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嗣离家出走了。

    理由很复杂。

    不仅是妹妹的独断专横，也不仅是妹妹身边那个阴险狡诈的幽灵，也不完全是封建古板父母的错，更不是年幼的弟弟的错……总之，董承嗣觉得那里没有在那里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但如果离开家又能去哪呢？

    董承嗣不知道，他只能茫然地在外面瞎晃，他点起的火有时候会把去地里干活的农民吓得不轻。

    “你是谁家孩子，在这里干什么？！”

    勤劳的农民每天天不亮就会起来干活，这导致董承嗣只能偷偷摸摸的，明明他并没有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董承嗣直起腰对农民说：“大哥，你不觉得这麦子有点太大了吗？”

    董大成不假思索地说：“大还不好？今年收成好，不愁吃的了！”而后思考了一瞬，后怕地抱怨道，“听说北边大旱，咱这没有你还不满意。”

    “前几天下了好大一场雨啊。”董承嗣冷不丁感叹道。这句话让董大成挥锄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纳闷道：“是啊，现在刚入春，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雨。俺家猪栏都冲倒了。俺和俺弟弟妹妹都一块跑出去抓猪了，以前只有七八月份才有这事啊。是不是爹？”

    从田垄上走来一个干瘦的老头，瞎了一只眼的脸上满目愁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孩是对的，这麦子粒太大了。”

    杨大成托着一株麦穗，随着太阳的徐徐升起，饱满的麦穗似乎都闪烁着耀眼的金光。这是粮食，是食物，是他们赖以生存之物。他打小就种地，理性上他很清楚今年的麦子长得太快了，正常的收获时间起码也得到五月下旬，可现在清明才过去没几天。

    而且，这麦穗似乎确实比往年大许多……不，应该是错觉，说不定就是今年收成好……杨大成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他痛苦的捂住脑袋。

    杨卫国走过来摘了一个麦穗走到自己儿子与董承嗣之间：“咱家还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董家塘村那边，都要把麦杆压弯了。孩子，我看你在这晃悠好几天了，你就是在看这个的吧。”

    董承嗣点点头：“是的，不仅是小麦，其他粮食也是，越靠近董家塘村越大。有些不仅是大，长得还畸形。”

    杨大成惊恐地张大嘴：“别是传染病吧？”

    杨卫国说：“我知道有种菌，棒子感染后就会变黑，能吃但是产量下降严重，同时污染土地，地上很难再种出正常的棒子。”

    董承嗣说：“不是那种，咱们这的只是变大变丑了而已。”

    杨卫国：“村里上已经向上汇报了，昨天我还问过村长，他说没有得到回应。而且奇怪的是，董家塘村那边一点动静没有。你是哪个村的？”

    陷入沉思的董承嗣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就是董家村的。那里……唉……那里，一言难尽。”

    杨卫国面容一紧：“这话怎么说？”

    董承嗣纠结地挠挠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如果可以，我认为这些粮食都不适合食用，吃了会出问题的。应该从别的县运点粮……”

    “你放屁呢！”

    “不可能。”

    董承嗣的疯话瞬间遭到父子俩的驳斥。他不敢说什么，他也知道这不现实，只得沉默的看着眼前一株株麦穗。

    杨大成说：“你小子没吃过饭吗？让别的县把粮食运过来，他们喝西北风啊？！”

    杨卫国说：“不可能，我们是主产区，我们出了问题，全市，全省，乃至全国都会出问题。现在看产量那么大，那些人高兴的紧啊，我看，今年粮食产量甚至要翻倍。两千斤是达不到，五六百斤是有望的。”

    这本应该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但在场的谁也笑不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五六百斤的亩产量是无论如何都有问题的。

    老人看了他们一眼，挑了挑下巴，他说：“我和他奶吃过一些，没有问题。”

    “起码口感没有问题。”董承嗣低声说。

    杨卫国低声笑起来：“树皮和黄土我们都吃过，吃个这个不算什么。吃不死人就行。孩子你们村的人对这个很了解吗？它会吃死人吗？”

    董承嗣摇摇头，死人倒不会。。

    杨卫国大声笑起来：“哈哈哈这不就得了？”

    董承嗣看着父子俩继续在田里忙活，他的心无与伦比的沉重。

    人们没有选择，不吃这些粮食就会饿死，而如果吃了……可能就再也无法走出这个县城了。

    ……

    有时候他会想放任这些异常的植物生长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人们不会再挨饿了。战争、贫困、饥饿，人们始终没有从这三座大山中缓过劲来。如果代价只是出不了县城相信很多人都会觉得这是和合适的买卖，毕竟他们其中很多人这辈子甚至连自己所出生的村庄都没有离开过。

    而如果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似乎也是不可能的，在他和妹妹诞生的同时灾厄也悄悄地降临了。他的妹妹——他的姐姐——他的同胞——董璨就是那解放一切的钥匙，而这把钥匙也被牢牢地封印住了，当她开启的那一刻也不见得是福祉，还有可能是比当下更大的灾厄。

    董承嗣向北走去。

    距离董家塘村越远，董承嗣心中的阴霾就越淡薄。他准备走远一点，不过还不确定是投奔某个村庄还是一路走下去。

    走了一会，董承嗣就感一股对食物强烈的渴望。

    出来的时候，董承嗣从董璨那里拿了点钱，但他实在拉不下脸来去村民家讨饭。现在离中午又有点时间，找饭辙成了个问题。

    招待所和饭店又太贵了，倒是可以去工厂食堂解决。嗯，我可以去厂里上班，厂里还能分配宿舍，同时也解决了住宿的问题……但是这顿饭又该怎么解决呢？

    突然，他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嗖的一下窜进草丛中。

    董承嗣大喜！

    是兔子！

    他拔腿就向草木窜动的方向跑去。

    他的眼睛比天上的老鹰还要敏锐，紧追着那束草丛不放。

    看准时机，董承嗣扑了上去！

    “哇——”一声哭啼。

    董承嗣在草丛中直起身，他的手还按着兔子的脖子，纳闷着喃喃自语：“不对啊，兔子不是这个动静啊？”

    又是一阵哭啼。

    董承嗣迅速站起来。

    有孩子在树林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