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如何安身之无心之人

4.打水

    由于河水被污染,而且贫民区的大部分区域并没有安装自来水管道,不过就算安装了,人们也用不起,所以贫民区平时的生活用水仍然靠井水。

    说是井水,其实并不是严格意义的地下水,而是在离河不太远的地方打下竖井,靠土壤和砂砾过滤一下。

    贫民区每-隔一段十几、二十多分钟的脚程就有一口水井,因为距离不算太远,但由于贫民区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打水也经常需要排队。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秦望的父亲叫上秦望一起去打水,因为白天他要去堆填区捡废品,所以这些需要耗费时间排队的事情,一般只能选择在晚上。

    秦望的父亲提着一个黑色的大塑料桶,秦望自己则拿着一个小些的桶,亦步亦趋的跟着父亲朝境离家最近的一口井走去。

    由于贫民区没有路灯,而且泥土路面坑坑洼洼的,所以两人借着月光,提着桶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路上。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已经能远远听到喧闹声。凝神望去,只见黑暗中蜿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大约有一两百米,有高有矮,提桶或者背着背包,或密或疏地站着,嘤嘤嗡嗡的聊天声、突然蹦出的笑声此起彼伏。秦望他们走向队尾,只见前一位是个长须雪白、秃头的老人,身后破旧的背包里露出两个大大的空塑料瓶。

    老秦见了,忙招呼道:“哟,这不是禺大爷吗?您也刚来排队?”

    那个老人回头道:“老秦头,好久不见呀!是呀,没想到这么晚出来还那么多人。本来每天就累得够呛,晚上还要出来排长队拿水,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折腾掉多少时间。”

    “可不是嘛!”老秦点头赞同道:“您家里人呢?没出来帮您打水?”

    “哎,我儿子呀,自从在化工厂里得病被辞退之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了,每个星期都要去诊所买药,工厂随便补偿的那几千鼠币,早就花光了”禺老头摇头叹息道:“现在他只能和我一起去捡废品,但顶多只能干半天就要回家休息,否则就会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反正现在只能靠我和老伴两个人支撑着,但儿子的身体这样,我老伴也要经常照顾他,所以俺都不知道咱两老还能干到什么时候,万一以后不在了,咱儿子又怎么办?“

    老秦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禺大爷的困难,他感同身受,但又爱莫能助。作为在贫民区生活的人,能活着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要说再去帮别人就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老秦和禺大爷一边排着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又排了大约20分钟,总算等到前面剩下十来个人了。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声竹子敲击地面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人,从那身高和瘦削的身材来看,似乎是一个孩子。

    可能他听到这边七嘴八舌的聊天声,于是用沙哑的声音尽量高声说道:“请问这里快到水井了吗?有没有谁行行好,帮我打瓶水?”

    秦望这时才看约摸看清,那个孩子和他差不多高,约摸十五六岁,身穿破烂的脏衣服,裤腿挽起来,手执一只细竹杖不停点击着地面,他的双眼显出浑浊的乳白色,原来是个盲孩子。

    有几个排在前面光膀子的男青年起哄道:“好,我们来帮你吧!”说着其中有两人跑出队伍,一人牵着盲孩子的一只手,搀扶着往前走。

    秦望见了,觉得这几个男青年真有爱心,就算让这孩子插在自己队伍前面也愿意。

    谁知,见那三人缓缓的走,竟然绕过了水井,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长着一棵树,看那两个男青年的样子,似乎想把那个盲孩引着撞到树上去。

    这时,队伍里已经有人议论纷纷,禺大爷忍不住说道:“你们怎么这样呀?”

    话还没说完,就被排前面的一个男青年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恶狠狠的说道:“要你多管闲事!”

    禺大爷一怔,不敢吱声了。的确,看那几个男青年的样子并非善类,谁都不愿意为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而得罪了这些刺头。在贫民区这里,明哲保身、少管闲事是基本的求生准则。

    秦望虽然觉得这些男青年的做法不对,但也不太敢吱声,毕竟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要和那些男青年直接对抗是绝不可行的。他实在厌恶那些男青年的做派,本身大家在贫民区生活就很不容易,应该互相帮助,而不应该弱者还要欺负比自己更弱者。

    那个盲孩被继续带着往前走,眼看脑袋不久就要撞到树杈上。

    秦望医生和老秦说了一声:“爸,我去旁边撒泡尿。”

    老秦看了儿子一眼,随口答应道:“别跑太远了,撒完就回来。”

    秦望低着头,跑到不远处的矮墙后,在那里脱了外衣,翻过来重新穿上,然后从远处的僻静处兜到另一边,假装气喘吁吁地跑向那个盲孩子那边,边跑边喊道:“哥,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可让我好找!都让你跟着我来打水,来,我们去队伍后面排队吧。”

    秦望跑到盲孩子跟前,对旁边的两个年轻男子道:“谢谢两位搀扶着我哥!由我来就行了。”说罢,不由分说地牵起盲孩的手。

    那两个年轻人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不过既然有人过来说是男孩的家人,他们总不好强行阻止,于是只得打哈哈道:“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一边说着,一边悻悻地回自己的队伍。

    老秦刚开始看到这个身形像自己儿子,但衣服却又不像的男孩子时,刚开始也有些懵,但转念一想,就知道儿子的用意了。不过他还是挺赞成儿子做法的,因此没有揭穿,而是继续和禺老头排着队。

    秦望一边搀着那个男孩的手往队伍最后走,这时离近了,秦望才仔细端详这个男孩子的样子,只见他长发蓬松,嘴唇薄薄的,门牙有些龅起,两只眼睛呈现出浑浊的白色,衣服和握住木棍的手上满是污渍。秦望轻声对男孩说道:“不好意思啊,突然这样这样称呼你,还把你架了出来。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因为当时那几个男青年准备把你引去撞树,而不是帮你去打水,如果我不叫你哥哥,恐怕就没有机会拦下你了。”

    那个男孩听了,感激地说道:“那真的谢谢你了!不过我母亲卧病在床,还等着我打水回去呢。以往我也是求别人帮我打水的,能否求你帮帮忙,帮我装两瓶水?就两小瓶,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边说着,边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两个不大的塑料瓶。

    秦望看了,觉得很心酸,于是接过塑料瓶道:“没问题,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打水。”说着,找了一块石头扶盲孩坐下,然后提好自己的水桶以及盲孩的两个水瓶,往队伍前面走去。

    秦望等队伍前面的那些男青年都打完水走了,这才敢跑到父亲跟前,长舒一口气道:“爸,我撒完尿回来了!”

    老秦见到儿子,微微一笑,没有点破,只是说道:“来,我今天教你怎样打井水。”

    只见这口井,井口砌了一圈矮矮的石头当做防护,一块石板上钻了个孔,上面系着一根长绳子,绳子的另外一头则直接垂到井里面,绑着一个塑料桶。

    打水的人需要把桶倾斜,打满水后慢慢拉上来,而没有轱辘之类的工具,完完全全的靠人力。

    井不算太深大概有三四米,在井上面隐约能听到水桶落水的声音,从而估计水桶的状态。

    老秦教秦望,扔桶的时候应该桶口朝下,等桶接触到水面稍微下沉后,先将绳子横向往井边方向拉,尽量让桶装满水,上提的时候应尽量保持稳定,不要撒出来。

    因为装满水的桶比较重,主要还是靠老秦拉上来。秦望虽然自己也试了两次,但都只装上半桶水,后面毕竟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所以不好再多试。两人将水桶和两个水瓶装满后就离开了。

    秦望带着父亲,找到那个男孩,将两个水瓶递给他道:“来,这是给你打的水,小心拿好了。你一个人能走回家不,要不我送送你吧?”

    那个男孩连连道谢,但一脸坚定地说道:“真谢谢你!但不麻烦你了,这条路我很熟悉,凭着拐杖我就能走回家。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李毅,请问你呢?”

    “我叫秦望。我和小伙伴经常去河边那排老柳树附近玩,有机会的话可以去那边找我们”秦望说道。

    “好的,我记住了,非常谢谢!”盲孩微笑着说道。

    几人告别。在回家的路上,老秦问儿子道:“哈哈,亏你想得出把衣服倒过来穿,在黑暗中还真是不容易认出你,也幸好前面那几个年轻人对你不熟,没发现你是个冒牌货。”

    “哈哈,我也是灵机一闪想到的办法。我是忍不住这口气,那么多人看着,还能让那个盲孩子受人欺负?”秦望不忿道。

    “从这点看,你是比我有勇气”老秦赞赏道:“哎,不认老不行呀,我年纪大了,顾虑的事情就多了。有时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为家人担心,怕连累了家人朋友。”

    “爸,您说为什么那些人要欺负盲孩子?难道这样做能得到快乐吗?有本事他们去欺负比他们厉害的人呀!”秦望愤愤不平道。

    “唉,没办法,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残酷的世界,也总有一些无能的人喜欢欺负弱者。我希望你以后能成为一个就算变强也能帮助弱者的人。”老秦意味深长地说道。

    “爸,我记住了!”秦望认真答应道,而且这也的确成为了他今后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