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中江湖

12.各论各的

    第二天,柳飞燕真的换了一坛酒来。“死胖子,这回好了,二十两的云烟醉,在这儿更贵的酒可没有了。快喝吧,真是麻烦。”可能是因为金百万那直爽的性格,现在的柳飞燕倒也没那么反感这眼前的胖子了。

    金百万大嘴一咧,“哎呦,这还真是辛苦柳头儿了。”

    柳飞燕想起加钱换酒时衙门口大老爷那副心痛的表情,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这回满意了?”

    金百万这回小口抿了一口,然后思索了片刻,把酒碗里的酒一下子倒入了嘴里。“这酒不错!能入他的口了,不过,他喝不起,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他是有多穷!”柳飞燕看着金百万每次说到李玄檀的时候,透露出的那种充斥着熟悉的嫌弃,也跟着轻笑起来。

    金百万竟然从牢房里递出一个酒碗,“他可能现在正在抱着驴露宿街头吧。哈哈哈哈。”

    柳飞燕犹豫的看着酒碗,金百万忙展示了一下自己穿着鞋子的脚,示意柳飞燕今天他可没抠脚。“放心吧。干净的。哈哈哈哈,麻烦劲儿的,和那个臭算命的一样瞎讲究。”

    柳飞燕轻轻摇了摇头,接过了酒碗,小口抿了一下。一股甘甜滑入喉咙,精神也为之一振。“这酒多好喝呀!我平时也喝不起这样的好酒。”

    “啧,还行吧,有点儿酒形了,还差点儿酒意。酿酒的人很专业。不过没有感情,所以说,这酒只能说是做的中规中矩,也仅此而已。”金百万挑了挑眉毛。

    “酒形?酒意?”柳飞燕竟也被勾起点好奇心。

    “是呀,酒形,这云烟醉味道已经可以列入一级,但是喝起也只有口感可言,你却看不到酒中的意,或者说,你看不到喝酒时候的风景。这酒远远到不了绝品。开个菜馆足够,但是撑不起一个酒肆。真正的绝品好酒,是你可以和酿酒之人直接对话的东西。让你可以看到酒师的心境。”

    “所以按你说的,酒肆里喝的就不是酒了。而是,而是。”柳飞燕好像隐约听出了点什么。

    金百万挑了挑自己那粗粗的眉毛:“是人心,那个酿酒之人的心,一颗真正的酒心。”

    “哈哈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哪儿会有什么酒形酒意酒心的。喝一口酒脑子里蹦出那么多乱七八糟东西,你确定酒里没下药么?”柳飞燕嬉笑道,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这两个人很有意思。

    金百万顿时愣住了。“这,这。哈哈哈哈,柳头儿,我没看错,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实话说,我还有点儿期待李玄檀亲口回答你这个问题的时的样子了,哈哈哈哈,花钱也行!”

    柳飞燕咧嘴笑了,也把碗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你和你那个朋友还真好玩!”

    “哈哈哈,说真的,柳头儿,你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笑起来多好看,干嘛老板着脸。”金百万把酒坛送到外面,给柳飞燕满上了酒碗。

    柳飞燕没有生气,只是白了他一眼。“流氓。一路货色,怪不得你那朋友不穿裤子。”端起酒碗,小啜了一口,看着牢窗露出的一点月夜,外面的月色明亮,天空也很干净。仿佛可以把心神放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柳头儿。后天我就出大牢了。你放心,我们的路费够了,该离开云烟城了,你顺手帮我把当铺里的东西赎就来吧。”

    柳飞燕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城里少了两个祸害而轻松,还是怎样。只是轻轻问了一句:“是么。挺好的。哎?你的路费早就够了。为什么要进大牢呆三天?”

    金百万看着窗外,也轻轻的回答到:“因为想认识你。柳头,我有种直觉。咱们会是一路人。”

    柳飞燕皱了皱眉,这个胖子的前半句话配上他朋友那张脸还算凑合,但是配上旁边这张大脸,多少还是有些恶心。“说人话!”

    金百万哈哈一笑“柳头,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呵呵,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你谁呀?”

    “我说过了,因为咱们是一路人。那种只会帮朋友的人。哈哈哈哈。”金百万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

    “哎呦,谁是你朋友。”柳飞燕挑了挑细细弯弯的眉毛,样子很好看。

    “你多少对于李玄檀还是有点好奇的吧?”金百万的大嘴岔子翘了翘,没等柳飞燕回答就接着说道:“帮我从官面上查一个人吧。”

    云烟城的一个小道观里,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坐在大殿的台阶上。手里抱着一坛酒,眼色氤氲的看着南方。一个白须道人从大殿里退了出来,坐在了他身边,“小道友,这二十两一坛的云烟醉,挺大的手笔呀。”

    李玄檀有些醉意的笑了笑,随手就把酒坛递了过去。“为了买它,我可是把盘缠散尽了,哈哈,来,仙长请。”

    老道士也不推辞,接过酒坛摇晃了一下,然后就猛的饮了一大口。“好酒!云烟城的一品好酒呀,可惜了,小道友可不如我这般逍遥。哈哈哈。”

    李玄檀定定的看向老道士,莞尔一笑:“仙长不会想说,就这酒仙长也能品出绝品的滋味吧。”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一招手,两个茶盏竟自己飞了过来。然后笑着递了一个过去。“小道友可谓是贫道的知己了。”

    “好功夫!”李玄檀对刚刚老道士那一招震住了,他看的出来,那是太极心法。

    老道士挥了挥手,“彫虫小技,不值一提。小道友有心事?”

    李玄檀眼中的醉意有些浓了,默默的看着南方,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个地方,他一定要到的那个地方。

    老道士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喝酒。仿佛泥胎一般融入了安静的夜里。

    “仙长,您的酒心是什么?”良久之后,李玄檀打破了安静。

    “贫道可没有酒心。哈哈。”

    “没有酒心,可是这酒中本无心,仙长又没有酒心,如何能称绝品。”

    老道士这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小道友何时有的酒心呢?”

    李玄檀没有回答,那一年,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酿出了可称绝品的桃花酿。九年后,他酿出了第一坛桂花酿,可是从那天起,他就再也酿不出可称绝品的桃花酿了。此后又近五年,曾经的风华少年也已经变成了那个随意的酒肆老板。

    老道士没有在追问下去。只是看了看面前失神发愣的李玄檀,一口饮尽了碗中之酒。站起身,掸了掸道袍,口中轻谈了一句“有无相生。”便离开了。

    次日清晨,老道士推开自己的房门,就看到曾经有些落魄的酒肆主人,正站在房门口。脸上洋溢从未有过的神采。李玄檀见到老道士出来,恭敬的行了一礼。老道士拱了拱手当作还礼,“小道友可想通了。”

    “未曾想通。”

    “那小道友为何如此神采熠熠。”

    “因为想通了。”

    “那就走吧!”老道士笑着挥了挥手。“贫道就不送了,欧,对了,哪天小道友方便的时候让贫道也尝尝你的绝品。”

    “他日定当双手奉上。玄檀告辞。”

    一旁打扫道观的小童听了个云里雾里,不禁小声嘟囔起来:“这都什么和什么呀,就说道长不应该酗酒,这回可好,连借宿的施主都喝傻了,还美呢。”

    李玄檀牵着疾风向着云烟城的南门走去。走到南门之时,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出现了。

    “李玄檀是吧?”柳飞燕一脸笑意的迎着李玄檀走了过来,她一身便装,看起来就像个清新开朗的邻家小姑娘。

    李玄檀看到柳飞燕却是心里一凉,这不是上回那个女捕头么。想到入城时候那般尴尬的情景,他打算和往常一样装傻充愣混过去:“哎,是,莫非您就是这云烟城里赫赫有名的柳捕头吧,柳女侠,久仰久仰。”然后径直朝着城门走去,顺便还跟两边值勤的城防们拱拱手,一副安顺良民的样子。

    柳飞燕看他这般行径,直接喊道:“你别走呀,站住,今天穿上裤子你就不认识人了?”

    喧闹的城门顿时安静了下来。

    “额,这个。。”饶是李玄檀一向巧舌如簧。这时候也有点不知所措了。一边的柳飞燕也自知说错了话,双脸涨红,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心里一个儿劲儿的暗骂“该死,这几天一直说他是胖子没穿裤子的朋友,那胖子也不纠正,这下好了,我可怎么办!”

    “额,那个,嗨,我说谁呢,那天还真是柳女侠呀,瞧我这眼睛,您穿上了这身衣服,我还就真没认出来。哈哈哈。”

    周围更加安静了,然后就是一个城防手中长枪脱手掉地上的哐铛一声,再之后就是大妈的声音开始悉索的响起,“哎呦,欺负柳姑娘,臭不要脸的!”

    “真是恬不知耻!我呸!”

    “王妈,我是真没想到,怎么柳捕头变成这样了。”

    “嗨,我说赵姐,要我说肯定就是灰衣服小子念的什么坏咒儿,玷污了柳捕头的清白,还想翻脸不认人。小没良心的。哎,我怎么看着那人那么眼熟呢?”

    “哎呦,李婶儿,要么说还是您眼神好,这不是前两天城里那算命先生么,自称什么道士,也不什么先生来着那个!”

    “对对对!李道士!臭流氓!妖道害人!呸!”

    “啊!这就是那个李道士,他前两天还给我亲戚家的丫头看过手相呢!那丫头回家一劲儿的说灵,好像还给了张桃花符!臭流氓!还我们姑娘清白!”

    “我家好像也有!”

    “对,我家姑娘也有!”

    “哎呦!臭流氓!打死他个假道士!”

    “为妇女们伸冤!别让这个妖道跑了!”

    李玄檀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眼见南门是出不去了,只能一把拉住了在一旁羞红了脸的柳飞燕。“柳头,我求你了。快点儿,抓走我!快,把我锁起来,求你了!”

    还没等柳飞燕反应过来,已经有菜梆子扔了过来:“冲呀,臭流氓还想动手!别让柳捕头再吃亏!”

    “打死他个臭流氓!”话音未落李玄檀的屁股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然后就有更多的手脚伸了过来。

    半晌过后,一身破衣烂衫的李玄檀跟在柳飞燕和衙门大老爷的后面走进了大牢。柳飞燕一脸复杂的看着李玄檀身上那仅剩丝丝缕缕挂在身上的长衫说道:“不好意思啊,都赖我,你看你这。众口难调,也只能让你在大牢你先委屈委屈了,找机会我一定送你出去。”

    不等李玄檀开口,一阵放肆的笑声传了过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光膀子的人是谁呀!哎哟!这不不会就是李道长吧。好呀,这回倒是穿上裤子了,欧欧,上衣没来的及穿,哎?不对呀,瞧着上衣破的,这是没来及穿呀,还是没来及脱呀。哈哈哈哈哈。厉害厉害!哈哈哈哈。”

    “死胖子!”就见金百万靠在自己铺着锦缎的床铺旁一边揉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激动的拍着床板!“哈哈哈哈哈,柳头!哈哈,青天大老爷,哈哈哈哈,我,我再给捐二百两。哈哈哈,现在我就保他出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哈哈哈,大老爷,快快快,放我兄弟,哈哈哈,二百两不够我就三百两。哈哈哈。我兄弟是清白的,真的,快放人吧,哈哈哈。”

    一边的大老爷还真琢磨了一下:“其实吧,我们也没有证据抓人的。。”

    李玄檀一个箭步就窜进了一个没人牢房,自己把住了大门:“别别别,您可别犹豫!我耍流氓,我招了,我认了!我耍流氓来着!”

    “哈哈哈哈哈。来来来,上酒上酒,当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