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影离

第三十六章 原来如此

    旭日初升,光耀大地!

    藏书阁中,只有一道平稳有序的心跳声。

    静谧竹林中,青衫若隐若现。

    自入剑境以来,由于毫无修为,乌影离所看见的归一始终在变幻中,没有一个固定的形象,宛若水中倒影般,并不真切。

    “十二岁。”石盘上,归一开口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寂静,随即又道,“来人了。”

    盘坐在左侧,乌影离从虚无缥缈的冥想之境中抽身归来,垂落在地的手臂缓缓抬起,擦拭去鼻尖上的汗珠子。

    已入了春季,但寒冷不减反增,可幸是他的身体竟然烫热如夏,热汗滚滚,一身黏糊。

    从子丑寅卯到辰巳午未,从申酉戌亥再到子丑寅卯,整整十二时辰,他的勤学苦练日复一日从无休止。

    一旦下定决心后,时光与他齐心,不过是生命周而复始的增厚。

    “嫡主!”门外有家奴骤然叫唤。“茶水已经烹煮好了。”

    “送进来。”他的喉咙有些干涸。

    家奴推门而入,脱掉鞋子才跨过门槛入内,目不斜视,径直将手中的褐色木盘送到木案前轻轻放下,接着迅速跪坐在木案一头,伸手准备倒茶。

    “不必伺候了,你自去吧。”乌影离半闭眼道。

    “是。”家奴对着盘腿而坐的嫡主行礼后,转身离去,后脑勺还是左右摇晃了一下。

    待木门紧闭后,如石像岿然不动的归一才出声赞道:“适才,你已经分得清现实和剑界之别,并可从容应对,相较于之前,算是大收获了。假以时日,你定可以不露痕迹同时处于现实与各境之中,身心来去自由。”

    现实与剑境相容,家奴进入藏书阁,分明处于现实。

    但他已可本能地分辨出其中区别,并同时存在,不再产生任何怀疑和心虚,卡在现实和剑境的交界处动弹不得。

    好几回,他差点就做了枉死的鬼。

    这对于乌影离来说,的确是不小的进步。

    比起先前做贼心虚的狼狈,今日可谓是得了一些道行了。

    一脸肃然之色,归一忽地睁开眼睛,抬起眼皮,手腕一抬,食指轻扬,自空气里急射出一道气体,柔如蛇躯,蜿蜒盘旋后落在地上,立体成形,转瞬就锻造成剑光粼粼的长剑。

    此剑为首,万剑来见,其他气体也即刻凝固成众剑,纷纷竖立在前方空地上。

    刹那之间,天地的气体皆臣服,似乎都成了归一的千军万马,任凭使唤。

    “这是?”乌影离一声惊呼,这是他第一剑见到归一前辈真正使出剑术。

    “看仔细了。”归一的手掌一转,手腕将手指托起,缓缓地向上缠绕。

    眼前所见令他目不暇接,连声惊呼。

    猛然起身,他从众剑的空隙中穿过去,剑却无限地向天穹伸长,怒气冲冲,仿佛要去九重天兴师问罪。

    “这便是我要传授于你的第一剑,群剑问天。”话音刚落,归一便演化了完整第一剑。“可是看清楚了?”

    目瞪口呆地拉直了脖子,乌影离眨眨眼,确定自己所见并非幻觉。

    “看倒是看清楚了。”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实力,恐怕距离第一剑还有非常遥远的一段距离。“我能使出吗?”

    “莫要胆怯。”归一淡然自若道,“你自练剑以来,已有不小的精进,第一剑剑成之时指日可待。”

    “待几日?”他突然蔫了。“十日?百日?千日?”

    “不可急于心切。”归一劝说,“你也不是几日从婴儿长成今日模样,你理应给自己足够的耐心。”

    “两年前,我去了城外的地狱,在决剑台上见识了不同级别的剑术修炼者。在他们之中,也有许多人如我一般小觑了剑术。”他回忆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这点实力,根本没有资格登上决剑台。”

    “只有你能给你自己答案。剑术若只需要时间就可成就,那天下人人都可问鼎剑神了。”归一继续安抚道,“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过程,你若只想要结果,那就不要开始。”

    距离守恒塔誓言越来越近了。“六年够吗?”他有些心灰意冷,按耐不住的急切。

    “六年?”归一神色依旧淡然,“六年可以改变一切,却也可以保持一切都不变。你想要如何,那就是你要的答案。真正的修炼者从不在乎时间。”

    “从不在乎?”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要是一辈子都无所成就呢?”

    “你求什么便得到什么。你求失败,自然就得到失败。”归一严肃道,“吾自修炼以来,从不问自己能得到什么,时间给与什么,那就是什么。农夫播种施肥,除此之外,把一切都交给了时间,他们可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能收获多少粮食才肯播种。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不播种,便是颗粒无收。”

    “大道理,我都懂。”他咬着嘴唇,“问题是我没时间了。”

    “不是还有六年?”归一反问。

    “届时我要是还一无所成,依旧毫无实力,该如何是好?”他愈发焦虑了。“守恒塔绝不是滥竽充数的地方,那是个真正面对满城五系子弟的圣地,什么都瞒不了。”

    归一听了,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你怕什么?”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见证我的实力。而现在,我根本就是稻草人,空空如也。那一日,所有人都会见证到恒城嫡主果然是个废物。”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出糗,不能如了乌远父子的愿,让火系弟子像看猴子一样看尽我的笑话。如果我不能证明自己,水系和五系都要变天了。”

    归一脸上闪过一丝的诧异,转瞬即逝,声音若有若无地问:“你修炼就是为了不想出糗?不想让那对父子如愿,不想让火系弟子看你笑话?”

    “当然不是。”他立即反驳,瘪了瘪嘴,“那天去地狱见识决剑台赛事,我遇见了乌鼎天,听见了他们在私下里谈论我。原来他们已经料定,六年后的守恒塔我一定会出尽洋相,丢光历代嫡主的脸面,从此恒城嫡主成为废物便已盖棺定论,他们将会昭告天下,以天下五系弟子的嘲笑声逼恒城更换嫡主。”

    “这些事情都发生了吗?”归一放柔了声音。

    “当然没有。”他被这一问气得想骂人。“若是发生了,我怎么可能还在此与你闲聊。”

    “既然没有,你为何忧心忡忡?”归一依旧淡定,“这两年你的进步,你为何视若无睹?”

    “万一?”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如果六年后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我该如何继续坐在嫡主的宝座上,又有谁会听一个废物嫡主的命令。”

    “他们可是神?”归一抬起头,目光清冷。

    “不是。”他知道六年后的恐惧已虏获了自己。

    “他们之中可有人会未卜先知吗?”

    据他所知道的:“火系没有术数。”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觉得他们所言便是神谕,便是未来的真相。”

    “他们把我关在祖宅里,屏蔽了一切,甚至剥夺了嫡主的权利,我.......”他低下头,不停地捏着手指。“他们做了这么多,我拿什么去与他们一较高下?”

    “你不打算挣脱这局面?”

    “我当然想要挣脱这该死的局面,可是我能做什么?”他茫然地望着耸入云端的众剑,“我无依无靠,无兵无将,无钱无田地,除了议事厅里的那把太师椅,我两手空空。我拿什么去证明自己,拿什么去与那对父子一较高下?”

    “原来如此。”归一微微点头,“你身披枷锁修炼,故而作茧自缚,难以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