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风有些乱
“你可知道,”万松提醒宝贝儿子,“紫雷峰正欲报仇雪恨。”
万千尘听出有松口的迹象,登时心中一喜,随口道:“替他们少峰主报仇?斗得过青裳少女吗?”
万松摇摇头,“这个仇,他们记在断龙谷,记在你身上。”
万千尘当即想起,方才万氏猎队出现时,那年少英武者说的话。
登时不忿道:“凭什么?他自己说话难听,惹怒了那少女。我若不揭发他,大伙儿全得嗝屁。”
万松没接话,沉声道:“你定要出猎,须答应为父两个条件。”
“行。”万千尘毫不犹豫。
“明日我让万煜带队,你须事事听命于他,不可任性妄为。”
回想万煜那倨傲的神情,万千尘有些不爽,却仍默默点了点头。
“其二,今夜晚些睡,加紧修炼非熊神功,以求形随意转,意随心动,尽快提升你灵体的修为。”
“没问题。”想到自己愈练愈精神,万千尘觉得这不是个事。
万松闻之默然,掉头回家。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而孩子往往并不理解,甚至压根就不会意识到父母的深意。
万千尘就是这样。
他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
直至回到小院,在万松的指导下练功,也全是为了明日能出猎。
时间飞快流逝。
四面绝壁,已灯火寥落。
八方虫鸣,却此起彼伏。
夜静微凉,是睡觉的好时候。
万千尘却怎么也睡不着。
洗去一身油泥的他,在竹床上辗转反侧,碾得身下吱呀作响。
像在提醒他,夜已很深。
在诡界的第三夜,他脑子停不下来,太多的疑团正等他破解。
瞧着窗外莹绿的竹林,他皱眉寻思,为什么诡界的草木会流光。
那如墨的天空,既无星辰,更无日月,什么世界才会如此景象。
别人偶尔提及的东南西北,究竟依据什么来判定。
万松说,姬族来此两千余年。
他们从何而来,因何而来?
最重要的,是如何而来?
难道全依赖跨界灵符?
若不是,那么路在何方?
若真有来路,又藏于何处?
这辈子,究竟能否穿越回去?
两天三夜了,爹妈急坏了吧?
那个她呢?当时没吓坏吧?
想到这些,他更睡意全无。仿若一觉睡去,便是永别一般。
他烦这夜色,因为天上没有月亮,可让他寄托团圆的渴盼。
便翻过身,将后背交给窗。
可窗口就像投影仪,将竹影投射进来,映在对墙上,树影婆娑。
随风摇曳,如同岛国艺伎在舞蹈,平添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他讨厌这氛围,便仰面躺下。
却讶然发现,屋顶檩椽间的陈年稻草,被水渍画出好几张脸。
最大的那张最是讨厌。
眼神疑神疑鬼,像极了紫雷峰的少峰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像要揭穿他假冒的身份一般。
万千尘干脆翻身趴下。
刚要闭上的双眼,却猛地瞪得极大,如同真正撞见夜鬼一般。
他悬着的身下,那漆黑的竹席上,居然出现一片淡淡的青光。
便如自地底发出的一般。
万千尘弹簧般地坐起。
青光却消失不见。
不会有鬼吧?
万千尘登时愣在当场。
他受多年科学教育,上不崇神佛,下不信鬼怪,三观极正。
但在诡界的两日三夜,他饱经环境的沧桑巨变,数历奇异的生死关头,原有的世界观已逐渐崩塌。
理智拼命告诉他世间没鬼。
潜意识却不断胡思乱想。
最需要安全感的床上,居然出现有来历不明且出没无常的光。
这让他如何能够安心?
想到有人说过,科学与玄学的不同之处,便是可以重复验证。
他壮着胆,重新趴下。
那青光再次出现。
难道……
他忙低下头。
看向自己的胸腹。
却惊得眼珠差点瞪出来。
那青光来自他丑陋的胎记。
线条苍劲,色彩沉着。
如荧光笔绘就的工笔画,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粗壮的树干古拙遒劲,交错的枝条盘旋屈曲。如青骢腾空,似青龙飞天。来自空无,归于虚旷。
片叶不生的枝干,状如漫天龙爪,散发着远古时代的神秘气息。
万千尘瞠目结舌,仿佛置身神话世界,正成为神话的主角。
回想睡前,还没任何变化。
现在不仅活灵活现,还发出神秘的青光,仿若一棵活着的仙树。
他一把抱住头,回顾前后的所有经历,试图找出其间的关联。
第一夜,通过若烟湖的古柏穿越至乱云丘,胎记还依然如故。
与玄武峰的武者互掐,出现濒死的幻象时,这胎记突然发热。
他旋即回魂,也才有对方的力道,为他淬炼肉身的现象发生。
想到此处,万千尘眼底闪过一道惑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猜测,这胎记救了自己。
或因非熊神功,或因肉身得到淬炼,才导致它起了变化。
或许可说是将其彻底激活。
万千尘感觉这不是坏事。
说不定是老天的意思。
毕竟,胎记是古柏,令他穿越至此的也是古柏。
更何况,自己与万煌的姓、名以及字,都巧合得令人不可思议。
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
就一定是刻意的安排。
但为什么是自己?
目的是什么?
万千尘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难道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给胎记植入了某种物质,或是力量?
还是胎记本就有某种特质,在穿越后,与某种力量产生了感应?
再经非熊神功,或外力入体淬炼肉身,导致其激活……唤醒?
万千尘感觉脑子有些乱。
他一动不动,穷思苦想,忽然发觉自己的思考方法起了变化。
科学思维居然不再纯粹。
而糅杂了虚无缥缈的玄学,试图用神秘力量寻求逻辑的完整。
这令他脑子更乱了。
便选择重新趴下。
黑暗处青光愈加明显。
甚至流到身体边缘,勾勒出一个人形框,仿佛身体在发光。
我去,死者姿态轮廓图。
万千尘再次弹起来。
光着脚窜入小院。
他仰头闭目,要感受夜风的清凉,却发现今夜的风有些乱。
时前时后,忽左忽右。
带来各种奇特的气息。
他深深地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维不要再如此混乱。
他很清楚,这是修真世界。
不能用科学去解释玄学。
他也知道,他这爱寻根究底的毛病,其实平添了许多烦恼。
只要不是坏事,与其纠结,不如坦然享受老天的一番好意。
说不定,这好意消耗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他拼命安慰自己,他很想浑浑噩噩,很想活得糊涂一些。
理性却怎么也不配合。
乱风中,竹林沙沙摇曳。
暗夜下,银溪淙淙淌流。
为打消纷繁的思绪,他决定打坐练功,让自己进入那无忧无虑的美好世界,脱离现实世界的烦扰。
盘膝坐下,五心朝天。
双目半睁半闭,眼观鼻,鼻观心,心不外用,神不外驰。
开始吐纳行气,按万松所授法诀,进入非熊神功第一层的修炼。
清凉的夜风拂过肌肤,重新感受那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惬意。
身后那黑洞洞的窗口中,出现两点星眸,许久都没眨动一下。
直到胎记变得更加明亮。
那双星眸微微一怔,大鸟般跃出窗口,轻轻落在万千尘身后。
伸出一掌,覆盖他顶心,“收摄心神,意随气行。”
万千尘听出是万松的声音。
忽觉一股暖流,自顶心缓缓注入,便不敢造次,忙遵嘱而行。
意识随暖流缓缓行进。
顿觉有如寒冬里淋热水浴,暖流浇遍全身,身心舒爽畅快至极。
初时,他感觉那暖流似乎绵软无力,像浓稠的油脂缓缓流动。
但很快便发现,这暖流并不那么简单,与他想象的大不一样。
每当遇到阻滞,感觉前路堵塞难行时,它总能缓缓化解。
那种奇妙,他描述不出来。
但将暖流比作河水,流经之处比作河道,阻滞比作堵塞河道的淤泥时,那种感觉便呼之欲出了。
面对堵塞物时,暖流不是利用势能冲刷,而是将其溶解,像热水溶解白糖一样,只余一点残渣。
一阵阵自毛孔排出体外。
舒爽感袭遍全身。
体内,暖流缓缓前行。
漫过大脑,进入胸腹,沁入心脾。看似温吞,却似乎不可抗拒。
行经之处,纷纷豁然通畅。
身心感觉是那么的美妙。
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不知多久后,再度听到万松叮嘱,“为父收功,你继续修炼。”
数息后,暖流消失。
万松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说话声也变得萎靡,明显没了平时那钟鸣般的中气。
他对我真是情逾骨肉。
万千尘心底生起一股暖流。
他心怀愧疚,却只能用最诚挚的感激,送走有些虚浮的脚步。
重新进入忘我的状态。
此时,万松的房间一亮。
昏黄的烛光下,他翻出一块麻布,又找出一把剪子。反复比划一番后,边打哈欠,边笨拙地裁剪。
折腾许久后,粗大的手指拈着细细的钢针,艰难地走着针线。
眼睛,半睁半闭。
脑袋,忽垂忽抬。
仿佛在睡梦与清醒之间挣扎。
竟然没能发现,此刻自家的小院外,一道黑影正趴在柴扉上。
透过宽宽的门缝,瞅瞅院中沉浸修炼的万千尘,又望望窗口内笨拙且疲惫的万松,久久没有离去。
直到草木萤光渐褪,天色出现一丝微亮,仿若月光撒下的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