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漫长的一夜
千千万万的人死了,而我还活着。
活着并战斗在寒冷彻骨的除夕夜。
彻骨的寒冷,让曹制岳一点睡觉的意识都没有。
子夜时分,缩在枯叶中的曹制岳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这些脚步声,至少有六十人以上。
数量众多,肯定不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现在已经是半夜,在这寒冷的半夜,不会有这么多的学生一起到偏僻的后园来。
一定是日本人和“76”号的人半夜到学校搜查来了。
曹制岳一个激灵,慢慢的伸开蜷缩的身体,悄悄爬到附近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里,钻到土坑里堆积的枯叶下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
听这些声音,不是一队或者一列人随意走过来!
是数十上百人并排着,地毯式的搜查过来!
如果真是地毯式的搜查过来,到了曹制岳藏身的这个枯叶窝里,一定会被发现。
在几十上百人的面前,曹制岳已经无路可逃。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已到几米外。
曹制岳心里清楚,这时候已然无幸,自己最后的报国机会已经就在眼前了。
这辈子最放心的事情,就是那份情报已经安然送出去了。或许不久,华北战场的将士们,就会为自己报仇雪恨。
他慢慢地掏出手枪,打开保险,推弹上膛。
宁死不做俘虏!
曹制岳的内心已经燃起一股热火,驱走了刺骨的严寒,燃烧得整个胸膛热血沸腾。
脚步声越来越近。
曹制岳藏在枯叶的最底层,绷直身体,屏住呼吸,右手的枪头微微上扬,食指已经紧紧地勾住了扳机。
只要有人发现他,立马开火拼命。
“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这是几年来抗日战场上最最激昂最豪壮最撕裂的呐喊。
脚步声更近了!
几乎已经到了头顶!
枯叶之下,曹制岳的枪头,已经微微扬起。
最后的时刻,
已经来了!
忽然,只听到“哎呦”一声大叫,曹制岳还没来得及开枪,一个沉重的肉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扑到曹制岳的身上,将曹制岳紧握着手枪的右手一下子给压到一侧。
是一个人的身体,扑下来,结结实实的压在曹制岳的身上。
足有一百五十斤。
暗夜之下,二十公分距离,透过枯叶的间隙,曹制岳看见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这家伙也感觉到了枯叶之下的曹制岳,已经发现了他!
但曹制岳的右手被压在一边,枪口朝右,根本没有开枪击毙对方的可能。
足有两三秒,双方大眼对小眼,一动也没动。
还没等曹制岳发力反抗,身上的这家伙忽然站起来,右手举着步枪枪头向上,侧过身子,左手使劲地拍打着身上的枯叶。
“嘛了个巴子,这里怎么有个树坑,弄得老子一个狗吃屎掉进坑里,还差点崴了脚脖子。”几声咒骂声忽然传了过来。
骂完,还使劲地胡乱地踢了几脚地上的枯叶。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黑暗中问道:“怎么回事?”发音很生硬,应该是个日本人。
“没事没事,太君,我不知道这里有个树坑,坑里堆了些枯叶,黑灯瞎火的没看到,一下子跌进了小坑。啥也没有,就是些枯了的树叶,啥也没有……”
东边口音。
应该是一个警察或者伪军。
“继续搜,一个蚂蚁也不能放过。”那个僵硬的声音在黑暗中命令道。
枯叶中的曹制岳绷直了身体,一动也没敢动。
那人又踢了几脚枯叶,端着枪猫着身体,绕过曹制岳藏身的小坑,慢慢地往前搜了过去。
他没有再往后看一眼。
待脚步声走到七八米远的地方,曹制岳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一摸脑门,竟全是细汗。
跌进来的这个警察或者伪军,还有中国人的良心,没有戳穿他。
大难不死,小命还在。
等脚步声远去,曹制岳慢慢地猫出来。
但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待了,必须赶紧找个另外的藏身之地。
曹制岳知道,危险的地方不能待两次。
好运气总会用完。
尤其是这种玩命的运气。
脚步声已经消失,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曹制岳爬出树坑,尽量放低身体,猫着腰慢慢地往左边移动。
刚走出去七八米远,他突然看见几束手电筒灯光从右边扫射过来。接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向这边急速跑了过来。
不好!是刚才日本人他们搜查前进的方向!这帮家伙又返回来了,而且还是跑着过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奸诈多疑的日本人又回来了。
曹制岳继续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移动了八米多远,靠在一颗梧桐树后。
日本人的脚步声已经很清晰了。
他环顾四周,夜色中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地。
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爬上这棵大梧桐树。好在梧桐树粗壮高大,枝繁叶茂,便于隐藏,别说在黑夜,就是在白天不仔细看,也不容易被发现。
十几个日本人跑到刚才曹制岳藏身的枯叶坑里,用刺刀戳了几下,踢开枯叶,什么也没发现,遂慢吞吞地走了,继续向西边搜寻而去。
曹制岳藏在梧桐树上,再也没敢下来。
一夜咬牙。
当头顶有鸟儿在歌唱,阳光慢慢地从东边斜斜地洒进了小树林中,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震旦大学的校门才缓缓打开。
曹制岳随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慢悠悠的出了南门,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直走到老街口。
曹制岳的左边响起来几声压抑的叫骂声。
四辆黑色的汽车满载黑衣人,呼啸而过。曹制岳站在路口一个书店门口,余光扫到一群黑衣人的身影,扑向北面的一条大街。
继续走过了两个街道,终于在费伦路路口,看见三个人力车正侯在那里。
“老板去哪里?坐车吗?”看到曹制岳走过来,一个身穿黑棉袄大约三十五六岁样子的车夫躬身问道。
曹制岳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微微测过身子,往后扫了一眼—确认没有发现特别的眼神看向自己。
他慢慢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柏拉门咖啡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