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燕子自在飞出，掠空而去，留下一条细线，横过蓝天白云。

    秩序一如既往，祖宅里的人没有因为嫡主被五系学堂拒绝而改变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事事照规矩继续运行。

    偌大的祖宅，只有一个闲人。

    “夫人说，不必问安，往后也不必。”丫鬟站在花园外重复了祖宅夫人的命令。“嫡主，请回吧。”

    “母亲可安好？”乌影离努力保持着一个嫡主的教养。

    “嫡主请回吧。”丫鬟面无表情地重复了这三年来的话，几乎是一字不差，就连语气也没有变化。

    或许是熬到极限了。“三年了，母亲还是不愿意见我吗？”他忍不住追问。

    “夫人没有其他话。”丫鬟摇头，话未落，就径直往园里走去。

    母亲甚至不愿意......乌影离吸了一口气，祖宅夫人的性子，无人不知晓，身为儿子的他也不能执着，立即转身离开。

    自从被五系学堂拒绝之后，已过了三年。在这三年里，母亲始终不肯见他一面，也未主动找过他。

    面对意料之中的结果，他心中苦涩无比，有所渴望却不敢奢望。

    “夫人除了是嫡主你的母亲，也是恒城五系第一夫人，”小鹅从树下及时钻出，“她还是火系的弟子，嫡主应该明白身兼多职的难处。”

    “嗯。”他不得不点点头。“母......夫人，她还好吗？”

    小鹅还未张嘴回答，嘎吱一声响，园子的木门已关。心绪不宁的乌影离只好收起了失望，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花香如污浊之气堵在呼吸道中，难以上下。

    “嫡主！”小鹅在背后急喊。

    停下脚步，他对着关切的目光挤出了一抹苦笑。

    “夫人挺好的。”小鹅说，“嫡主莫要担心，有我在呢。”

    “多谢小鹅姐。”身为儿子，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她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等过一阵子，夫人的心情好些，我就带嫡主来见夫人。”小鹅承诺。

    “不必了。”乌影离清楚母亲的性子，只是当真放弃了他这个儿子了吗？“母亲若是想见我，自然会见的。”

    “嫡主，不要多想。夫人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常常望着嫡主的住所，一望就是一个下午。”小鹅拽住了他的胳膊，“嫡主毕竟是这祖宅里的主人，无数双眼睛盯着，夫人是火系弟子，一言一行都受着别人的注视，那些人鸡蛋里挑骨头.......”

    “小鹅姐，我快要想不起母亲长什么样了。”他再度挤出笑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鹅姐的安慰失效了。母亲对他的冷落，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多是......其实他也想不明白，毕竟作为儿子，他和母亲之间并没有任何深仇大恨。

    “夫人还是美艳动人，一如三年前。”小鹅说。

    抬起头，他望向蓝天，祖宅里豢养着的，何止一个嫡主！

    “嫡主！”

    沉默不语，他转身离开时，小鹅在身后又轻轻地喊了一句。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停下脚步。

    一千多个日夜以来，他的胸口始终被一块巨石压着，整日泡在藏书阁里抱着全通史浑浑噩噩度过。没有任何人了解他的感受，也没有任何人能替他承受这一期。

    此时此刻，他依旧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拖着沉重的双腿，独自缓缓地往独鸣山的方向走去。

    远处绿涛起伏，幽荫隐约难窥。

    祖宅的绝对禁地犹如一副山水画一般悬空，天际山峦似铜墙铁壁一般将祖宅与世隔绝，不知藏匿在灰白色朦胧之后的究竟是何面貌？

    恒城一面临海，三面靠山，独鸣山并非孤零零地一座大山，而是连绵山峦中的一段。

    关于独鸣山的故事，他所知甚少。就算他好奇且有意探索，也不会有人告诉他只言片语。

    然而今天，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琢磨神秘之事。

    继续往前挪动了几步，但怎奈身躯沉重，他的双腿越发无力，只好停了下来，转身返回寝室补眠。

    沿路鸟鸣闹心，燥热之息在腹地聚集，十年的努力，竟沦落到这厮地步，他不甘心！

    “我能做什么？”乌影离仰望天穹，犹如井底之蛙，“我还能做什么？”

    实力？乌鼎天口中的绝对实力，他没有。

    他渴望拥有，但是要如何获取？他不知道。

    在五系的世界里，无论身处何城，绝对实力对于一个五系弟子是一生的命运，何况嫡主。

    废物嫡主？乌影离站在竹树下，不禁冷笑一声，绝望与日俱增，全部堆砌在五脏六腑上，压得他已经无法负荷。

    没有人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嫡主，仿佛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必须长成嫡主。他甚至没有任何榜样可参照，除了他自己，乌影离没有见过第二个嫡主。

    别说乌鼎天瞧不上嫡主，这三年来连他自己都有几分嫌弃，为此已经砸碎了几面铜镜。

    除了血缘赋予他的身份，他还有什么资格端坐在议事厅里的那把太师椅上，接受五系的忠诚？

    若不能拥有实力，将来拒绝他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直至最后，恒城除了祖宅，他的双腿再无落脚之地。

    男儿有泪不轻弹！咬着左手食指的指甲，乌影离想哭，想把身体里沉甸甸地污浊之物全部倒出来，但是他哭不出。

    废物嫡主，四个字就像一个诅咒一般，一直萦绕在他的脑袋里，三年不曾有一刻消停。就算在噩梦中，也不曾消失。

    十岁！他才十岁而已，却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没有人来拯救他，就连他的亲生母亲也彻底抛弃了他。

    努力！他渴望努力，可是要怎么努力？就凭这一念，换不来修炼之道，换不来任何功法。宛若是无头苍蝇，在祖宅里乱撞了三年，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石洞下，乌影离摊开双手，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将嘴巴张大到极致，却嚎不出来哭声。

    “我不甘心！”他握紧了双拳，手心里传来钻心的疼痛。“我不能就这么废了。”

    抬起头，他拉长脖子，对着一朵从头顶飘过的白云问：“我要怎么做？”

    天穹依旧保持沉默。

    他习惯性地往藏书阁走去，偌大的祖宅，也只有这一处能够遮掩他的无能。

    祖宅里的藏书阁只对嫡主一个人开放，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其中，违令者会遭受什么样的处罚，他突然想不起了。这是个无聊的地方，家奴和丫鬟都懒得靠近。

    荒废打理的阁楼，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清理到第二层。

    抱着全通史，乌影离走到了平日窝着的角落坐下。

    三年前莫名奇妙地走进这里，望着结满蜘蛛网的阁楼，他顿时没了力气，找了个可以藏匿的角落蜷缩了一个白昼，起身解手时发现了布满灰尘的全通史。

    古朴的几个大箱子里装着五系千年来的全部历史，他猜想应该是藏书阁里最无聊的大头部书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倏然记起银长白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你烦躁的时候就躲起来看书吧，书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残酷的现实。

    反正他是祖宅里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有的是时间，于是就锁定了全通史。乌影离告诉自己；时间会改变一切事情，只要读完全通史，或许他就会想到如何脱离困境的办法。

    三年里，他已经完成第一遍的阅读，但是他还没有想到改变现实的办法。

    “再从头开始读一遍吧。”他趴在第一个箱子上，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本。

    咚咚咚，一阵叩门声传来！

    “谁？”他不得不抽离而出。

    “来自系宗的老头。”家奴答话。

    系宗？乌影离顿时疑惑，只闻其名的系宗终于出现了。

    自出生至今，已有十载，这些老头从未来过祖宅看他一眼，今日为何不请自来？

    “何事？”他甚是好奇。

    “他们来无非就是来絮叨一些规矩，夫人已让我打发他们了。”家奴继续道。“但按规矩，还是要告知嫡主此事。”

    母亲不想让他见系宗之人？按照规矩，嫡主本应该早与系宗见面了。但时至今日，这还是乌影离第一次听到有关系宗的消息。

    “知道了。”他不能违背第一夫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