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如何安身之无心之人

3.熊三多

    熊三多,人如其名,长得十分强壮,比同龄的孩子至少高半个头,也不知道在贫民区吃什么长的。他脸圆圆的,鼻子扁扁,嘴唇红润,本来皮肤很白,但因为经常瞎玩总脏得像蒙了一层灰。

    熊三多家里原本有四口人,父母亲以及他们两兄弟。但母亲在他两岁时,有次不小心摔下垃圾山,脚被尖锐的断木桩刺伤,流了不少血。她支撑着回到家,用水把伤口清洗干净并简单包扎,本想在家休养几天让伤口慢慢愈合,谁知伤口已经被垃圾场的污水污染,败血症发高烧,再加上没钱,只能在地下诊所凑合治疗,不久病情恶化,撒手人寰。因此,熊三多和哥哥是由父亲含辛茹苦拉扯大的。由于要赚钱养家,父亲早出晚归,再加上还要抽空照顾兄弟两的生活起居,因此很少顾及两兄弟的心理需要。缺乏关爱和沟通,让熊三多的性格有些暴躁易怒,却又十分仗义,愿意帮人。熊三多的哥哥因为身体比较强壮,幸运地在资源回收公司设在堆填区的回收站找了份工作,因此家里的生活条件才有了改善。

    这天,俨然已经是好朋友的三人又聚在一起。秦望提到自己的父母亲在垃圾填埋区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才能勉强挣到全家人维持生活的钱,“要不是我爸妈说垃圾填埋区太危险,严禁我过去,我都想过去帮忙了。眼看我爸妈越来越瘦,特别是我爸,手臂瘦得像跟木棍,皮肤下面有时还会淤青一块,问他怎么了,他也从来不说。”秦望神色有些黯然道。

    陈寒梅点头应和道:“是的,我妈妈一回到家几乎就累瘫在床上,但有时还要挣扎着起来做一些我无法完成的家务,我看了好心疼啊!我也想去帮忙挣钱。”

    熊三多家里因为哥哥和爸爸有两份收入,生活条件相对来讲是最宽裕的,但他也满腹牢骚道:“我问过我哥,他说回收公司的老板在两个多月前刚调整了废品价格,金属、塑料和纸制品都降低了回收价,特别是最普遍的塑料制品降低得更加多。回收公司要在垃圾堆填区搞回收,就必须从市政府领牌照,牌照的数量是有限的,所以生意基本上就被那几家回收公司垄断了,价格都由他们定。你说能有什么办法?”熊三多反复抛起手中的一个泥块,沙粒像郁闷的心情一样不停掉落。

    三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为了家人人而忧心忡忡,想帮些什么,却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突然,熊三多用力将手中的泥块捏碎,大声道:“我们去抢回收公司吧?”

    “啥,你说啥?”陈寒梅错愕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疯了吧?”秦望激动制止道:“抢劫回收公司可是犯罪,要判刑的,况且回收站那里有保安公司看护,我们又怎么可能抢得到?”

    熊三多狡黠地眨了眨眼道:“我当然没那么笨去抢回收站,所以战场就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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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源回收公司在贫民区每隔二、三十公里就设置一个大型的垃圾回收咱,暂时收集和储运可回收的资源,再定期运去美景市的加工厂进行处理。其实回收公司也可以自己搞回收,在填埋区对垃圾进行分类,但精明的公司老板们经过计算发现,大规模的工业化回收的成本远比向拾荒者购买的成本高,因为那些贫民数量太多,竞相压价导致要价很低,这对求生存的穷人们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但也让那些公司老板们能在他们身上压榨出超量的油水,这无异于敲骨吸髓,但富人们怎么会介意呢?

    于是,回收站的主要废品来源,就是拾荒者每天送来的各种分类垃圾。而连接各个回收站与美景市工厂的是一条绵延的沙石公路。几乎每天都有满载废品的载重卡车穿梭往来。由于市政府不愿花大价钱将路面硬化,几家资源回收公司又因分摊份额谈不拢,由此这条路一直路况不佳,一般只是定期将重卡压出来的坑填实,但毕竟治标不治本,常常是晴天吃粉尘,雨田趟泥浆,在贫民区生活的人都怨声载道,但无奈人微言轻,穷人的意见是完全可以被忽略的。

    而这里,将成为熊三多所说的“战场”。

    此时,三个小孩正趴在这条沙硕路旁的草堆里,看着一辆辆卡车呼啸而过,卷起滚滚黄沙,排气管喷出的黑色尾气久久无法散去。

    秦望悻悻地看看熊三多道:“你说的,难道是抢重型卡车?”问完这个问题,秦望自己都想笑,因为这未免太荒谬了,他唯一能想象到的就是在路中间拦车被重型卡车撞飞的样子。

    看着陈寒梅也狐疑地望着自己,熊三多得意地笑道:“怎么可能,你当我傻啊?听我哥哥说,这些重卡上保不准哪辆上还有武装的保安,怎么可能去硬抢?我的计划是智取。”

    三个小孩“密谋”之后,决定冒险尝试,于是按分工开始行动。

    秦望和熊三多,每人手里各拿一把小凿子,蹲在地上,分别在马路两边汽车轮印下面凿地,陈寒梅则站在一旁边把风。

    熊三多的这个计划,非常仰赖卡车的运行规律。由于回收物资是攒够整车才运输的,否则成本上不划算,再加上回收公司为了司机间多个照应以及分类运输,因此每组至少编排2辆卡车进行运输,另一组从其他回收站开过来的卡车,一般会间隔一段时间。而在这段间隔的时间,就是这三个小朋友要争取的“黄金时间”。

    秦望和熊三多齐心协力,不一会儿就在沙石路面上凿出一个50×20厘米,深4厘米的浅坑。本来熊三多还提议挖深一点,把握大一点,但秦望劝说那样风险太大,不要到时真把车弄翻了,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然后他们用纤细的废木条,在坑的上面搭了个纵横交错的架子,然后在上面蒙了一个塑料编织袋,拉平之后,在四周撒上沙土固定,这样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个扁的废袋子被扔在地上。这就是秦望他们设置的陷阱。他们要赌的,一个是司机不会经常停车查看路面的可疑之处,第二个则是纯粹的几率问题了。

    远处,两辆红色涂装的重型卡车开过来,上面写着黑色的大字“明迅”以及金色的太阳商标,看样子是其中一家资产回收公司“明迅”的车辆。司机走这条路已经很熟悉了,车开得很快,掀起阵阵黄沙。

    三个小孩趴在路边的草丛里,相隔距离很近,互相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紧张和兴奋。

    近了,更近了!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秦望瞥了一眼左边的陈寒梅,只见她紧张得手指几乎都扒进了泥里,而右边的熊三多,紧张的想抬起头看个清楚,但又立刻警觉的紧趴在草丛里。

    第1辆卡车快速开来,司机没有因为地上的编织袋而提前减速,直奔地上的坑而来。由于挖的坑横向距离比较长,能够确保汽车轮胎压进铺面的浅坑,再加上车开得很快,车的右前轮和右后轮先后压上了编织袋,满载的车重立即压断了支撑的木条架子,实实在在地颠了一颠,看得出司机没有预料到这样的颠簸,刹车灯亮了一下,看得出是轻踩了刹车减速,但并没有停车,继续向前开。

    熊三多看到这辆车正常通过,多少有些失望。

    第2辆紧随的重卡,速度也很快。因为烟尘阻挡了一些视线,司机无法看清楚路面上出现了浅坑,再加上没有预料到前车进行了减速,因此在压进坑里的同时,司机也同样踩了一脚刹车以保持车距。浅坑的颠簸再加上刹车的惯性,这两者的叠加让后面的重卡晃动幅度加大,竟然从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捆捆挤压成大型方块的塑料制品里颠下来一捆。

    第2辆车的司机,也许没能从汽车倒后镜中看到地面烟尘中的纸捆,也许是看到了但觉得不值什么钱,总之,并没有停车去捡,而是疾驰而去。

    等卡车越开越远,秦望他们三个人惊喜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实在不敢相信,他们的目标就这样实现了。

    熊三多拍拍裤腿上的灰尘,率先站起来:“哈哈,我就说我的计划能成功!”

    陈寒梅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但不忘挖苦两句:“要不是秦旺提醒不要挖太深,说不定这计划能不能成功呢。”

    “那是那是,这我也同意。”熊三多倒是一点也不贪功。

    秦望听了,倒觉得无所谓,因为这是小伙伴们共同的胜利,是谁的功劳都不重要。

    熊三多临时建议再多等等,看下一组重卡是否也可能被颠下来什么物资,来一个守株待兔。但秦望听了坚决反对,因为三个小孩子这样简单的把戏能达到现在这个效果已经是谢天喜地了,不要再贪得无厌,万一这次别人下车来查看,或者有武装押运输,他们原先捡到的物资都无法带走了,所以还是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浅坑先填回去,避免被人发现和追查的可能性。熊三多听了,点点头,他一直很相信秦望的判断,也很佩服小伙伴的聪明机智。

    于是,陈寒梅把编织袋都撤走了,而秦望和熊三多则将挖出来的泥土重新填回坑内,再用脚踩结实。完成了这一切,三人再合力将那捆塑料制品的“战利品”拖离公路,往回程的路上拖。

    那捆塑料废品被压得十分结实,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三人使出吃奶的力才将其拉到远离公路的地方。

    “话说,我们怎样处理这捆东西呢?”陈寒梅发问道:“似乎这是偷拿别人东西,总觉得不太好……”陈寒梅胆子最小,已经有些心虚了。

    “怕啥?我们这是劫富济贫,哪里算偷东西?”熊三多高声否定道:“你知道这些回收公司靠联手压低价格,压榨了多少钱吗?就拿这一大捆塑料瓶来说吧,我听我哥说,回收公司卖物料起码能卖150鼠币,但他从我们这些穷人手里回收,价格压到合起来不超过4、50,一翻手就赚几倍。这可都是穷人们们的血汗钱!”

    秦望想起自己辛劳的父母,以及越来越微薄的收入,也不禁感叹道:“的确,这些公司靠垄断赚了大钱,我爸妈几乎要比原来多花一两倍的时间才能收集到足够的废品量去出售,但那些公司在回收时,常以没有清洗干净沙土、瓶子的规格大小不统一等等千奇百怪的理由来进一步压低价格。有时甚至直接拒收,而要偷偷给他们好处费。”

    “这样吧,我们把这些塑料拆散了分给大家?”熊三多提议道。

    陈寒梅没什么主意,直接看向秦望,想小伙伴拿个主意。

    秦望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不行,这样恐怕会好心办坏事。你们想想,如果我们冒冒然把这些塑料瓶子带回去,大家都知道了,有多少人会疑心我们三个小孩从哪里得来的,要知道平时大家收集这些瓶子可要花不少时间,凭什么我们几个一次就能拿那么多?保不住甚至有人会去偷偷告发,这样反而给我们家里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呀!”熊三多狠狠拍了一下自己额头,说:“幸好你提醒,要不我就撞大板了。这事本身就不能公开,就算我们要把这些不义之财还给大家,也只能偷偷做,不能说。”

    “或者这样吧”秦望看向两位小伙伴:“我们把这些瓶子拆散,偷偷送给那几家最贫穷,以及家里只有老人的困难户?你们也可以拿些回自己家里,毕竟都有冒风险的,特别是寒梅,你妈妈毕竟比不过男人力气大,挣钱不容易,更应该多拿些回去。我懒得被父母问,我就不拿了。”

    “我家里劳动力比较多,我也不拿了!”熊三多拍拍胸脯。

    陈寒梅也摇头道:“你们也太小瞧女孩子了,既然我们是伙伴,自然要同进退,哪有你们不拿我拿的道理?我也不拿!”说罢,她掏出凿子,和秦旺、熊三多他们一起拆解那捆塑料瓶。

    不多一会儿,那一大捆塑料瓶被分成了五六份,三人分别用编织袋装好,分别往回拖。

    第二天早上,有几户穷苦人家发现门口放了一个编织袋,里面有好些塑料瓶子,左右张望却看不见是谁放的,在疑问之余,只能在心中默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