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看得仔细，那人手枯萎得只剩一张皮，紧紧贴在骨头上，但皮下的血管却异常鼓胀虬结，颜色暗青到隐隐发黑。

    这一定是个活物。

    虽然那边光线昏暗，但众人还是能看到，那暗青血管中有血液在迅猛流动。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纪道大睁着眼睛，盯着石棺内的人手，还是认不出它究竟出自何处。

    “有危险吗？”

    郑云低声询问身旁鬼将。

    石棺人手定然是鬼梦虚构，现实中的腐烂木棺和腐尸，是绝无可能伸出手来的，而且长得也和枯瘦人手毫无瓜葛。

    “……”

    鬼将看向郑云沉默。

    它俩从头到尾就没说过话，连点头摇头都从未有过，只剩一些身体本能的反应，郑云向它们提问真是为难它们。

    不过鬼将还是有些反应。

    它们缓缓从地上起身，扶着腰间的狭长鬼刀，后背贴着走廊墙壁往深处挪动。

    刚挪了几步，鬼将就回头看郑云，似乎是在教郑云应该怎么走，只有用这种前行方式，才可以躲过枯瘦人手的袭击。

    “走。”

    郑云立刻跟上。

    他们在现实中背着压缩氧气瓶，进入鬼梦后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古代样式的背包，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

    现在没有时间打开背包查看，否则郑云真想看看，现代手电筒在鬼梦中会变成什么模样，是变成火把还是古式灯笼。

    不过根据阴烛皮女版的鬼将看，手电筒应该是变成了灯笼，它们一直拿着手电筒，在此刻却成了光芒洁白的精巧灯笼。

    另外还有黑玉枕。

    这东西在鬼梦里应该不会变，因为不论是自己，还是纪道鬼将，他们所有人眼中的黑玉枕，都是完全相同的模样。

    而且黑玉枕本就是古代物件，哪怕进入这古色古香的鬼梦，也能融入其中。

    “仙爷，你有没有一种成仙的感觉？我现在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好像我们都是成了得道高人似得。”纪道压低声音。

    “什么感觉？”

    郑云心底又是一惊。

    哪来的所谓的成仙感？难道周围除了阴烛皮女和石棺枯尸外，还有其他神鬼手段，而且已经悄无声息地染给他们？

    “我们现实是在水中，这条走廊却是陆地，走的每一步都轻飘飘能跃出很远，还能原地漂浮，仿若即将成仙的高人。”

    纪道给出回答。

    “你怎么不说我们人人都会传音术法？”郑云撇了纪道一眼反问道。

    他们在现实中都带着对讲机，就在潜水面罩的下方，哪怕用很小的声音说话都能听得清楚，同时却传播不到外界。

    这和传音功法完全相同。

    传说中的得道高人，不就是如此对话？哪怕相隔数里都能用耳语沟通。

    “还真是。”

    纪道连连点头。

    几人贴着墙壁往前行走，偶尔对话两句便不再多说，免得惊扰了此地的怪物。

    回头朝身后看去。

    那石棺枯尸已经隐匿在昏暗中，这走廊的空气中有一层若有似无的黑雾，似乎对应着现实世界中，湖水里的黑色泥沙。

    距离一旦变远。

    他们就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谁也不清楚，那枯尸究竟是否走出石棺，是否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暗处。

    咔。

    又是一声闷响。

    几人朝声源看去，距离他们不到一米，一具石棺几乎贴着他们的身体打开，这次没有枯手探出，却钻出个脑袋。

    当啷。

    纪道直接拔剑。

    但鬼将却一动不动，它们一直紧握着刀柄，但在危险袭来时却未曾拔刀。

    “别动手。”

    郑云连忙喊停。

    鬼将不动一定有他们的道理，或许这种石棺枯尸，根本不能用刀剑去砍杀。

    而且此物本就是虚构。

    纪道拔剑砍向枯尸，在现实中就只是一剑虚斩，除了湖水外什么都砍不到。

    哗啦。

    他们这边不动，但那枯尸却极为动得迅猛，脑袋刚刚探出石棺，身体就猛然跃起，一个黑影闪过便突袭至鬼将身前。

    它距离鬼将最近。

    第一目标也是鬼将。

    郑云纪道都呼吸一滞，这枯尸的速度超乎想象，而且他们都看到，枯尸手中提着一把长刀，刀刃断裂但杀气却更足。

    哗。

    刀光刺破黑雾。

    锐利刀尖直奔鬼将心窝，这一刀实在是太近，一米距离几乎转瞬就至。

    被刺鬼将依然不动。

    另一尊鬼将却动了，但它并未拔刀砍杀枯尸，而是在此刻后退了半个身位。

    “仙爷！”

    纪道低喝一声。

    他看得明白，这一刀蕴含独特韵味，要是躲不过去那就必会死人，要是此刻再不动，鬼爷就要被这枯尸给刺死了。

    郑云没时间说话。

    但依然拦着纪道。

    这毕竟是鬼将的鬼梦，真正的破解方法只有它们知道，自己和纪道万万不能在这种危机时候，胡乱动手给他们添乱。

    而且梦中死还有救。

    鬼将和普通阴兵毫无区别，它们面对死亡同样轻松，未必会有情绪波动，此外他们还有血丹，即便中刀也死不了！

    欻。

    血肉刺破声。

    刀尖已经刺入鬼将胸口，那枯尸双手持刀箭步半蹲，全力推着刀尖继续深入，看架势是非要把鬼将胸口刺个对穿。

    一股血液溅射而出。

    鬼梦中的所有画面都犹如现实，他们明明是在水下，按理来说血液会雾化成缕缕血丝，但此刻却是鲜红血流激射四方。

    刀尖继续深入。

    只是一个呼吸，枯尸手中的长刀就尽数末入鬼将胸膛，连刀柄都定到胸口。

    彻底捅穿了！

    三尺长刀全数刺入。

    而这时，才是鬼将反击的时刻。

    郑云和纪道在局外旁观，只顾着盯着那长刀，却忽视了另外一尊鬼将，它早前后退半步，居然是绕到了那枯尸身后。

    但它同样没动手。

    而是钻进了石棺内。

    郑云用余光瞟了那边一眼，那尊鬼将居然躺进去了，整个人躺在石棺之内。

    而这个匪夷所思的行为，居然激起了枯尸的强烈反应，就像是家要被人拆了似得，当即就要拔刀回头看守石棺。

    但刀被卡住了。

    被刺鬼将直接用手抓着刀刃，牢牢控制在自己胸口，就是不让枯尸拔刀。

    “刀上有铁链！”

    纪道忽然惊呼一声。

    郑云连忙看去，这才发现枯尸手中的刀柄上有一条细铁链，和枯尸的手腕紧紧栓在一起，枯尸根本做不到放手弃刀。

    这究竟是什么邪物？

    哪怕是死，哪怕进了棺材，刀都不离手，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刀不离手，就算他想把刀扔了，都拴在手腕上扔不掉。

    更为吓人的是。

    鬼将居然必须要硬挨这一刀。

    之前在天宫一关殿，面对天宫老祖宗所化的仙尸时，鬼将丝毫不惧，拔刀上去就是砍，哪怕砍得艰难却从未退却。

    但这次居然拔刀都不行。

    不硬挨这一刀就敌不过这枯尸，必须以命换命，才能给另一尊鬼将创造机会。

    二人看着那枯尸用力拔刀，却始终都难以把刀拔出，和鬼将僵持片刻后。石棺那边终于有了变化，另一尊鬼将动手了。

    它从石棺里摸出一个东西。

    郑云和纪道都没看清那是什么，鬼将就将那物件，一刀给斩断成了两截。

    几乎同时。

    枯尸瞬间瘫软。

    就仿佛死了般，枯尸直接栽倒在地上，在倒下的过程中，鬼将放手让他抽出长刀，那沾满鲜血的刀就落在枯尸身旁。

    “纪道来看看。”

    郑云立刻带着纪道上前。

    按照道理来说，这枯尸是鬼梦虚构的，他这一刀根本砍不到现实中的鬼将，无法从鬼梦里，创造现实中的伤口。

    这种伤就是心理作用。

    鬼梦中的一刀刺入胸口，在大脑模拟出痛觉，蒙骗大脑做出反应，让明明健康的身体出现种种不应该产生的反应。

    但谁也不知道鬼梦有无其他能力，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鬼门中受伤，一定要看个明白，万一鬼将有危险就用镇定剂送走。

    “这画面太真实了。”

    纪道揭开鬼将胸口的衣物，伸手抚摸刀伤旁的皮肤，沾染血液后感叹一句。

    真是栩栩如生。

    不仅是伤口，此前的阴烛鬼将和枯尸也是，单用眼睛看，他们根本看不到任何破绽，仿佛它们本身就是真实存在的。

    “有没有危险？”

    郑云抬起鬼将手腕数脉。

    “我带了一瓶血丹应急，不知道鬼梦里能不能用，现实中的我们戴着潜水面罩，按理来说，我们是吃不下去的。”

    纪道低头取下背包，打开背包在里面翻找一阵，从犄角旮旯掏出一个瓷瓶，面带惊喜道：“血丹在鬼梦里没啥变化。”

    “试试。”

    郑云点点头道。

    既然鬼梦是心里暗示，他们也可以玩心里暗示，他们在鬼梦中只穿着古衣，按道理来说，是可以张口把血丹服下的。

    血丹是灵丹妙药。

    完全可以治愈刀伤。

    “好。”纪道立刻尝试。

    他捏他捏着一枚血丹，送到鬼将嘴边，后者也知道意思，当即含入口中。

    “居然真能……但我血丹呢？”纪道抬头看看鬼将正在吞咽的喉咙，又看看空无一物的手，脑子忽然宕机了一瞬。

    鬼梦中的鬼将把血丹吃了，但它在现实中却吃不了，可此刻纪道手里没血丹，那血丹究竟去哪了？到底吃没吃？

    他捏捏自己的手。

    手里确实没东西了……

    “……”

    郑云保持沉默。

    他感觉这种情况非常危险，完全游走在鬼梦的底线边缘，要是坚持试验下去，要么是看破真相，要么是化作疯魔。

    故博考古队和西方探险者应该没少研究，那还是让他们研究吧，自己等人就不琢磨了，毕竟他们的鬼梦更加危险。

    “鬼爷最后躲了一下，这一刀没刺到心脏，吃了血丹应该就能好。”

    纪道嘀嘀咕咕的，用两根手指凭空捏着一团空气，小心翼翼地把空气放回瓷瓶，仿佛财迷似得把血丹收回去了。

    “外面全是水。”

    郑云冷不丁提醒一句。

    现实中的走廊是甬道，早就被浑浊湖水完全淹没，只要纪道把血丹瓶子打开，那湖水就会灌入瓷瓶把血丹给泡了。

    “哦对，但也没事，我回头开炉烤一烤就行，无非是多点杂质，照样能吃。”

    纪道还是舍不得，收了血丹后又看向脚边枯尸，摸索着下巴道：“仙爷，这石棺像是从血湖中捞出，棺内枯尸又只穿素袍，让人分不清它的来路究竟如何。”

    “但这把刀有些眼熟，而且这种铁链栓刀法，咱们海卫镇鬼司就用过。我猜这枯尸，有没有可能是镇鬼司的老祖宗？”

    “人都会害怕老祖宗，鬼爷应该也和我一样，害怕监仙司的前辈或上司？”

    “有可能，继续吧。”

    郑云没有多想，看了一眼地上的枯尸，也不打算继续研究，确认鬼将无事后，就叫几人继续走廊深处走去。

    走廊内真是危险重重。

    他们才走了没几步，前方就再生异变，走廊的墙壁上居然出现几个窗户。

    缕缕光芒照入廊内。

    就像是寻常山庄的景观廊。

    “小心一点。”郑云连忙警告。

    他们所在的甬道位于地下，四面八方全是坚硬砖墙，怎么可能会有窗户？这窗户一定有鬼，搞不好又是神鬼手段幻化。

    几人放慢脚步。

    朝那窗户缓慢走去。

    刚走到一半，郑云忽然听到一些叫喊声，犹如之前那些幸存探险者的尖叫，但却是从窗外传来，而且距离非常遥远。

    “仙爷，这似是一处悬廊。”

    纪道抬手指向正前方，他们此刻已经能看到，走廊尽头是一个悬崖，犹如建在峭壁上的古建，他们从深处走到了边缘。

    “那是葬坑的位置。”

    郑云表情严肃加快步伐。

    不久他们就走到窗前，侧头朝外看去，视野极其辽阔，此地果然是在高山之上，一眼望去，能看到几十里之外。

    窗外是夜间。

    但却火光冲天。

    挑目远望，却见视线尽头驻扎着大明军营，从最左一直延续到最右，横跨十几里地，火光熊熊照得天地都暗红一片。

    古战场？

    这就是大明军队？

    郑云被镇得心跳加快。

    此前只从电视剧上看过杜撰的战场，但相比眼前压迫感十足，让人身心震撼的场面，电视剧那点群众演员简直可怜。

    “仙爷，这才是战场啊。”

    纪道也连连感叹。

    皓月当空，大明军营袤延十里，天地同色，烽火燎原欲焚天际，将卒百万固守千里之疆界，粮草无尽镇戍百隘之关山。

    原来古文中的战场。

    居然是如此惊天动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