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十八章 套娃之心

    我用需要买一套正装的借口,顺利地和范妮借到了一千块钱。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为我高兴。不过一千块对于猴子来说,还远远不够。我又用同样的借口,找陈瑜借到了一千块。加上我之前借给他的两千,一共四千块。

    猴子晚上回来后,手里拎着一个小购物袋。他从程姐那里借到了一万块。我说你怎么和她说的啊,能一次性借到这么多。他摇了摇头没有告诉我,只是说钱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他也和放贷的人说好了,再宽限他一个月的时间。

    我也忽然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这种事总归不会让人高兴的。正好许公子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见个面。我和猴子道了别,来到我们约好的奶茶店见面。刚坐了几分钟,范妮也来了。于是许公子就进入了正题,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套娃。

    关于套娃这个东西,我还是在很小的时候拥有过一次。那时候我的一位远亲去边境做生意,有一次专程路过我家,带来了当时觉得甜美滑腻的印满了洋文的巧克力、能看得清对面楼邻居正在炒菜的单筒望远镜,还有就是一个套娃。我小心翼翼的将最外边的娃娃打开,发现里边的小一号的空心木头娃娃除了颜色发生了一些变化,甚至连表情都是一样的。就这样我连着打开了三个,四个,五个,终于到第八个的时候,它便再也无法分割。我把它们摆成一排,感觉就像隔壁刘奶奶家的五个叔叔站在一起照相的样子。

    那天那个亲戚和我爸喝了很多的酒,然后开口借两万块钱。这两万块钱好像是没有借到了,不然那个亲戚之后不会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两万块钱又好像是借到了,不然我妈不会把那个套娃八兄弟一股脑扔进垃圾堆里。

    所以,当许公子拿出一个套娃的时候,相关的记忆竟然全部涌了上来。十几年过去了,套娃似乎完全没有变化,它依旧抹着红脸蛋穿着色彩艳丽的衣服,眼睛看着你旁边的水杯、书本或者烟灰缸。其实我早已忘记了我的套娃的样子,但我又似乎很肯定我的套娃就是这个样子。

    我还没有开口,范妮就先说话了:“这是送给我的吗许公子?”

    我白了她一眼:“你这都是废话。你想和许公子生这么多孩子吗?这当然是送给薇薇公主的!”

    “你才是废话!许公子给薇薇公主送礼,怎么能这么寒酸!”说完这一句,范妮似乎想起了我的上半句话,狠狠地掐了我一把。

    “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我们许公子送套娃那是别有深意的,是不是许公子?”

    “我要是陈瑜我也不和你谈恋爱。套娃欸,小朋友玩的东西啦,怎么可能适合薇薇公主呢!”

    “套娃欸,小朋友玩的东西啦,怎么可能适合薇薇公主呢!”我学着范妮的话,只不过换成了一股台湾腔,“人家是要把薇薇公主套住生娃娃,你懂什么啊!”

    说完这一句,我和范妮一起盯着许公子,像是在计算器上按完了一长串数字,就差一个等于号就知道了答案。

    早已无奈了的许公子看我俩终于不说话了,才把套娃递给范妮。

    “范妮,你打开看看。”

    我一把从范妮手中抢走套娃,不等范妮反击就打开了第一层。第二个套娃也是一样,平平无奇。范妮抢了过去,打开第二层,第三个套娃依旧如此,毫无变化。我还要抢,范妮白了我一眼,我心想算了,何必为了这个玩具弄得两臂伤痕,于是把手缩回去捏着奶茶杯子嘬了起来。

    范妮打开第三层,里边是一枚戒指和一张纸条。范妮打开纸条,上面密密地写满了小字。

    我一直在想,我要用什么方式来向你表白。想来想去,似乎怎么做都不合适。直到我看到了这枚戒指。它不贵重,既不是纯金的,镶的也不是钻石,但却让我忽然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是那种没有未来的爱,还是愿意和你一直在一起的爱?

    我想,应该是后者。我愿意和你一起度过学生时代的尾巴,也愿意和你一起慢慢长大。我愿意陪你宅在家里看电影玩游戏,也愿意随你走过每一处繁华。我想要为你戴上这一枚不起眼的戒指,也期望你在某一天用它来和我换一袭洁白的婚纱。

    我想把我全部的承诺都给你,无论是关于现在,还是关于未来。

    读完这段话,范妮的眼睛里甚至泛出了泪花。而我却依旧不合时宜。

    “如果啊,许公子我是说如果啊,薇薇公主没有打开这个套娃,那怎么办?”

    许公子仰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应该想过这个可能,但是他并不想把答案告诉我们。我们也知道答案,但是却不想就这样放过。

    奶茶店和我一样不合时宜,用有些声带撕扯的音箱放着莫名其妙的音乐。

    多想乘着落叶启航,把我的思念带到远方。多想推开一扇窗,就能把远方的你带回身旁。

    这一场景曾多次被我想起,比方说当我听到《答案在风中飘扬》这一首歌的时候,比方说当我在多年后参加了许公子的婚礼的时候。那是在我们谈过回忆之后的第三个月。

    许公子之后的感情故事其实也不算复杂,他开始游戏人间,把交女友当作一份工作来对待,并且具有基本完美的职业精神,从请吃饭到开房间,他都坚持这样的原则:有风度,有效率。这一点堪称个别公务人员们的榜样。可惜的是,他同样喜欢跳槽。我曾认真地问他有没有哪一段恋情坚持超过一个季度的,他语出惊人:“我觉得每段感情都是刻骨铭心的,值得保存一辈子的。”

    此言一出,我差点当场代表他的全体前女友给她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三鞠躬并献上花篮或者花圈。

    当然,鉴于以上形势,许公子的父母悍然撕毁了多年前所谓的只要飞大头好好考大学,将来绝不干涉其谈恋爱的承诺,广泛发动各种社会资源,强制他去参加各类相亲活动。许公子于是改行当了和尚,每和一个相亲女约会一次后,便以性格不和的理由予以拒绝。只凭这一点,我觉得他就是个大孝子。如果许公子发扬之前的风格,和每个相亲女都开一次房,那他的父母的人际关系就会被彻底摧毁。

    直到半年前,他和他父亲的老领导的女儿见了面。此女从老领导还在位上的时候就开始被谈婚论嫁,直至老领导光荣退休也没有谈出个一二三。英明了大半辈子的老领导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仕途都跑到了终点,宝贝女儿却连婚姻的门在哪都没摸着。老领导又是老来得女,平时都只有闺女欺负他的份儿,现在他连社会上的职位都没有了,家里的局面就更不在其掌控下了。没办法,老领导只好终日找人喝闷酒发牢骚。许公子的父亲得知此事后,本着为老领导排忧解难的原则,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郑重地将自已家的存货推荐给了老领导。双方一拍既合,恨不得立马结为秦晋之好,于是当晚就安排了第二天的相亲活动,并且在假定相亲成功的基础上,对双方展开进一步合作进行了积极研讨。

    至于为什么这一次许公子选择了不抵抗,顺从地走入婚姻的殿堂,我的猜测是许公子累了。而坐在我边上的诗人则悄悄对我说:“陶然,你看新娘子的样子是不是和薇薇有些像啊?”

    这一刻,我似乎看到无数个套娃站成一排,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它们就这么看着我,它们向我发问。

    “陶然,我们之中只有一个是有心的,你能看出来吗?”

    我当然做不到。只好抽一支烟,和诗人干掉了杯子里的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