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梦事话:旧世圣颂

第十三章 苦难将至

    走廊上很安静,浮尘闲的姿势却不是那么的相称。他背着画架、将画板抱在怀里,将各种各种的东西堆叠在上面,摇摇晃晃的,他一直在笑,却像是高兴到连路都不看了,觉得无所谓。

    拐角处他终于是遇到了今天应该要碰到的第一个人,那个管家,他太熟悉了,尽管他们只有一,额,两面之缘。

    “早安,朋友。”浮尘闲的口味是如此的亲切,亲切到不苟言笑的管家脸上都露出了疑惑,让那张沧桑而沟壑不变的脸都抽动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即使快不能承受住手上的重担,却依旧坚持着抱起它们,哪怕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看着他的脸上那份微笑,那份几乎是欢愉般的笑脸,是那样的春风得意,好似他已经扬名世界,那份发自内心的纯粹,而不掺杂欲求;他看着那微扬的眼角,那将眼神藏起的一双眼睛,容不得他看清哪怕一点这个年轻人的真实内心世界。

    他听到那声朋友,先是诧异了一瞬,却依旧是表现了一名合格的管家面对客人应当怎么做。他先是微微的低下了一点头部的弧度,给与了这位客人以尊重,又以不卑不亢的声音回应了眼前客人的语言:“早安,先生。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并不用,这些我还承受的来。”管家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袖管,不做他言,“朋友,说起来女佣在哪里?我找不到任何一位,这让我甚至没吃上早餐就让我来从事这样的体力劳动。”

    “抱歉,先生。因为弗劳兹先生说在他们被清退之前要让他们把庄园的所有地方都清理一遍,直到下一批佣人的到来这里都不能太过于脏乱,”管家回答着浮尘闲的疑惑,他那平静的语气让人不疑有他:“现在正在清理一楼以及地下室,这项工程从昨天就开始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希望我的午饭可以按时就位,你知道的,绘画是个需要体力的过程。而那位大小姐现在要求我在她的视线之内连续画出几幅画作以验证我的水平。”浮尘闲的语气半是无奈半是疲惫,口吻的声调却依旧是喜悦的上扬:“这真的很累人,如果不用这么折腾一番就好了,我也可以早点收工走人。”

    管家听着他的话,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与他那张喜悦的脸有些不协调。他索性放弃了这方面的疑虑,只是暗暗地记下,准备向自己的主任汇报这位画家的异常。比起这个,他听到那份抱怨确实感到认真和赞同,于是按下心来,安抚着这位画家。

    他觉得眼前这年轻人原来无非就是图个名利双收,什么艺术什么原则。他开始把这份异常的喜悦当作是进入工作后马上就能解脱拿着巨额的报酬离开的希望期盼,并从心里开始认同这个答案。

    “请见谅。小姐她一直没有与外界接触,而且对于欣赏艺术等方面一直有所积累。我们也同样希望一幅画作可以尽善尽美。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任何你所需要的,如果在我们的能力范围。”

    哦,看啊,多么的冠冕堂皇。能力范围之内,任何所需要的,浮尘闲敢打赌他现在但凡敢把这份牵扯连到芙乐尔身上那瞬间就会剑拔弩张,自己迎来一个惨痛的教训也不是不可能。他有把握不会死,因为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找不来另一个画师了,种种迹象表明时间近在咫尺,他将是唯一的人选。

    但是生不如死的体验他不想去尝试,他现在也不想招惹麻烦。于是他心底的笑意愈想愈甚,伴随着心底那嗤笑的声音和诸多疯狂想法的上涌。为什么呢?是啊,为什么呢?是在之前感觉到生的无奈,还是因为看完笔记后那突兀之间想到的优的背叛?哦,不对,祂若从未忠诚和打算相伴,那又何谈背叛?

    那要追溯到哪里?那因莫名其妙的死亡积累起来的,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负面情绪?那第二次死亡之前积累下来的反抗情绪?他想起来了,他第二次的死亡没有感觉并不是身体的求生欲,而是因为那时意识失去了知觉,无尽的在黑暗中飘荡,是那个时候吗?他疯了吗?但那些重要吗?

    是了,一切都不重要。平静的思维海洋此刻却被理性的蓝色和燥郁的黑红色分庭抗礼。身体的主人就像是安抚着那怕生的动物一样,安抚着、压迫者、管控着那些上涌的癫狂。

    “那就此别过,先生。我要去画画了。我期待着能早点结束。”没错,他毫无疑问的,期待着这一切的结束。诸多的猜想在那笔记本被焚尽的时候就已经自然而然的经由着他的思维导出了最终的结果。于是,他要看看到底什么时候来,然后,再看看在那个阶段,自己要做什么。

    在转过身的时候,背对着那沉默的管家,他像是终于控制不住了一样,那笑容从微笑逐渐上扬,到了一个有些夸张的程度。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那近在咫尺的门,将眼中那自感无谓的猜疑、被压制的疯狂、不断策定的谋思收起,将风暴过境的思维顷刻之间安抚。

    于是,他用手里画板的一角撞了两下门,在芙乐尔的声音传出来之后他依旧是没有进去。等到芙乐尔来开门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是看起来平静而全然不知的人。

    管家看着浮尘闲的身影进入了芙乐尔的房间。在浮尘闲转身的一刻他心脏的突然的颤动了一下,就像是动物本能的提防着潜意识察觉到的危险,防御着一种无法抵抗的敌人,不自量力的寻找着希望。

    关门声传来之后,他转过身,走回来时的路。他觉得有必要像这栋宅邸的主人汇报一下了,时间不多,必须确保一切进行。那些堆在地下室的女佣尸体不能让剩下的那些女佣发现,他需要去统一那些现在已经是行尸走肉的女佣们的口述。

    浮尘闲被芙乐尔接入门中。他找了一个窗口,避开了芙乐尔看书时用的那个。他将画板与画家的放置方向垂直于那扇窗户,让自己的右侧就是那扇窗。芙乐尔的房间一共就两扇窗,他现在是最左边的那扇,他画架更往前一点,就是那个颇大的梳妆台了,而左边稍远一些,就是那同样不小的偏向于粉蓝色的床铺。

    等他准备好,芙乐尔已经坐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坐的窗边位置。那个位置能后面看到那幅画作创作中的过程,对她来说也算是舒适。

    浮尘闲拿着画笔,一边调着颜料一边看着窗外,那里是昨天他呆了一上午的花园,现在在这里,他能看的更清楚远方,那连绵的绿色高山就像是王屋和太行,六龙回日之高标放在这里,也算是已经上的贴切。

    他看着窗边,手里调和着颜料的手慢慢的逆时针旋转。他突然开口,说道:“芙乐尔,你看窗外,你看到了什么?”

    原本在看着浮尘闲调色,在疑惑什么风景用得上黑色和深褐色的时候,她被浮尘闲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到了。头下意识的转向窗外,看着那日复一日没有新意的花园,看着远处那被她与阻碍和樊笼并提的群山。她不知道浮尘闲想要什么答案,从进门的时候她就感觉浮尘闲发生了什么变化,在这提问之下那种感觉愈发明显。

    她简单的描述了一下景物,就见到浮尘闲似是好笑,有似是悲哀和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就转身去画了。

    他并未打稿,却用画笔将黑色的颜料快速的涂了上去,快速的勾出一个轮廓。芙乐尔在后面看着,直到整个画面的底色已经由淡灰色和黑色占据。

    她并没有发言,以好奇和疑惑的心理打算看看这幅风景画的名堂。

    浮尘闲越画越慢,他的慢并不是那种对于什么物体的深入,而像是对着某一处随意的点肆意的进行的深入的塑造。距离不近的芙乐儿看着阳光逐渐将那幅画照亮,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了。

    直到浮尘闲画完,他满意的放下了调色板和画笔,看了看右边,发现阳光太强烈了。于是自顾自的把窗帘拉上,将阳光隔断,观赏着自己的画作。

    芙乐尔看到已经画完,也到了近处,准备看看这幅风景画的内容。

    她一眼望去,看见淡灰色的天空中记载着似是斑点一样的混沌的白。看见在天空下那高矮不一,环形排列的尖峰,那尖峰好似冲天的剑刃,却也像是雕塑一般,环绕着,拄着什么,尖峰的顶部也隐隐在向下倾斜。

    她顺着往下看,却发现那是一个破旧的老式石砌广场。那里只有一个圆形的部分还算是完好,周围已经全都是黑色的深渊。那小圆形广场边缘仅剩的石砖还在像是被吸引了一样,从边缘翘起、碎裂、掉下,让人怀疑这小广场是不是马上也要消失不见。

    她看到那不大的广场上有着一个圆形的祭坛,上面用两场一短木棍构成了一个像是单杠一样的结构,在祭坛的上面还有一个木质的小平台。有一个人,一个脖子被吊起来,被处以绞刑的的人,吊在那平台上的半空之中。她仔细的,深入的看,发现那人还在仰着头,那垂下的四肢被灰暗色的锁链连接,延伸到群峰前的黑渊和黑雾里。

    他在看什么?他正在和那群峰对视。顺着他的视线,芙乐尔才惊觉,那群峰哪里是山峰,而是一个个披着兜帽黑袍,由下而上仰视的巨人,那顶端空洞的黑色是破烂兜帽下的一张张隐藏起来的脸,他们的手里,那隐藏着淡色灰雾和黑渊里的,正是染血锈蚀的兵器。

    “这就是,风景。”芙乐尔突然身体抖了一下,回过了神,感觉身体有些冷了。浮尘闲在一旁悠然自得的说道:“芙乐尔小姐,你觉得,画里的人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看到了他的头没有垂下。”思索片刻,芙乐尔却只能以这句话作为概括。她发现她既无法说出那像是死神又像是围观者的高大巨人在干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似是被吊死的人在做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么说没错,是她唯一能确认的。

    “那就对了。”浮尘闲说道:“你看,人们既不想自己面临苦难,又在颂扬着苦难。”

    “可若是只看到那苦难,不去看它带来了什么,只是一味的颂扬,那为何不去臣服与死神呢?”

    他如此莫名的说着,就像是抒发着心中所想,又像是得出了某种结论。

    “将自己的苦难分散,成为其他人苦难的源泉。我并不评价这种行为,因为我也会有这种想法。但我认定一点,”他说:“在苦难到来的时候,我只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即使我不能让阻碍成为过去,我也要以牙还牙。”

    “我相当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