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晴暖，送贾兰上学后，李纨依着栏杆，在床上双手抱膝，一声不响。

    素云看在心里，早知道自家奶奶的心病，她已经被李纨牵线让贾牧给受用过了，自然巴不得劝李纨去了这块心病。

    不过她此刻也不敢说，只是在一旁看着。

    只听几声响动，是李纨下床的声音：“备马车，我要出去。”

    李纨出门的消息，在贾宝玉等人之间确乎有不小的影响，因为这位大嫂子向来不出去，荣国府去宁国府那种不叫外出。

    不过一听她是去贾家的祖茔，宝玉想起早死的大哥，耽误了那么漂亮的姑娘，又垂泪了一番。

    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等也不是第一次见宝玉这样，原还劝呢，现在也不大理了，只有丫鬟在一旁还宽慰几句。

    黛玉轻轻摇扇，她想李纨一定是犯难了，难不成是牧哥哥惹她生气了？

    她且想着，宝玉又多云转晴，心情好了起来，心想：“若是我死了，她们也有这样的悲感，也不算枉费了我这一生。”

    迎春姊妹都先走了，黛玉也起了身，宝玉送着，忽然外面有人道：“宝姑娘来了。”

    黛玉回头见宝玉和那位宝钗姑娘的交谈，亲切又热情，忍不住觉得好笑，这宝哥哥真真是对哪个女孩子都极热心。

    ······

    咚咚咚！

    宁国府左角门被敲得作响。

    “谁啊？”老仆开了门，只见一个美貌的妇人身后跟着眉目清秀的男子，很有贾蓉的摸样。

    那妇人开口道：“这孩子是贵府老爷的儿子，今儿是来认父亲的。”

    老仆摇头：“我们老爷已经死了，大爷和二爷已经发配岭南了，去岭南找人去吧。”

    美妇人听了，脸色一变，昨儿不是这个说法啊。

    “怎么说话的？”

    老仆忙转过身去，躬身道：“大爷。”

    贾牧道：“如果真是大爷的儿子，纵是私生的，也是你的半个主子，怎么如此说话？”

    老仆连忙认错，那美妇人一见贾牧神仙似的摸样，眼睛也直了，笑道：“正是这句话。”

    这美妇人被带了进去，尤氏打量这个妇人，问道：“你说这个孩子是老爷的孩子，有何凭证？”

    美妇人把这孩子的玉佩拿下来：“这就是老爷那日所赐，做不得假。”

    尤氏看着这玉佩，知道这孩子确实是贾珍的种儿，问道：“你无非是要钱，说个数吧。”

    美妇人笑道：“听闻你们贾家嫁姑娘是一万两的嫁妆，我这孩子比不得明媒正娶的，就照女的算，一万两。”

    尤氏啐道：“你猪油蒙了心了，既是一万两，我便没有这个钱。”

    谁知这妇人张口便道：“你这肚子里没孩子的老货，也敢要我的强！”尤氏听了脸红，肚子里一股气，那妇人只顾让他孩子跑出去哭。

    贾牧一见，忙进来问如何，那妇人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贾牧道：“嫂子，好赖是家丑，怎么能让人家嚷嚷了去？大哥在天之灵，岂不无光？我打量府里，一万两银子，凑也凑得出来，不如就应了她罢，”

    “一万两银子，你说的轻巧，我横竖没有这个银子，让她闹去，由她去。”

    贾牧骂道：“让她闹去，你不要这个脸，我贾牧还有这个脸呢，你不给是吧，我凑这个钱去！”说着，来到那妇人的边上，说道：“这样，三天后，你来府上拿钱，拿了钱，不准再拿这个孩子闹事。”

    妇人立马抹了泪，笑道：“有了大爷这个说法，我就安心了。”说着，带着儿子走去。

    听着贾牧摔门而去的声音，尤氏又是气，又是愧。

    这件事当然是贾牧安排的，这孩子也确实是贾珍的私生子，是城东一家面馆老板家的，名叫朱大。

    一早就查出来了，但是绊倒宁国府那时用不上，那么就用在驯服尤氏上吧。

    这一万两的银子，贾牧拿的出，但是那妇人肯定不敢要。

    这日傍晚，李纨来到了宁国府。

    屋舍内，二人四目相对，贾牧道：“你今天去扫了大哥的墓？”

    李纨颔首不言。

    贾牧：“我不是大哥，你也别打量我是大哥的替代品，我只能是贾牧，否则，你将永远痛苦。假作真时真亦假，你如果看我的时候，心里想着他，那便是没他，自欺欺人，若是看我的时候，心理只有我，那才是真的。”

    李纨感受着贾牧的手在她脸颊上的抚摸，浑身都痒了起来。

    “不不不，你我都从此罢了手吧，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李纨起身，避开贾牧的目光。

    李纨见贾牧走来，手里拿着一块红纱布，贾牧道：“你不要怕，戴上它，你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戴上红纱布，这个世界在李纨的眼里变得朦胧且充满诱惑，屋内只剩下那几盏摇摆的蜡烛以及贾牧贴近的身影。

    “你看见了什么？”

    “好多的蜡烛。”

    贾牧把蜡烛一支一支吹灭。

    李纨只觉屋内都黑了，张皇失措，贾牧道：‘此后我就是你的烛光。’

    李纨躲开贾牧伸来的手，却终于躲进了他的怀里。

    朦胧之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场景，她拿着一把大刀，把一具尸体大卸八块，又把他撕碎，他的血液将她包裹着，是多么的温热，他的肠子也缠绕着她，密不透风，让她喘不住过气，而尸体的头也正对着她微笑，尸体的主人正是那她永远难忘的贾珠。

    唐代人写牡丹就有这样的句子：“美肤腻体，万状皆绝。赤者如日，白者如月。淡者如赭，殷者如血。向者如迎，背者如诀。坼者如语，含者如咽。俯者如愁，仰者如悦...”形容此刻屋内的场景，竟也贴切。

    李纨长大了嘴巴，贾珠已被她一口吃掉，所有的氧气都被她吸光了，所有的物体都失去了重量，她白眼一翻，仿佛那头顶便是所有路的尽头了。

    涛之起矣，随月盛衰。庭院内都是青色的月光，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花瓣，树叶纷纷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