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我也想当太子

第十五章 收尾

    土地兼并的原因很复杂,兴山的情况并不足以代表全天下,这地方算是比较单纯的。

    以前读历代的史书时,段然总是不解,为何每一个王朝的末期总是灾害频发?

    麟德院的先生说,这是天命已失的象征。

    在看过一系列的汇报以后,段然发现了小农的脆弱,也许,并不只是天命的原因。

    每一个王朝建立之初,一切总是欣欣向荣的,从上至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都有无限的热情去投入到建设中去。国朝会有一个爆发性的增长,先生说是天命所归。

    但随着时间的迁移,总有人活得更好,总有人活得更差。这时候假如有了地震水灾,朝廷尚有财力去应对,该赈灾赈灾,该免税免税。

    可是总有人没能扛过去。于是他们只好向大户借贷,段然调查过,他们每一家的利息都高得离谱。但总之,这些小农也算捱过了一年,来年紧些过日子便是,生活还有希望。

    但假如灾害足够大,收成依旧不好呢?

    假如如此一连好几年呢?

    他们终归是无力抵抗的。

    于是他们只有三种选择。

    一,将土地抵押出去,做个佃户。交够朝廷的,喂饱地主的,留下自己的,便也勉强过下日子了。

    二,做流民,背井离乡。

    三,进山做土匪。

    选择做佃户的,依旧需要自给自足,因此依旧害怕灾害。如果将以前的经历再重复一遍,他们便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卖身为奴。从今以后,土地便与他们再不相干,他们能获得的,只有主家每日提供的那点口粮。他们再无希望可言。

    那些得到了土地和人力的大户,往往自私,轮到交税时便总要动些手脚,或藏匿,或贿赂,为达到少交税的目的,任何手段,无所不用。

    大户避税、流民免税、土匪抗税,朝廷的收入就会减少。待到下次灾害来临时,户部能够拿出的款项便可能不足,乃至还要匀出钱来剿匪和安置流民。

    于是循环往复。

    朝廷越来越穷,大户越来越富,流民无处安置,土匪越剿越多。

    终于有一天,有人揭竿而起,廓清宇内。他们建立了新的王朝,解放了人口,重新分配土地。

    一切都在变好。

    一切又都在循环往复。

    王朝终结时,总伴随着无数的天灾,也许是人祸。

    段然好像发现了历史的密码。

    他心里满是震怖,他知道他永远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段然并不会就此消沉,至少在兴山县,他收获了不错的成果。段然有理由相信,兴山只是他的开始。

    此前与周辅交流,都是为了度田一事问计,因此尚不清楚他在归州的所作所为。

    此番回到归州,虽早有预料,可在了解过后还是被他的成果吓了一跳。

    一切都被这个小小的书佐处理得井然,甚至还有所突破。

    维护粮草一事,二十年来早有规范,长江一线众多刺史也都按部就班,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此事就该当那样处理。

    但周辅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不足。粮草运转的制度,是二十多年前就制定好的,时迁事易,许多情况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变。

    首先是两场战争的变化,战略目的、作战方式、交战地点都完全不同,需求的物资种类、消化速度等条件也差距甚远。

    其次便是各州的转运速率也与昔日迥异,当年周边诸州县均为新降之地,大军不敢过于信任,这制度正是军方确立的,当年所用之人,也尽是军中勇士,然而他们那时还并未熟悉此地环境。

    还有押运人员的轮换节点,各州人马的交接地点和流程,以及三州的协同能力,若再考量到州兵与战兵的素质差异,周辅可以说原来的制度其实早已过时了。

    段然对周辅调查和运营能力感到极为惊喜,当他问周辅是如何做到的时,周辅便说:“实践。”

    这些日子,他亲自参与了三次物资的运输,其中有一次甚至特地前往夔州随粮船一路到了荆州。

    这使得段然更加看好周辅,尤其想到他还经常与自己通讯,为度田一事出谋划策,乃至还被自己叫回兴山干了几天活后,不由得心生佩服。

    本着好用就用到底的想法,段然便遣他回兴山帮自己做些收尾工作,并将后续的土地分配方案打磨妥当,周辅也确实乐此不疲。

    就这样,时间不管几家欢喜几家忧,在噼啪的爆竹声中,时间来到了成周十年。

    是年,曹原克长沙,杜威进驻丹阳郡,贺方回攻占建康。荆国皇帝李尤仓皇出逃,正月二十日,巡幸临安。荆国境内烽烟四起。

    春耕前,段然审阅了周辅打磨后的田土分配方案,颇为满意。

    二月初八,郁林郡降,改名邕州;初十,黔中郡归附,更名黔州。

    正如曹原所预料的那样,杜威走后,匪徒“义军”层出不穷,战火甚至烧到了长江一线。

    三月,匪军攻岳州不克。

    起初段然还担心归州的安稳,过了些时日,由于三峡天险的存在,出于战略上对粮道的保护,以及荆州重镇的遮掩,并无任何敌情能够对归州造成威胁。反倒是在夏国的赫赫军威之下,段然原以为可能会在土地分配时激起的二次矛盾也被消弭。

    相应的,归州的转运压力也陡然增大,好在周辅准备得当,暂且还承受得下。荆州曹让也向归州增兵三百,与上一批正好凑足了五百人马。

    三月末,曹原分兵不利,攻衡阳郡受挫,腹背受敌之下,回防长沙。

    四月,梁州都督萧烦加虎威将军,出黔州南下,为曹原分担西侧压力。

    初八,曹原克衡阳,更名衡州。

    这一日,正好是段然的十九岁生日,他并未得空为自己庆祝诞辰,而是来到了兴山。春耕过半,是时候重新安排慈安堂的住户了。

    这也是段然整个改革计划的收尾。

    还有两个多月,段然将会回京述职,他对这里抱有无限的期望。

    这时候再对慈安堂的住户进行调整便再无阻力了。

    那个总是抱怨的老雷也住了进去,临行前,他将自己不多的土地全都赠与了那个照料他十多年的无赖汉。只是在慈安堂里,他还是抱怨,抱怨着任何让他不满足的事。不只是因为他的确遭受了许多年的不公,更因为抱怨已成了他的生活本身。

    算下来,军户们依旧占据了大多数名额,当年的那场战争造成了太多伤残。这也足见段然上次直接安排三百多人入住的决定有多么浅薄,恻隐之心往往会铸成大错。

    此事须谨记。

    再度回到归州,段然开始着手将政务交接给吴颁,也终于有了几日难得的清闲。

    直到一日夜晚,探马来报:

    “五十里外,发现贼人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