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制岳挺直了身体，轻手轻脚地向洞内走去。

    既然防空洞里有人在低声轻语，如果不是警察局的，在这个时候围着一具尸体交谈，肯定有问题。防空洞口没有什么可以借以隐蔽和藏身的地方，洞内的人既然是在密谋什么，他们就很容易就发现从洞口照进去的人影。

    曹制岳现在是军统本部特别行动小组的上校副组长，至少在军统局谍报密布的重庆，他还是很有底气的。

    他不需要隐藏什么。

    他决定直接挺身进去。不过，尽量不发出声音尽量能靠近一点，或许能听到更多的更有价值的消息。

    所以，他还是选择轻手轻脚地挺身进去。

    曹制岳还没进入防空洞，就在离洞口不到一米的地方，就听见洞内传出了一声喝问：“什么人？”

    男人的低沉威严。

    曹制岳没有应声，他更加挺直了身体，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迈着大步走进了防空洞。

    两个人，一男一女，站在那个汉奸被杀的地方，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阔步走进来的曹制岳。

    但曹制岳一眼就发现，他们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汉奸的尸体已然消失不见。

    曹制岳心里一沉。

    “什么人？站住，不许进来。军统在此办案，不想死的都给老紫滚远了！”那男人威严的声音仿佛是从防空洞的最深处传过来。

    曹制岳没有说话，他铁青着脸，大步走到男人身前，同样冷酷威严的目光盯到了男人的眼睛上。

    男人四十岁出头，头戴一顶灰色礼帽，身穿灰色风衣，同样灰色的领带纹理清晰，脚下的皮鞋上面布满了一层灰尘。

    此人是军统本部电讯处处长李海丰。

    对于军统本部的中高层，曹制岳曾经都私下留意过。电讯处处长李海丰，号称军统的密码宝典，此人恃才自傲，平时就是一副牛气哄哄谁也不理的角色。或许当初给曹制岳开表彰会的时候，李海丰也是因为看他不起所以没去参加。

    李海丰目光阴冷，脸色阴沉，死死地盯着曹制岳的眼睛，牙齿不由自主地咬在了一起。

    “李处长，什么时候电讯处也需要在外侦办案件？”曹制岳的声音严酷得仿佛刚从地底下冒出来。

    李海丰似乎是怔了一下，但他的脸上很快恢复了阴冷的严峻。“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李海丰冷声问道，口气却缓和了很多。

    曹制岳没有回答，将目光从李海丰眼上上移开，然后冰冷地盯到站在李海丰身边的女人身上。

    三十二三岁，一头大波浪，容貌姣好，气质颇佳。

    他看了女人三十秒，才转过身，从衣服里掏出了证件，眼睛看着女人，却把证件对准了李海丰，“我是军统本部特别行动组副组长曹制岳。她是谁？你们俩来这里干什么？”曹制岳的语气不容置疑。

    “哎呦，您就是大名鼎鼎孤身击毙前田右二的大英雄曹先生啊！”女人似乎是很震惊地样子向曹制岳走了半步，友好地向曹制岳伸出了右手，“我是《扫荡报》的日文翻译郭紫萍。这次和李处长……”

    没等郭紫萍说完，曹制岳冷声打断了她：“我没问你。请李处长回答，这个女人是谁？你们究竟在这里干什么？”

    李海丰平日里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问话，顿时大怒，“放肆，你一个小小的曹制岳，竟然敢这样质问我？”

    曹制岳的身体纹丝不动，语气还是一样的冰冷，“李处长，请你理解并配合我。我受戴局长委托，在此侦办特别案件。职责所在，责任重大，任何人我都有权过问，也包括你李处长。”

    “拿戴局长来压我？告诉你，老紫27年就进了特务处，平日里就连戴局长也让我三分，你知道军统内部条例对以下犯上的惩治纪律吗？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装一大尾巴狼在这里质问我？笑话，你配吗？”

    曹制岳一下子给吃瘪了。

    曹制岳知道李海丰是一个高傲自负的家伙，本想借着戴笠的背后支撑硬碰硬，对付不了李海丰，至少应该能留住郭紫萍，希望能通过郭紫萍取得一些进展。但一看李海丰这个油盐不浸钢铁葫芦娃的模样，知道这一招在这个家伙身上已经毫无用处了。

    但那个汉奸的尸体凭空消失，而李海丰和郭紫萍就在防空洞里，他们的嫌疑无论如何也排除不了。

    如果是他们处理了汉奸的尸体，那问题就大了。至少这个郭紫萍罪责难逃。

    “我奈何不了大名鼎鼎的李处长，但是，这个郭紫萍必须跟我走一趟。”曹制岳的语气不可置疑。

    既然已经硬上了，只能一硬到底，曹制岳没有别的选择。

    李海丰“唰”的一下掏出枪，直接对准了曹制岳的脑门，他恶狠狠地说道：“信不信老紫一枪崩了你？”他忽然扭头对郭紫萍道：“你先走，我倒要看看，这小小的姓曹的究竟能有多大能耐？”

    郭紫萍早就吓破了胆，一直在原地不停地哆嗦，这时一听李海丰要她先行离开，仿佛得到大赦一般，撅着屁股一路小跑逃出了防空洞，连看一眼曹制岳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曹制岳在李海丰扭头对郭紫萍说话的时候，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下了李海丰的枪，同时，在一秒钟内能将自己的枪口顶到李海丰的脑门上。

    但他没有动。

    如今之势，动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毕竟，李海丰在军统内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即便他是汉奸现在杀死了他，善后的事情绝对特难处理，更或许就能直接葬送了曹制岳在军统内继续潜伏的机会。

    李海丰的枪继续顶在曹制岳的脑门上，两个人冷冷地对视着。

    五分钟后，李海丰收回自己的手枪，也没看曹制岳一眼，径自大步出了防空洞，钻上一辆小汽车，在没有尘土的山道上疾驰而去。

    曹制岳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直接回到罗家湾19号。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处理不了，只能找戴笠处理。

    汉奸无小事，他绝对不会放弃。

    可是戴笠不在，管秘书也不知其踪迹。

    没办法，曹制岳敲开了毛主任办公室的门。

    “李处长不会有问题，我想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听完曹制岳的汇报，毛主任的脸上有了笑意，“李处长27年就进了当时的特务处，甚至比我的资历都老，你说他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别说我不会相信，我估计就连戴老板也不会相信。至于这个“扫荡报”的记者，倒是不能轻易放过，必须要彻查一下。这样，你先去调查一下这个记者的底细，然后等明天，明天戴老板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让戴老板定夺如何？”

    现在军统局毛主任就是老大，他都这样说了，曹制岳还能说什么。

    和毛主任告辞出来，曹制岳心里的火气一直没有消停。他没去追查郭紫萍的行踪，也没去李海丰家里蹲守。

    第二天一大早，曹制岳就敲开了戴笠办公室的厚重的木门。他终于回来了。

    “局长，经过我的调查，本部电讯处李海丰处长有重大通敌嫌疑。”戴笠的眼神一怔，似乎有些不相信曹制岳的话。

    “昨天我在大坪的一处防空洞里……”曹制岳正待要汇报昨天的事情。

    忽然，戴笠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被人推开。毛主任风风火火紧张失措地跑进来，一边喘着气一边低声说道：“局长，大事不好，李海丰昨晚潜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