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院
仙霖道院的上下院是分开的,并不在一处地界。
下院称武,上院称修。
下院炼体无缘道途,无需天地山川草木灵气,所以选在了宣慰府城繁华之地,一切皆为生活方便所考量。
而上院,尽是修者,故远离宣威府城,选在了境内最为知名的川泽交汇之处——澜山涧。
此地巨大山脉名曰古兰山脉,自西北向东南蜿蜒。
又大河澜河自东向西穿山脉而过,亘古奔涌不息,透山体而出。于山背万丈悬崖飞落,如白练挂长虹,怦然坠地,奔流四方,滋润着下游东烟大泽无尽沃土。
山脉通体植被繁茂,万紫千红,阵阵仙香沉醉,又有珍禽异兽逐其间。
仙霖道院上院,就在白练背后的山壁之上,开山体而成,雕岩画壁,广厦千万,绵延不绝,仙雾袅袅,时有修士进出,尽显风范。
宁遥等三十人看得呆了,终年居于宣威府城之内,扎堆于人群之中的他们,何曾见过这般仙景,在齐枭的鄙夷神色中,惊诧连连,赞叹不已。
宝具穿越澜河澎湃而下化作的水帘,平稳的停落在一处巨大的空地上,周遭停满了同在降落的宝具。三十位少年明白,他们到了。
“好了,都跟我下去吧。记住,别乱碰,别乱跑,这里可不比你们下院。”齐枭伸了个懒腰,瞥了这群娃娃一眼,淡淡的说道。
三十人正直年少,血气方刚,闻言已有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跟着齐枭逐个走下宝具。
齐枭领着众人向前走,前方石壁下摆好了长桌,有多位身着长衫者坐于其后,似乎在交接着什么。桌前有纸张垂下,上各有字。依次是:铜陵,梦川,东蒲,时化,宣威。
宁遥明了:这是府名。
跟着齐枭走到写有“宣威”的桌前,桌后接待者是一名青色长衫儒士,不苟言笑。见了齐枭,只道:就差你们了。
齐枭递出一块褐色木牌,对方收好,还以青色木牌。
“齐了,我的活儿干完了”齐枭长舒一口气,一身轻松。然后转身对所有人说:“后面,你们跟着他”,齐枭一指那儒生,然后抬脚便走,进入山壁上某个山门之中不见。
“跟着我,去你们的住处。”青衫儒生挥指收起桌凳纸张,又说了一句“别反抗”。
宁遥只觉得忽然天旋地转,脚下失去了根基,刚要挣扎,便一切平稳。他发现,自己腾空了。
“神奇,真是神奇”,
“不愧是仙长!”,
“我飞起来了哈哈哈,将来回去要跟李虎他们吹嘘一番,看不羡慕死他们!”
少年们各个新奇不已,彼此交谈。
青衫儒生带着三十人进入山壁下方若干门中的一个,宁遥分明看见,此门上方刻着一字:敛。
敛?敛门是什么意思?是干嘛的?
宁遥不解。
山洞通道很长,又曲折,即便是飞,也飞了好一会。少年们彼此交谈差不多,都对仙术极为好奇,想象着自己将来驾云驰骋的神姿,各自神往。
“不知仙长尊号”,忽然有人发问。宁遥偏头,是林飞,与自己同届。
所有人都看向青衫儒生,等待着他的回答。
“别问,你们无需知晓”儒生瞥了一眼提问者,答道,语气净是淡漠。
“什么啊,这么拽”林飞吃了瘪,撇撇嘴嘟囔。
“就是,修仙就高高在上了啊”旁人附和。
几息之后,众人安静。约半盏茶后,他们飞出通道,尽头竟是一处宫殿,颇为辉煌。
相比之下,下院建筑只能算青砖土瓦,简直不值一提。
“这便是你们的住处,可以自选屋舍,不许乱跑,不得破坏”,儒生平淡说到,那语气,平淡的仿佛他在重复已经说过千百遍的台词。“自明日起三天,带你们参观上院。现在,随意活动,各自休息,明日辰日初刻,殿前汇合”,青衫儒生背诵完台词之后,转身飞离。留所有人自行活动。
“天呐,这简直是,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多的房子,我们自己选?”,所有人都乐极,“我要一晚上住一间,直到把这里所有房子睡个遍哈哈哈”。
“不愧是上院,真是大手笔,随便住处就如此堂皇。”有人大笑道,
“这才是修道啊,这才是真正的修道,随意,随意就是顺其自然,就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哈哈哈。不扯了,抢房子喽”。
宁遥看着众人,不知为何,自己却高兴不起来。
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疑惑,甚至,不安。
仙霖道院的上院宛如仙境,立于碧空之中远观,整个仙门似壁画中的世界。这三日,青衫儒生带领宁遥三十余人等,与各方来此的无数下院子弟一起,观览了仙霖道院的整个上院之景。
也是在此刻,在无数年轻人的交流中,他们才知晓,原来仅仅仙霖道院,便有近百个下院,遍布十几个府。这些下院子弟,终年充当上院杂役,或被派以其他工作。更让他们大开眼界的是,仅仅是可与仙霖道院匹敌的道院,便数不胜数;更不要说那些比仙霖道院更加庞大,实力更加雄厚的道门宗派。
宁遥只觉得:天下何其大也。
这三天,他们见识了上院的恢弘和浩渺,见到了无数奇珍和异宝,领略了道术的神奇和威能,也知了天地之广阔,世间之无尽,寰宇之内,品类之盛。
但愈是如此,宁遥愈是心慌,因为这一切,开始偏离了他内心的逻辑。
他心中无数不安汇聚成最终的一个问题:面对下院武者,上院何至如此?
开宝库而尽览,演道术而全观,食无不美,器无不精,更甚者,竟得见仙霖道院立派宗师一颜……
这,便是仙霖道院每届入院的魁首天才,恐待遇都不及此吧。
藏着心中的疑问,宁遥随众结束了三天的游览,等待着接下来的安排。他们依然被告知,明日辰时初刻,于殿前集合。
澜河瀑布的白练咆哮而下,奔流不息,无尽的深渊升腾起迷蒙的雾气。
远处晴空上,来自各郡各府的武者,被集中于此,踏空听宣。他们对面,是仙霖道院的一位麻衣长老,以及众多陌生面孔。
“少年武者们,经历了三天的游览,想来大家对于仙霖道院,对于修者,对于你们口中所谓的仙长,都有了认知。于此我想问过诸位,想不想加入上院”,这位长老语气温和,声音并不大,但完全盖过了身后脚下河流咆哮的轰隆声。
“想!想!想!”所有人都高呼着,热血沸腾着。
“呵呵呵,你们有没有信心,敢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克服将来所有困难,一心为道,捍卫道统,就像你们很多下院所训,有以身殉道的觉悟和决心?”老者面容和蔼,仿佛与自家儿孙的寻常问答,测一测后者的胆气和豪勇。
“有!有!有!”血气儿郎正是不惧天地的年纪,从不怯于发豪言壮语。
“呵呵呵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啊吼吼吼”老人轻捋白须,神情慈祥,似乎甚为满意。
老人回身,换另一位黑衣修者站出来,朗声说到:“发宏愿容易,入道门太难。想入道门,须经考核”。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考核?还要考核?”众人交头接耳,彼此议论。
“什么啊,下院不是考核过了吗,怎么到这里还要考”一些人顿生不满,眼看到手的修道资格,结果还不稳妥,存在变数,任谁都不满意。
“怎么考核啊?”终于有人问出这个所有人关心的问题。
“怎么考核,说来也简单,你们考核之地,就在那里!”黑衣修者抬手一指,众人循指望去。
“东烟大泽?”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惊呼道。
“没错,便是东烟大泽。”黑衣修者说到,“前些时日,我辈修士与妖魔战于东烟大泽,一战涤荡此地,还东烟以清明。之后,众修士转战其他战场。”
黑衣修士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妖魔虽尽,余患未了。有些山禽水兽染了妖魔之气,性情突狂暴虐。可此类凶兽本是大泽生灵,实属无辜,当被净化,不可妄杀。”言及至此,黑衣修士从怀中掏出一瓶液体,继续说道:“此为轻灵夜,无论妖魔之气,尽可化之。尔等人物,便是入大泽,净化妖魔之气,以绝大泽后患,拯救生灵于此。此任务,时间不限,要求,每人必须按照既定路线贯穿整个东烟大泽,至少净化凶兽百头方可获得入上院资格。”黑衣修士说完,向麻衣老者点头示意,之后退下。
现场一片安静。
“小家伙们,有什么问题?”麻衣老者一如既往的随和,脸上的笑容似乎永远不会消失似的。
“有!有问题!万一妖魔没被扫尽怎么办?”
“我们受伤了怎么办?”
“有没有兵器,药品?”
“有没有训练?”
………………
各种问题,一时齐出,
“请问,能退出吗?”
“刷!”同一时间,几乎所有人,各怀心情的,齐刷刷的看向提问者。
宁遥就这样举着手,立于人群之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多的目光注视。那感觉,仿佛自己一言坏了天下道统。
半晌,
“咳咳,吼吼,不着急,一个个来哈,首先,妖魔肯定是除尽了的,其次,此次前往,会三十人为一队,每队配两位青衣,一位黑衣修者陪同,但他们只负责万一会出现的妖魔,不负责对付凶兽;兵器药品是吧,有的有的,你们在下院都学过,随你们挑。训练就没了,你们下院的操练足够用了”,老者一一回答,言简意赅,但意思明确,听到有三位修者陪同时,宁遥似乎听到了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这确实打消了绝大部分人的顾虑,再凶的凶兽,也不过就是野兽罢了,除了尖牙利爪,高低也就是多一点毒液毒气,再也没有更新鲜的玩意。谨慎一点,可以应对。何况道院说了配备甲衣,问题不大。
最重要的是,有参道之机,这可是大机缘。
绝大多数人彼此交谈着,以至于老者后面的讲解,很多人已经放弃听了。他们已经下了决定。
“最后一个问题,能否退出,答案是,不可”老者笑着说道。“就算一头凶兽都没有净化,全程都在躲藏逃跑,也必须坚持到结束吼吼吼”
“轰”全场迸发出笑声,习武者哪个不是血勇当先,哪个不是义字当头,谁会逃跑,那是耻辱!周遭人都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宁遥。
“兄弟,怕个毛啊”,
“就是,未开战先思退,亏你这一身筋骨”,
“怕死到时候躲老子身后,老子护着你,小娘们”,
“宁遥,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问?”熟悉宁遥的人不解,因为他们清楚,宁遥的实力,是仙霖道院下院武者第一。
众人的哄笑和杂乱中,宁遥却眯起了双眼: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些天的诡异,加之这个任务,宁遥心中简直警召大起。
任务听着并不危险,也不难,甚至可以说,十分简单,还配备三位修士,简直就是保姆看孩子。
按照这个标准,三万多人,至少八成能通过考核,什么时候上院的录用标准这般低了?
众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修士们却一个个面容冷峻,甚至个别流露出奸诈的笑,有些表现出悲悯之色,这是为何?
宁遥扫视着众人,无意间,竟然与黑衣修士目光相遇。
骤然间,宁遥只觉心头一紧,神志即将崩溃一般。慌忙拼死抵抗,同时全力挪动目光,避开对视。神志在遭受着持续的轰击,宁遥不屈的信念在全力的回击,却保自己不会倒下。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此刻倒下,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宁遥已大汗淋漓。他能感觉到,黑衣修士还在盯着他,但他却不再敢与其对视。
他心中万分肯定,自己被针对了。
而这针对,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提问,更在于,在那之前保证时,自己一言未发。而这,被彻底察觉了。
直到此刻,宁遥几乎完全肯定这是一场阴谋,一个骗局,在场三万多人,绝大多数,应该都是有去无回了。
他焦急,他惦记着父母和妹妹,不愿这样稀里糊涂的被送往险地。
要死,也得有个交代;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但看看脚下怒吼的狂涛,感受着落在身上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此刻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