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十章 如风如云(二)

    小时候我家隔壁住着一位比我大两岁的小哥哥,他每天晚上八点到九点都会练习小提琴,而我会在那个时间选择打开广播听相声。可以说,我的童年的晚间黄金档,就是在跑调的小提琴声和信号不好的刘宝瑞侯宝林中度过的,这也练就了我对古典音乐的深恶痛绝以及斗嘴卖机灵的极端热爱。有时候那位小哥哥练过琴之后也会找我来玩,下象棋或者踢足球,或者在纠集几个小朋友一起捉迷藏。在这过程中,他会给我讲他正在练习的曲目都是什么,作曲家是谁等等等等。等到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这位哥哥搬家走了。临走前,他送给我一盘磁带,里边全都是他练习的那些曲目。在那之后,我甚至习惯了把录音机和收音机同时打开,让五线谱和俏皮话在空气中纠缠融合。

    我当时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他告诉我的这些东西,会在今天得到一次集中的展现。当第一曲奏响的时候,我脱口而出:“第四小提琴协奏曲。”

    陈瑜看了看手里的节目单,惊诧的问我:“这你都知道?”

    “莫扎特在创作的时候看到一列列军队在街上经过,给当时处在创作瓶颈期的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于是在乐曲的开头加入了军号的音色和进行曲的节奏,所以这个曲子的特点是比较鲜明的。”

    陈瑜轻轻地拍了我两下:“看不出来啊,以后得叫你一声陶老师了。”

    “我也只是略有研究,略有研究。”我一边谦虚一边心里暗笑。陈瑜怎么能想得到啊,一列列军队这件事是我从Twins的歌里边抄来的,创作瓶颈期是我顺嘴胡诌的,后面的则是小哥哥当年讲给我的。

    一曲奏毕,掌声响起。这时候仍有人在窸窸窣窣的进场。我讨厌迟到的人,这些人不遵守演出秩序不说,更有甚者还大模大样地插入到只属于我和陈瑜的倒数第四排之中。

    第二首乐曲响起,陈瑜小声问我:“陶老师,这是什么曲子?”

    因为猜到她会有此一问,所以在此之前,我偷偷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节目单,虽然名字没看全,但是多少勾起了我的一些回忆。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勃拉姆斯的作品,嗯,D大调协奏曲。这首作品的特点是极具乡村气息,对后世美国乡村音乐的发展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其实我只记得这首曲子是那盘磁带里的最后一曲,小哥哥好像说过什么乡村之类的东西,剩下的还得靠瞎编。我心想要是陈瑜再问下去,我早晚露馅,于是轻声告诉她:“咱俩别说话了,注意保持大学生的基本素质。”

    陈瑜气恼地试图用手拍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一愣我也一愣。可是我没有松开手,她也没有挣脱,直到D大调协奏曲演奏完,我们才松开手一起鼓掌。然后,陈瑜再次握住了我的手。上天保佑,她没有再问我任何问题。那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欢快舞蹈的音符,就算是小哥哥附体也不会再有答案。

    那晚的音乐会结束得很晚。我们出来以后已经快要十点了。我对陈瑜说别回宿舍了,去我那里凑合一晚上吧。陈瑜看了我一眼,我赶忙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你睡我那里,我去猴子那屋睡。陈瑜说,那猴子睡哪?我当即拨通了电话打开免提。

    “猴子,晚上别回来了,我去你屋里住一晚。”

    听他那边的动静,猴子可能还没回去:“别扯淡了,你让我睡哪去?”

    “你去找许公子和诗人凑合凑合,明天兄弟我请客!”

    “你小子老实交代,晚上要......”

    我不等他说完,赶紧给对话划上了结尾:“别废话,我快到家了,就这样!”

    等我挂上电话,发现陈瑜正在偷笑。我说你笑什么啊,你看我办事效率多高,搞定啦!

    你是搞定了,可是我还没有答应你啊。陈瑜一边笑一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我赶忙追上去,大姐,你不能这样啊,我都安排好了啊!她转过身看着我,你是安排好了,可是我还是没有答应你啊!

    我一把拉住她:“你说,你是不是对我不放心?”

    她也认真地看着我:“陶老师,你对自己放心吗?”

    没等我回答,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西秦大学东门。”然后她歪着头看着我,“不上车吗?那我就走了啊。”说完就关上了后排的车门。

    我赶忙拉开前排的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司机师傅是一位大胡子,胳膊上还纹着一个忍字。这让我本就无法当着第三人开口的请求彻底变哑巴。师傅也不爱说话,除了用方言对着对讲机告诉他的同事晚上路况良好及火车站人流不少以外,这一路我们基本都是沉默的。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从灯红酒绿到树影婆娑,我们也到了目的地。

    提前付了钱,下车帮陈瑜打开了车门,我苦笑着说:“我送你吧?”

    “当然得你送我啊!我又没有你家钥匙,怎么可能进得去啊!”

    我租住的这个小区真的是鱼龙混杂。时不时有胳膊上纹着巨龙的大汉从不知哪个角落钻出来,对着阳光想要擦亮眼,时不时又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来到某个楼道前鱼贯而入。有年长的老人带着孩子悠然自得,有正装笔挺的中年人行色匆匆,也有我们这样的学生围着水果摊讨价还价。

    这个早晨我醒得特别早。我的作息似乎和学校的课程表完全相反,周一到周五醒不来,周六和周日睡不着。洗漱完毕,站在我自己的房门口听了听,陈瑜似乎睡得还很香。我想,让她继续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去买点早点好了。

    这小区的西北角有一小片空地,一小片树丛,一小片健身器材。自打我搬过来以后,每周末都能看到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爷在这里吹萨克斯。从红梅赞到白毛女,从长亭外古道边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既囊括了深厚的革命感情,又包含了悠长的历史厚重。今天他也在,不过身边却多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他的孙子,一头长发的艺术范。老爷子先来了一曲我没听过的曲子,然后把萨克斯递给了年轻人。我就坐在了离他们不远的一个早点铺子摆出的摊位上,点了两人份的油条和豆浆。那年轻人清了清嗓子,也开始吹起来,是一曲《鬼迷心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想当然的觉得他也定是陶醉不已,那歌词也开始自动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还没等我把这根情丝绕出来捋直溜,我就看到猴子晃悠着脑袋,身后跟着一脸疲惫的许公子和眼镜反光的诗人出现了。

    “欸呦喂,这不是陶然吗?你怎么能起得真么早啊?你得多休息啊!昨晚累坏了吧?”

    我还没有答话,猴子就飞驰到我的面前:“怎么样啊兄弟?我够意思吧,成全别人,委屈自己!”

    我又没来得及说话,许公子开口了:“拜托大哥,你那是委屈自己吗?我活生生陪你打了一晚上游戏,你也不累啊!”

    我刚想要开口,那男孩的音乐忽然停了。他把萨克斯交还给老爷子,走到旁边接起了电话。老爷子重装上阵,换了一首《难忘今宵》。

    诗人抢在我前面开口了:“陶然,今天的所有歌都是给你准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