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特沃夫的夜风裹挟着从海边带来的凉意。

    凯茨抱紧双臂，摩挲了两下。

    她把目光从祖安峡谷缓缓往回收了一点。

    她看到在旧城区离峡谷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一条黑色的线静静地沉浮。

    那是皮尔特河，那条河是祖安和皮城的缓冲地带。

    河的两端铺满了密集的灯火，附近住着皮城的穷人和祖安的富人。

    听说，有钱的祖安人可以搬到河的这边，散尽家产的皮城佬也有可能流落进底城峡谷。

    总之，入夜之后，两座城市在那片区域似乎难以分割，扑朔迷离。

    底城人也能在上城生活吗？

    凯茨回想今天的遭遇，忽然觉得这个想法并无不可。

    上城人总是那么自信奔放，而底城人则要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两者的区别只在于腰包是否够鼓。

    如果我们能像他们那样有钱，也一定每天吃伊莱恩家的甜面包、在巴蓓特大剧场听埃乐蒂妈妈的演唱。

    但凯茨也在想：“如果我们像皮城人一样有钱，是否也会远远避开地沟来的老鼠？”

    就像此时，工坊林内。

    三人又一次敲门想问问路，但人们一看他们的打扮就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再加上简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凯茨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

    “要不，我们去买点吃的吧？”简科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今天可是挣了六块金海。”

    “不行，路边的餐厅都没把价码标出来，说不定就是想宰我们一顿。”凯茨否决，“这些钱要留埃乐蒂妈妈。”

    此时，一向腼腆的女孩反而变得强势。

    而简科听到凯茨的话也并未反驳，只是垂头丧气地揉了揉肚子。

    埃乐蒂妈妈是希望屋唯一的大人。

    在上城的善人不再向希望屋捐款后，所有人都抛弃了希望屋，只有埃乐蒂妈妈选择留下来照顾一大群地沟孤儿。

    埃乐蒂妈妈非常操劳。

    不仅要负责孩子们的衣食住行，还要负责募钱养家，定期前往巴蓓特大剧场演唱……

    埃乐蒂妈妈的歌声很好听，穿透灵魂的那种好听，但很费身体。

    孩子们都看到过埃乐蒂妈妈演唱后肉眼可见变得干涸，血管清晰可见。

    他们只是饿肚子。

    但六块金海留下能给埃乐蒂妈妈好大一个惊喜。

    “现在黑漆漆的，根本找不到门牌，我们要做好在上城过夜的准备了。”温冷静地说道。

    “早知道就从艾克老大那多拿点吃的，让我们跑这么远的路。”

    简科还有力气埋怨，但凯茨已经不想说话。

    嘴唇干裂，凯茨把那股委屈咽到肚子里——

    为什么我们生来不是皮城人呢？

    “如果我是皮城人，恐怕也会对底城耗子的求助视而不见吧！”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才是凯茨真正觉得委屈的原因。

    当设身处地想象自己有钱后，凯茨才发现自己有可能会变成冷眼旁观的皮城人……

    所以凯茨觉得才委屈，她不想变成冷漠的皮城人，但想有钱。

    有钱能做好多事。

    而不是像现在，无力地待在一条巷子里，只能窝在墙边等待天亮。

    夜色微凉，三个孩子选好一个角落，准备趁着还能睡着的时候依偎在一起过夜。

    ……

    今天又是操劳的一天。

    迪尔菲揉着酸痛的肩膀，拖着疲惫，走在回维克托实验室的路上。

    她上月的薪水全留给喜欢喝微光酒的老爸。

    所以迪尔菲有时会和今天一样，六点下课后，去不可知广场找一份餐厅小时工兼职。

    忙完兼职之后，迪尔菲才会赶回维克托实验室做助理工作……以维克托博士喜欢熬夜的习惯来说，时差刚刚好。

    至于休息时间，年轻的迪尔菲只需要休息四个小时就够了！

    当然，偶尔课上会眯一会。

    布里茨曾好心好意地跟她说过：睡眠是身体的良药，要想长高一点，还是要多休息。

    但休息是有代价的，口袋空空，年轻的迪尔菲根本睡不着！

    此刻，星光暗淡，巷子里空无一人。

    迪尔菲走着，淡紫的双眸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三个小孩依偎，低着头，靠在墙角轻轻熟睡。

    看打扮，底城人。

    还是三个不太聪明的底城人，迪尔菲如果街头露宿，一定不会把腰包之类的东西暴露在衣物外面。

    理智告诉她别去管。

    但看着那三个稚嫩的脸庞，迪尔菲又忽然想到了自己在中层广场摆摊的日子……

    有时候太累，不想回家，她就会在黑巷的角落将就一晚，这种时候最讨厌下雨。

    而今天晚上，天气不是太好啊。

    迪尔菲轻叹一声，走上前去，将三个孩子叫醒。

    她指了指凯茨的腰包，教训道：“就算在上城，也会有穷人小偷，身为地沟耗子，你们连最基本的警惕都丧失了吗？”

    凯茨三人听着训诫。

    虽然迪尔菲话不好听，还掺杂着地沟耗子的字眼，但三人还是不由感到一股熟悉。

    底城味儿，总是会把关心掩饰在恶语之中，就像埃乐蒂妈妈一样。

    三人一喜。

    “大姐姐，我们在找维克托的实验工坊，但天太黑了，我们找不到门牌。”凯茨果断说出了诉求。

    “找维克托博士？”迪尔菲一怔。

    “既然如此，跟我走吧，顺路，”迪尔菲挥了挥手。

    “你们要找的地方，刚好是我另一个家。”她淡淡地说，“有什么话，等回去吃点点心再说。”

    ……

    维克托实验室。

    一堆搅在一起的金属管道和水泥石灰构成屋顶，还有一盏很刺眼的灯。

    三个孩子从迪尔菲手中接过热茶，以及一盘红枣糕点……这些对熬夜有好处。

    狼吞虎咽过后，凯茨三人致谢道：“大姐姐，愿灰霾不入你家。”

    迪尔菲笑了笑，说：“这里是上城，如果说祝语，下次记得说，‘愿齿轮顺转’，这才是作为学工的我们更愿意听到的。”

    迪尔菲拍了拍手，“说吧，你们找维克托博士有什么事？”

    三人对视一眼，将目光看向那个顾不上热茶糕点的伏案身影——

    “他就是维克托博士。”迪尔菲介绍道。

    另一边，维克托也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好奇地看向这三个陌生的底城孩子。

    于是，凯茨三人将艾克老大和布里茨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到布里茨受创严重，迪尔菲一脸不可思议：

    咱家的蒸汽机器人竟然在底城被套麻袋打黑棍了？！

    而另一边，维克托一脸平静，仿佛早就意识到这一天的到来。

    他看到迪尔菲，说：“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准备回趟下城。”

    刺眼的灯光下，那张堆满了图稿和笔记的办公桌上，维克托找出了一张压在案底的设计图稿——

    密密麻麻的参数和无数工整优雅的线条组成了一个崭新的人形机器人。

    这是布里茨的新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