜您这的魁星。”
那掌柜心里稀奇,女子拜魁星倒是少见,却也不问,只道:“请便。”
何瑞施礼道:“多谢。”
掌柜的见何瑞施礼端正,又道:“案前就有香,你们自己拿便是。”
何瑞再次道谢,和钱青儿一同拜了魁星,拜毕上香,为的不仅是功名,还有过节的仪式感。
几人一直逛到亥时末才回去,今夜热闹,酒馆还没有关门,李家夫妇还在馆内做生意。
钱青儿拜过织女魁星也该回家了,林氏不放心,一定要让李叔把钱青儿送到家中,钱青儿逃荒似的拒绝了,何瑞追出去,却不见她们主仆二人的身影。
碧柳边跑边朝后看:“小姐,别跑了,何姑娘肯定追不上了。”
钱青儿放慢脚步,长舒一口气,随即两人走到另一个隐蔽巷口,只见一辆马车,后面跟着八个佩刀侍卫,一个宫婢打扮的妇人从车里下来,怪道:“祖宗诶,你可算来了,快回去吧,夫人要着急了。”
“好了嬷嬷,我这就来了,早让你们别跟着,你看这街上不都是人吗?我和碧柳两人来不就行了。”
嬷嬷怪道:“小姐您可别说笑了,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了,问起罪来,老奴可担待不起。”
钱青儿无奈叹一口气上了马车,一队人朝东华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