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狙击手张桃方
范厚身后的那个士兵忽然哭了起来:“范连长,撤退的时候大家都说,一定要把雨花台阵地从小鬼子手里夺回来,把旅座的遗体带回家,可现在不但阵地丢了,连南京都丢了,旅座......”
士兵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眼睛通红,身材中等偏瘦,一脸稚嫩,嘴角上还有绒毛,看上去很腼腆,穿着鬼子的军装,怎么看怎么别扭。
范厚沉默,摸了摸士兵的头。
众人沉默!
是啊,从淞沪会战开始,每一次,每一个阵地丢了,都说一定会拿回来,可最终没有一个拿回来。
“一定要把阵地拿回来”已经成为今年最大的一句口号,最大的一句假话。
过了一会,范厚接着说道:“旅座交代我们的第一件事,是把他公文包里的作战地图和文件全部销毁;二是不能让他的遗体落入鬼子的手里,不能让鬼子得到他的尸体后吹嘘又击杀了国党的哪一位将军。”
“我们含泪答应他。”
“此时旅座的眼神已散,弥留之际他把一块怀表、一个墨盒和两块银元交给郭学礼,让他设法送去江西修水的老家,给家人留一个最后念想。”
“在他留下的金属墨盒上写有国民十年二月,伯恺氏送于京都。”
“反面刻有一个‘还’字,我们猜测他可能是想刻上‘还我河山’,但没来得及刻完。”
“旅座开始吐血,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瞪大眼睛,看着天空,手指蓝天,眼角有泪滴滑落......”
范厚停顿了一会,擤一把鼻涕抹在鞋帮上:
“我们强忍着悲痛,拿来军用绿色毛毯把他的遗体包裹好,放入壕沟里,在壕沟两侧埋了手雷,手雷引爆后炸出的土正好把旅长的遗体掩盖,避免落入鬼子的手里。”
“我们刚埋好旅座,高座寺门口的土路上就有日军的坦克开过来了,之前在日军轰炸中受伤的一个山东士兵决定豁出去了。”
“他大喊,狗日的小鬼子,俺日泥娘!他回头对我说,连长你救救俺,要不么你给俺一枪送俺走,要么你给俺身上捆十颗手榴弹,俺去炸那王八蛋的铁甲车。”
“山东兵叫于富贵,是旅座的勤务兵,还不到18岁。”
“他两条腿的骨头被炸弹炸的露了出来,当时没有任何止血药,也没有止痛药,他知道自己跑不了,而且流血太多,不可能活下来。”
“虽然知道他是必死无疑,可我也不忍心送他一程,与其我送他,还不如让他带着鬼子一起走,也能留下英名。”
“于是我在他身上绑了十颗手榴弹,让几个兄弟把他抬到鬼子坦克必经之处。”
“于富贵也有种,他怕鬼子的坦克兵看见到他身上有手榴弹不过去,他让大家挖了个浅坑把他埋进去,填上土只留两个眼在外。”
“鬼子坦克来了,果然压了上去,山东兵身上的手榴弹爆炸,弹片纷飞中他以身殉国,炸了鬼子的坦克。小鬼子也被他的勇气震慑住了,进攻迟缓了许多。”
“下午三点左右,雨花台沦陷,3000多人的262旅最后只剩下40多人。我们退到中华门,当天夜里我们奉命撤退,但在撤退的途中被一队日军冲散,我们这一队六个人没能出城,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范厚说完,那张娃娃脸上都是泪水,再也找不到往昔的稚气,让许轻醉感觉这短短的十几天就像十几年,范厚沧桑了许多。
沉默了一会,范厚抹干眼泪,对许轻醉道:“我来给你介绍几位兄弟,周标,刘堂顺,方继明,李毅成。”最后他指着那个年轻的士兵,“张桃方,令鬼子闻风丧胆的狙击手,朝鲜族的战士,用一把汉阳造,以436颗子弹,击毙216个鬼子的就是他。”
许轻醉又惊又喜:“你就是报纸上登的那位,令鬼子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枪手?”
张桃方恨声道:“我的目标是杀2160个鬼子。”
许轻醉一拍张桃方的肩膀:“好兄弟,有志向!”
范厚道:“轻醉,你给大伙儿自我介绍一下吧。”然后对张桃方道,“你俩得好好交流一下,轻醉的射术在学校里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
范厚在黑暗里听出好友的声音,但他见轻醉易了容,就知道这其中必有原因,于是让他自我介绍。
范厚能看出许轻醉易容,张桃方他们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技能,而且此时是夜里,看不出来。
许轻醉对张桃方他们道:“我叫王立恒,字轻醉,和范厚是同窗,以后咱们同心合力,多杀鬼子。”
周标他们同时敬礼:“王长官好!”他们知道黄埔军校生毕业就是少尉。
许轻醉还礼:“兄弟们,大家都辛苦了!”
范厚不动声色:“轻醉,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老了许多,胡子也长出来了。”
许轻醉:“城破了,看到这么多同胞受难,我内心无时不刻都在受煎熬,不但人老了,心更是老了。你不也一样,胡子拉碴的,比我还老。”
“是啊,雨花台一战,我的心支离破碎,再无少年了。”范厚长叹,然后道,“轻醉,你不是随着军校出城了吗,怎么......”
“撤退那天,船还没到对岸,鬼子飞机来袭,上岸时我被挤落水里,恰好一颗炮弹在我身边爆炸,把我震晕过去,等醒来时已被救回医院救治,后来就没有机会过江。对了,范妹,你们这么晚穿着鬼子的军装出来,是有任务吗?”
范厚:“小鬼子几天前一直在撒传单逼张桃方出来,和他们的狙击之王高木祥二来个生死战。起初鬼子用激将法想把桃方逼出来,但我们没有理会。”
“就在15日,鬼子用一百个女学生来要挟桃方出来,否则就拉走一百个女学生。就在我们被迫准备接受挑战时,我们的同志从安全区里传来消息,说鬼子的要求,被安全区里的拉贝先生指责并拒绝。”
“我们认为有拉贝先生出面保护,鬼子就不敢拉走一百女学生,谁知道当天晚上,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硬闯安全区,强行带走一百名女学生,拉贝先生和他的助手们想要阻止,都遭到鬼子不同程度的殴打。”
“就在今天下午,那些女学生才被送回来,她们受尽了非人的屈辱。鬼子说,如果我们不接受高木祥二的挑战,他们会在明天晚上再拉走一百名女生,如果我们还不出来,他们就每天拉走一百名女学生,直到我们迎战为止。”
“明知道接受鬼子的挑战,无论最后胜负,我们都不可能活着离开。但作为军人,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同胞遭到鬼子的侮辱,所以决定接受鬼子的挑战。经过商量,我们决定,今天晚上就将在安全区门口执勤这九个鬼子干掉,以此宣誓我们接受挑战。”
许轻醉道:“如果你们是为这九个鬼子而来,那你们来晚了。”
范厚道:“怎么了,这几个孙子撤岗了?”
许轻醉:“没撤岗,人都在,不过这会都是死人了。”
周标疑惑道:“死人?”
周标是山东人,国字脸,身材虽不高大,但很豪迈。
许轻醉:“就在咱们在街口相遇前十分钟,我把九个鬼子都宰了。”
“什么?九个鬼子全被你们给宰了?”周标说着瞪大眼睛。
范厚喜道:“轻醉,真有你的,省得我们出手了。对了,你带来的那些兄弟们在哪里,叫过来大家一起见个面,认识一下。”
许轻醉道:“就我一个人。”
“就你一个人?”
范厚等六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就我一个人。”
“你?你一个人杀了九个小鬼子?”周标还是不信。
“是我一个人杀了九个鬼子。”看着瞪大眼睛的范厚他们,许轻醉接着说道,“今天我目睹鬼子拉了三车女孩回来,目睹鬼子的嚣张和女孩以及她们家人的痛苦,我决定先杀了这九个鬼子,然后冒名顶替桃方兄弟,接受鬼子狙击之王的挑战。”
许轻醉接着又道:“但你们别误会,特别是桃方兄弟别误会啊,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就是令鬼子丧胆的狙击手,我还以为你已随着部队撤出南京,所以才决定顶替你出战。”
范厚等人眼睛瞪的更大了。
虽然张桃方用一把汉阳造杀了216个鬼子,但他杀的这216个鬼子,是从淞沪会战开始打到现在的。
而许轻醉只用上半夜就干掉9个鬼子,这太可怕了,更难的是现在南京被鬼子占领,他等于是在鬼子的主场独自战斗,他是怎么做到杀了这么多鬼子却没有暴露的?
“你,你用了多久杀了这9个鬼子的?”周标问道。
许轻醉道:“十分钟不到,七八分钟左右吧。”
范厚......
周标......
张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