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日交替之际柳杉下，寒气冻僵了身体，已至胸口，乌影离哆嗦着下巴艰难地爬上树，在树枝之间盘腿而坐，双手自然垂落而下，闭眼屏蔽现实世界。

    这是最近新学的屏蔽法，据说是为了日后专心修炼而习的入式。

    然今日他心绪繁杂，根本无法全身心的投入其中。这对于他这样刚入启蒙院的年生而言，存在一定难度，不可勉强，否则会伤及智识。

    空气在呼吸间忽地急躁起来，按照院中教授的方法，他根本无法屏蔽现实，越是努力越是艰难。

    刹那，所有嘲笑和怒骂疯狂地钻进耳朵里，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挤破。

    只要结果是一样，何必固执过程！把心一横，擅自途径自行练习，他想象此处是水潭，宛若置身水中，气流涡旋慢慢形成，直至最后彻底将他包裹在其中。

    心口外已经形成了冰层，乌影离清楚，若不再及时将体内的寒气置换，用不了多久他必将冰封。

    气流逐渐温热，随着平缓的呼吸进入他的身体里，迅速充盈并滋润着冰冷的四肢和五脏六腑。原来水种可以使他迅速屏蔽现实，突如其来的察觉令他有几分欣喜。本来水种应可以消化这股寒息，奈何他还未开始修炼功法，根本没有能力吸收。

    入式修炼时，体内一股骤热之息从腹底急涌而出，他本以为恶疾又要发作了，谁知那热息却将骨血中的寒气驱逐出身体。

    待寒气殆尽时，那热息立即湮灭。

    不知是寒气扑灭了骤热，还是骤热烧了寒气？总而言之，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处在一个平衡且温和的状态中。

    “舒服！”将最后一口寒气吐出，乌影离睁开眼睛，竟已是破晓时分。

    卯时钟声敲响，此时的启蒙院依旧笼罩在灰白的天色中，夜幕还依依不舍，在天际做最后的纠缠。

    气流涡旋消逝，他摊开双手，能看见自己的手掌已经有了温度，热息虽沉寂，但还有余息继续温热四肢。而这股余息似乎是寒气和热息相互制衡后的最佳状态。如果能将此息滞留，化为他的常息，那从此便不用担心恶疾再次发作了。

    刹那间，他有个奇思妙想，企图挽留这股余息来平衡身体，但现实残酷，事与愿违。

    “好不容易才得到，就这么没了。”乌影离再次望向掌心，已经找不到余息了，瞬间愤怒，却只能按耐不发。此处是启蒙院，不是祖宅后院，不能率性而为。

    握紧拳头，竭力平静心境，他强迫自己立即接受了事实，不再惋惜失去余息。

    纵身一跃，他从树上直接跳下来，幸好地上是一片厚实的林地，才不至于支离破碎。终于恢复体温，他轻轻舒展四肢，胸口也传来了心脏的跳跃。

    昨天半夜里，不知为何，一股寒息入体，身体突然冻僵，若不是及时惊醒，此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自小身患恶疾，但那是燥热之息，只会将身体点燃，却不会冰冻，莫非......初来乍到，他来不及与这里的任何人结仇，谁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如果有，必然是水系弟子，只有水系弟子才可能将他的身体冰封。

    这个猜测多少带着个人情绪，但他还是扪心自问：有这个可能吗？

    他边想边往启蒙院走去，游廊传来领班嬷嬷的叫喊：“乌影离！乌影离！”

    “嬷嬷，我在这里。”他必须立即回应。

    “慢吞吞地作甚！还不快跑起来，今日开启智识呢。”领班嬷嬷透过枝叶发现了他的方位，嚷叫道，“全院里就属你最蠢笨，你若是错过开启智识，是打算这辈子就做个蠢货吗？你想做个蠢货，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什么都不会，尽给我找麻烦。”

    僵硬的身体已经温热，乌影离立即甩开胳膊跑起来。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明白在启蒙院中谁可以得罪谁不可以得罪。领班嬷嬷照料他们的起居饮食，负责整个院子里的琐碎事务。若是得罪了，在这里的日子恐怕比流落街头行乞还要凄惨，因为启蒙院不会遇见好人。

    “嬷嬷，我来了。”他有问必答‘。

    若是晚了或是不给嬷嬷回应，下一回，就根本不会叫唤他了。

    在这里没有嫡主，也不会有人对他格外照顾。至于蠢笨这件事情，他只承认一半。年生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五系弟子进入启蒙院时，似乎早已经过练习了，院里所教授的内容，其他人都了然于胸、烂熟于心。而他，却是一个纯粹的新生。

    后来银长白告诉他；每个五系弟子在进入启蒙院之前，他们的父母已经将院里要学的一切催促孩子提前学会了。

    他无法理解这种拔苗助长，若是都学会了，何必再浪费时间来启蒙院学习？

    对此，银长白的答案是；不进入启蒙院，如何去学堂开启修炼？

    母亲幽居，一心嗜花，向来不关心他的一切。身为家主及未来嫡主，乌影离只能按照五系规矩，亦步亦趋往前走，每一步都是陌生的，毫无经验可依赖。

    拧着眉头，领班嬷嬷突然揪住了他的耳朵并提了起来，厉声骂道：“大清早你就去地里滚了一遍，你是来启蒙的，还是来犁地？”

    “疼，嬷嬷疼。”他垫起脚尖，耳朵快要撕裂了。

    “整个院里，就属你最麻烦，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人教！”领班嬷嬷发泄不满，“你父母到底是干什么的？什么都不教你，这不是存心来累死我们这些老婆子的吗！”

    “我是来启蒙的，为何要学会了再来启蒙？”他反握住嬷嬷的手，企图挣脱。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除了惹麻烦，一无是处。”领班嬷嬷突然松开手，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启蒙后，大概也是个废物。我看了无数孩子，你这模样一贫如洗，皮相骨相都是废物之相，这一生不会有任何出息，长大了，只能上街以行乞为生。不用想，你父母必是恒城寄生虫，你将来也必定是寄生虫。一个钱袋子都没有的孩子，父母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看索性别浪费时间启蒙，耗费院里嬷嬷的精力，你趁早滚回去放牛吧。”

    引路者就在前方，领班嬷嬷立即收起了脾气，像个温和的长辈对他嘘寒问暖了一番。

    神情骤变之间，乌影离看得目瞪口呆。

    “时辰到了。”引路者来到后，牵起他的手。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他努力吸了回去。

    “让你父母给嬷嬷月钱吧，”引路者开口道，“领班嬷嬷看钱不看人，看人必定是看不着钱。”

    月钱？这是什么规矩！乌影离握紧了左拳头，坚持道：“这是启蒙院，何来的月钱？院里的一切开销都有五系支付，为何还要额外给钱？”

    “如果你父母没有，就和其他人挪一些。还有两年，你未必能坚持到离院的那一天。”引路者没有情绪，“这里都是三到七岁的孩子，总要有人照顾。如果没有嬷嬷，院里无法照顾孩子。只要嬷嬷们不过分，不会有人过问。你是水系家主，不应该缺少这点钱。大家都给月钱，你何必特立独行，引来特殊照顾？”

    “我带头给了，才是真正给启蒙院摸黑。”绝不会屈服，这不是他心中的启蒙院。“我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有骨气是好事，但用错地方就得吃苦。”引路者继续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不是所有的苦都有必要吃，吃了又如何，只是苦了自己又让人憎恶罢了。”

    “这是启蒙院的新规矩吗？”他从不知道五系里有这一条。

    “天下规矩。”引路者说，“这只是区区月钱而已，你又不是给不起。”

    在祖宅里，乌影离从未见过钱，何来的钱做月钱。离家时，母亲也没有为他准备钱袋子。“这里是恒城五系，”他的确给不起。“不能从我这里开始败坏。”

    引路者摇摇头，不再劝说。

    沉默中，他跟着引路者走完了游廊，越过雨亭，最后在开启智识的一处大厅的门口停了下来。

    “到了。”引路者转身对他说，“进去吧，愿你从此开启无穷智慧。”

    “你开启过智识吗？”他转身问。

    “当然。”

    “可惜了。”他真诚地评价，“以你的品质，应该成为一个很好的修炼者。”

    引路者抬起眼皮，冷静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迅速淹于冷漠，冷声道：“天意难违。”

    天意难违？他仰头望向苍穹，困惑如天，无比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