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梅开二度
几声夜莺的啼叫自远处传来,夜中的山风带着丝丝凉意,将儒巾后的软带轻轻吹起。
鼠祚静立于虎咆身后,身周几名黑衣人悄然隐于暗处,抽刀于手,严阵以待。
他们面前的正是张以诚的卧房。
此时屋内的烛火已然熄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夜空中寥寥几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鼠祚眼神锐利,目光投向四周,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纷纷向他点头示意。
高处、屋侧、退路,都已考虑妥当。
没问题,这次绝对没有问题。
只有这里了
紧紧盯着房门,他抛开所有杂念,而后向着藏匿在屋顶的死士发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信号。
那死士领命,蹑手蹑脚地挪到了屋子大门顶端,拔出那漆黑如墨的细刀,准备用刀拨开木门。
月儿自乌云中探出脑袋,洒下一片清辉。
墨刀缓缓插入了门缝。
“诸位夜闯三清宫,有何贵干?”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声音自屋内传出,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屋顶死士反应迅速,立刻抽离墨刀,动作轻盈而敏捷的向后仰去,继续伏身躲藏。
随后,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动,木门被人从内缓缓打开。
鼠祚眯眼望去,只见屋内一名身着玄色长袍的短发男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神情从容。
不是韩文韬他们。
这…谁?
……
张以诚稳稳地站在卧房里,双脚仿佛老树生根般,不再往外踏出一步。
四下静寂一片,无人出声搭话。
他不动声色地向门外看去。
入眼是一个身形高大的莽汉,上身赤裸,脖颈处有粗大的黑纹缠绕,浑身肌肉虬结,体魄惊人。
此时听到动静,一双暗红的虎目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凶光四溢。
凶悍的气势扑面而来,张以诚只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头震天咆哮的恶虎,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脚发软。
‘得保持镇定,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脑海中陡然冒出这个念头,他紧了紧嗓子,刚准备再次开口交涉,却见那莽汉的面容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变的极度扭曲狰狞,如同恶鬼!
“吼!”狂暴的声浪扑面而来,莽汉猛地踏步向前,大地都似乎因此轻微震动了一下。
“快!制止他!”
吼声中,一声尖细的厉啸同时响起,还未等张以诚反应过来,空气中又传来“唰唰”几声,数个人影自暗处窜出,如离弦之箭般向着那莽汉扑去。
‘这么多人!?’他不禁向屋内挪了半步。
“吼!”场中虎吼声震耳欲聋。
张以诚只见那莽汉手臂随意一挥,在月色下掠过一道残影。
一个人影在空中应声飞出,“砰”的一声狠狠撞到墙壁,随后滚倒在地,生死不知。
他心头一跳,却见眨眼之间,对方的身上已是挂满了黑衣人。
这群人配合极为默契,有的跳上背部,试图绕颈锁喉;有的则扑倒在地,想要禁锢其双腿,正使出浑身解数,竭尽全力的试图压制住这发狂的莽汉。
然而莽汉的力量委实惊人,简直就像狂暴的野兽一般力大无穷。
他猛地高高举起右手,带着攀爬在他手臂上的二人,毫不留情地奋力向下砸去。
“砰!”
一声巨响回荡在夜空中,地面被砸出一个不小的坑洞,碎石四溅。
张以诚眼皮微微抽搐,定睛望去,坑中空空如也。
先前的两名黑衣人早已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松手,跳至一旁。
“一群蠢货!给我一起上!”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话音刚落,周围的阴影中,又是数名黑衣人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如同叠罗汉般扑向了莽汉。
众人堆叠之下,那莽汉终于显得有些吃力了。
“吼!”虎吼声阵阵如雷,愈发狂躁。
张以诚眯眼看去,只见一众黑衣人使尽浑身解数,竟仍是被缓缓拖动。
对方那原本就夸张的肌肉如吹气球般膨胀起来,晃眼间,那魁梧的身躯竟是又往上窜高一节,在黑夜中更显雄壮,凶暴异常。
粗壮的脖子上更是青筋毕露,那黑色的纹路开始疯狂地生长延伸,像是扭动的蟒蛇。
宛如即将挣脱束缚的猛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
他不禁再次悄悄挪动脚步。
“很好…快醒醒,蠢货!”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自莽汉身后闪现而出,一连扇了对方好几个巴掌之后,又将一物什迅速而精准地塞入了其血口之中。
狂躁的吼声顿时戛然而止。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个黑衣人偶尔冒出的低声呻吟。
本想着赶紧让道引转移自己的张以诚见事有变化,顿时停下了后退的脚步,不动声色的循声望去。
那是一名作书生打扮的男子,之前完全被莽汉那巨大的身躯所遮掩,夜色朦胧之下,自己竟是一直未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眼看混乱平息,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却像是堵了团棉花,不知道说些什么。
……
‘确实是个普通人,那就好办了。’
稍稍感应了下屋内那人的气息,鼠祚一边小心翼翼地喂食丹药,安抚着虎咆,一边暗暗警惕。
他分心二用,眼角余光始终紧盯着身后的动静,指尖黑红光芒萦绕,已是运起了控心之术。
这法术虽说好用,但对血脉之力浓厚者却收效甚微,放在眼前这普通人身上倒是刚好适合。
与此同时,屋内张以诚的身后,一个旁人无法看到的虚影伸手掐了个法决。
浓烈的黑雾自鼠祚的指尖迅速溢出,在夜色中肆意翻滚升腾,而后如活物一般,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张狰狞的鬼脸,带着一股诡异而阴冷的气息,朝着毫无防备的张以诚直扑而去。
张以诚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觉察,心里头依旧充满了警惕。
眼见混乱平息,那发狂冲来的莽汉已被书生稳稳制住。
他往道袍上抹了抹直冒汗的手,纠结着要不要再次开口打个招呼。
不,自己绝对不能露怯。
还是再等等,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来意。
定下心思,他强装镇定,略显发白的脸上僵硬的勾起一抹不自然的微笑。
‘嗯?怎么没反应?’
未曾等来那种施术成功的熟悉之感,鼠祚心头涌起一阵疑惑,他连忙转身看向屋内的男子。
只见对方身上黑雾缭绕,脸上却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正眼含深意地看着自己。
毫无被控心支配的迹象。
“嗡…!”
眼前骤然一黑,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紧紧扼住了鼠祚的咽喉,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踢到铁板了!’
一个念头自他心中猛地蹿起。
剧烈的疼痛随即袭来,犹如无数尖锐的钢针刺入体内,毫不留情地穿透肌肤,直入骨髓。
一股腥甜之气不可抑制的涌上喉头,他慌忙捂住口鼻,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一点点染红了手掌。
冷汗与血水交织在一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暗红弧线,而后“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疼痛让鼠祚的思维变得混沌不堪,他努力保持着清醒,试图调用全身的法力。
身体却像是枯竭了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他惊恐的向对方望去,却见那控心的黑雾此时如同见鬼一般,迅速从青年身上逃窜而回,直直的躲进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抑制,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殷红的血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没死…
妖力也没有暴动…
是警告…还是毫不在意?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脑门,鼠祚只觉亡魂皆冒。
不可力敌!这看似人畜无害的青年,必然是能随手捏死自己的存在!
幸好这次阻止了虎咆,没有让他莽撞的冲上去送死!
还有机会!
此时的鼠祚万分庆幸自己做事周全。
若不是为了获取信息,担心虎咆发狂之下,一巴掌扇死这个‘普通人’,也不会阴差阳错的保住了自己一群人的小命。
“前…前辈…”
他连忙躬身行礼,脑筋开始极速转动,思索着如何措辞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见那书生又是呕血、又是喷血,一副神色萎靡,面色虚弱的样子,还要强自恭敬着招呼自己,张以诚心中莫名感慨,心道对方怕是误会了什么。
虽然这群人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但这么多人拼着受伤,也要制止那莽汉发狂,应该都是讲理的。
“莫要如此称呼,担不起这‘前辈’二字,尔等在此喧哗,究竟所为何事?当我三清宫无人么?”
察言观色之下,他出声质问,本想语气更为硬气一些,可由于过于紧张,声音颤抖,明显有些失真。
鼠祚闻言一愣。
是了。
云雾大山,人迹罕至,建这么大宫殿,连说话语调都是奇奇怪怪,不是那些喜好各个千奇百怪,令人捉摸不透的化形巨妖又能是什么。
既能沟通,就有希望。
现在最怕的就是对方一言不合大开杀戒,自己身死事小,万不敢耽误了小公子的嘱托。
思索片刻后,他强忍疼痛,当即改了称呼,恭敬道:“大王,晚辈等人正在追拿要犯,途径宝地,叨扰大王清修,罪该万死。”
怎么又变大王了…?
张以诚一时没能想明白,索性把心一横,脸含笑意说道:“无妨,不知者不罪。”
接着又好奇道:“是何要犯,闹出这么大动静,要来我这山里找?”
见对方并未再次反驳自己的称呼,鼠祚更为肯定心中猜测,却是没想到这妖王竟如此好说话。
他心中先是一喜,可接着又担心对方只是阴阳怪气,故意戏谑自己。
想到此处,为防对方翻脸无情,姿态顿时放得更低。
生怕张以诚误会,惹恼对方,他小心翼翼的取出袖中画像,高托过顶挪步上前,及其谄媚地说道:“求问大王,是否见过此人。”
月光下,那画像所画之人狮鼻阔口,一头白发蓬松饱满,宛若雄狮。
张以诚见他走近,原本正暗自提防。
但随即转念一想,先不说对方数十人一拥而上,单是那力大无穷的高大莽汉,自己就完全不是对手。
怕是一出手对方就得跪下来求自己不要死。
“确有见过。”放松下来,他尽量保持语气平淡的说道。
“求问大王,此人现在何处。”
“哦,今日午时来的,往那边去了。”张以诚顺手指了指自己穿越而来的方向,决定祸水东引:“说是要找什么隐雾峰。”
“多谢大王告知。”
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鼠祚缓缓后退至虎咆身旁。
妖王喜怒无常。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全离开,留待有用之身,将消息传达出去。
至于对方所言是真是假,稍做验证即可。
“小人告辞。”他直起身子,挥手示意手下退去。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双方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群人如来时一样,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徒留张以诚站在原地。
好半晌,他摇了摇头,重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