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浩浩，繁星销匿。

    水塘之上，悬崖的菱形岩石中正躺着一老一少，两人双手作枕，对望天穹，皆沉默不语。

    夜风频频送寒，两人依旧无动于衷，任凭风贼子钻入四肢里肆意捣鼓。

    直至胳膊有些麻意，乌影离才不得不举起手臂活动，犹如长剑碎狂风，冻僵的手指头有些力不从心。

    “啊！”他不由地哀嚎了一声。

    连日的训练，让整个身体好似木偶般僵硬，随时都可能肢解，奈何他还没有实力，故而在恢复上要比别人慢一些。闲暇之际，乌影离也看见别的弟子是如何修炼和自我复原的，但是他都不会。试图模仿别人，然而五系功法及修炼本就不同，他能学习别人的动作，也仅仅是比葫芦画瓢，做个样子而已。

    “一个月了。”银长白发出低沉的声音，应和着水塘下的虫鸣。

    “是啊，才一个月。”他在黑暗中寻觅月亮的影子，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宛若故意刁难他一般。

    “听着像是度月如年啊。”银长白发出嘲笑。

    “度日如年。”他承认的确一日比一日难熬了，昔日憧憬都只剩下茫然。“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夸大其词。”银长白的胳膊肘还架在他的手臂上。“影离小兄弟以你的忍耐力，只要你愿意，你一定就能坚持下去。”

    光是洗衣服这件事情就已是最大的噩梦，只要脏和臭的程度还能忍耐，乌影离绝对不会轻易嫌弃，然这也不过一个月而已。

    “你又没有身临其境，如何能体会我的痛苦？”他想祖宅的生活了，还有温暖的床和干净的衣物以及凶巴巴的小鹅姐。

    “痛苦？”银长白摇摇头，“三岁多点的小娃娃说痛苦，言过其实了。”

    “这里不是什么启蒙院，分明就是刑罚院。”他想哭，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让人看见了，他就变成了懦夫了。

    “危言耸听。”银长白翻身，抓住他的下巴检查，“细看一眼，的确是精瘦了一些，不过这就是长成男人的必经之路。我也是从你这么点长成现在这么大的。”

    “长成你这样？”他不愿意。

    “嫌弃老人啊？”银长白故意用白发打他的脸颊。“自然银发，不好看吗？”

    “我可不想变那么老。”他摇头拒绝。

    “不想长大？那你要失望了。”银长白感慨道，“人只要不死，就必然会一日日地长大，任何人都不可能违背生命秩序，永远活在童年里。天地万物，所有生命都无法停滞在一个生成长期内，我劝你莫要执着，还是从现在就开始接受现实吧。”

    这些话，他理解不了，只好老实交代：“我想长成大人，但不想长成老人。”

    “为何想当大人？”

    “大人有实力，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的英雄。”他还记得对小鹅姐的承诺。

    “什么事情都可以急，唯独这件事情不需要。”银长白说，“只要你把每天都过好，自然而然就会长成大人了。这就是你的烦恼？”

    他低下头，低落道：“其他弟子好像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

    “那是因为在进入启蒙院前，他们的父母都对他们拔苗助长了。你没被拔过，自然不会。”银长白到处真相。“不是你笨，是你没经验罢了。”

    “拔苗助长？”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全然不知其意。

    “就是像你母亲教你规矩一样，他们在来这里之前已经训练过他们如何做启蒙院的弟子了。”

    还是无法理解，他摇摇头道：“那他们都学会本领了，为何还要来启蒙院？”

    “因为怕像你这样，什么都不会啊。”银长白用手指弹了他的额头。

    急忙捂住额头，他有些无措道：“那我怎么办？”

    “启蒙院那些老家伙会教你的，怕什么！”银长白说。

    “我该做点什么？”他很是迷茫。

    “莫着急！就算你天天吃喝拉撒，也没见你长出实力啊。”银长白淡然道，“人生虽苦短，但该走的每一步，都不可能越过去的。何况有些路是必经之路，你要对自己有耐性。”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祖宅里丫鬟流血时，小鹅姐说这是长成女人的必经之路，可见无论长成女人还是男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无法坚持下去时，乌影离有过逃跑的冲动。这是他最新的秘密，不可能对任何人言语，在睡梦里也不允许。

    进入启蒙院之后，他才渐渐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嫡主二字将他和其他五系弟子分开，就像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在院里聚集。更准确地说，是他这个不速之客闯入了原本平静的启蒙院，自然也不会有人欢迎他的到来。

    “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极了马长看猴子，小鹅看老母鸡......”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决定道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这里是启蒙院，不会有人因为这个未来嫡主身份而对你多加照顾。”银长白说，“你想要的，等你有真正实力之后，自然就会得到。有何可急？莫着急！”

    “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他能感觉到。“他们甚至憎恨我，可我刚来，还什么都没有做。”

    “为何要他们喜欢你？莫非他们喜欢你，你就有实力了？”

    “实力是要修炼出来的。”他摇摇头。

    “那他们喜欢你还是讨厌你，有什么关系呢？”银长白建议，“你要是怕吃亏，你也可以讨厌他们。“

    他还是摇摇头，对于讨厌这件事情，乌影离并不感兴趣。

    ”怎么，后悔来这了？”银长白问。

    曾经的想象和期待、好奇和热情，在前三天已经耗竭了。奈何按照五系规矩，他必须呆在这里三年。一想到岁月漫长，本就酸疼的身体就越发沉重起来。

    无论是家主还是嫡主，在这里，他都不过是一个五系弟子而已。其实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乌影离就认清现实了。

    约莫是十天以后，对于启蒙院里的五系弟子，他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但对启蒙院本身却还是一无所知，至今没有见到启蒙院的真正当权者。

    “这里是启蒙院，我来学本领的。”他回答银长白也在告诉自己。

    “启蒙院经过千锤百炼，各系的修炼都已具有模式，虽然无法覆盖每个人的个性，但对于五系早已有了分别的训练，因系施教，势必在三年之内为每个弟子打开启蒙之路。”银长白继续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要对自己保持耐心。其实这里与祖宅差不多，不过是人不一样、房间不一样、被褥不一样而已吗，你不适应？”

    “嗯。”他点头，“在祖宅里，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如何做。但在这里，我不知道。”

    接下来，银长白向乌影离介绍了启蒙院的历史。

    历经千年，弟子不断繁衍，无数人钻研修炼、已有所革新，启蒙院业已发展出了属于自身的内在体系，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弟子而动摇固有使命。但这也让启蒙院独立在五系之外，越发不受制约。倘若有五系弟子被拒绝在外，那终生就将无缘于修炼。正因为如此，作为启蒙院的地位与日俱增，是每个五系弟子修炼之路的第一步。

    “你也经历过启蒙之苦？”他暗忖，既然是必经之路，银长白也定然是要挨过才能长成男人。

    “这是你们五系弟子的启蒙院，不是银族的。”银长白摇头说，“我不是五系弟子，自然不必启蒙。”

    “所以，你还是不理解我的苦。”他就知道这老头没实话。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银长白唱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故事。

    “你吃过很多苦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好奇什么。

    “不，我从来不吃苦，我怎么可能吃苦呢。”银长白拒绝道，“傻子才固执，傻子才吃苦。”

    “那你怎么还能长成男人？”他狐疑地望着随风起舞的银发。

    “因为我......”银长白略所思索后，一脸严肃道出秘密。“我征服过北辰山脉，故而不必再吃其他苦了。”

    这说法甚是新奇！乌影离默默记了下来，待回去之后，定要在地图上照出北辰山脉所在。

    若能终生免吃苦，无论北辰山是何地界，他都必须征服！

    “征服过北辰山就不必吃苦了？”他也不想再吃苦了。

    “影离小兄弟，若是你能征服北辰山，自然就能征服五系弟子。”银长白突然附耳密语。

    “当真？”他心切莫名。

    “我就躺在你身边，还能有假吗？”

    “那是个什么山？”

    “因人而异。”

    “不明白。”他越听越糊涂了。“你是仔细点。”

    “世人喜欢看人下菜，那山也具了人性，更擅长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银长白说，“你弱，那山就强；你强，那山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