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赵清兰问。

    “它们记忆出现断层。”叶长乐一指豨妖，“有人不知不觉抹去了其中关键的一段。”顿了顿，他又严谨地补充道：“兴许不是人。”

    “记忆断层？”赵清兰难以置信，去看四只豨妖，身处道纹境的她想象不出究竟是何等存在能不知不觉间办成这种事情，简直像神迹一样。

    “不止如此……”叶长乐重新将手覆在豨妖头顶，轻轻抚摸，眼下这只筑基妖物正瞪着眼睛，躯体颤抖得越发厉害，“恐怕其它在西域肆虐的妖物，记忆皆缺失了一角。”

    “群妖应该同豨妖一样，在坠龙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有东西希望它们忘掉……它成功了。可群妖对施术者本能的恐惧无法抹除，所以哪怕背着遭受修士猎杀的风险，它们也要背井离乡，逃出坠龙湖。”

    叶长乐再次闭起双眼，他只为感受豨妖的情绪，与此同时，海量思绪在他脑中碰撞融合，形成一条条逻辑自洽的时间线，他化作历史的裁缝，尝试为豨妖补齐那记忆的空白。

    “施术者很强。”

    “施术者想让群妖闭嘴，但却选择抹除记忆，而非痛下杀手……为什么？”

    “做不到？不，既能悄无声息地抹除群妖记忆，那花些时间，必能轻而易举地将其一一杀死。”

    “时间……”叶长乐喃喃，继而猛然睁开眼睛，兴奋得好像抓住了一团乱麻中的绳头。

    他说道：“施术者时间不够！它一定是遇见了火烧眉毛的问题！”

    “火烧眉毛的问题……破境、疗伤、蜕皮究竟是哪一样呢？”

    “既然你慌里慌张，未必不会忙中出错。”叶长乐看向豨妖，“就让我来会会你。”

    “再敞开神识，我将分出化身，降临你的识海。”

    后一句，是对豨妖说的。

    豨妖照做，继而感受到一股浩瀚气息充塞大脑，掠夺了它身体的控制权，困意袭来，让它渐渐地合上双眼。

    ……

    叶长乐落地，所见不过是一个长宽十丈的淡红池塘。

    这便是豨妖的识海，尺寸比之人族筑基修士的识海，着实小了太多。

    识海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有关生灵精神的一切隐秘全然存在于这里。

    识海中那翻涌着的，便是精神物质。精神物质用处很多，可以用于存储记忆，可以用于探测，可以用于进攻防御。

    后两者是修士们所熟悉的神识力量。

    神识力量正是精神物质的一种表现形式。

    叶长乐迈步上前，他之所以要分出神识化身降临豨妖识海，便是为了更仔细地观察它识海中的异样。

    先前说过，有部分精神物质负责维系着生灵记忆。

    既然豨妖的记忆给人突兀地抹除一部分，那么代表着它识海中对应的这部分精神物质也同样消失了。

    叶长乐相信，一张白纸，遭人裁剪就会留下裁剪的痕迹，世上不存在圆融无错的剪刀手。

    他淌入识海中，身边围绕着精神物质。

    他静静感受着精神物质的流动。

    快、慢、流动的方向……

    终于，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精神物质似乎围绕着某个点，像漩涡一样流动，不禁让叶长乐想起拉磨的驴。

    在那里！

    叶长乐眼神一凝，迅速定位到涡流中心，伸手一抓，竟从中抓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妖物！

    它巴掌大小，腹有六只马足，脖子上却长了个俊美女修的脑袋，其背后生出一对流光溢彩的蝶翅，蝶翅展开，微微颤动，仿佛拉开了铭刻着星空的夜帷，只一瞬便教人沉沦其中。

    “不好。”叶长乐忽然发现，随着蝶翅轻舞，自己的神识化身正崩解为细碎银沙，从脚到头，很快，他已无力握住那只姿态古怪的妖物。

    在快要退出时，叶长乐瞧见，那妖物挣脱他的手中，飞在空中，对他讥笑一阵，便再次潜回豨妖识海之中。

    “应该是一种禁制，不是真实的生灵。”叶长乐轻语，再收神，发觉自己已然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后知后觉，不断回忆着那禁制形貌，心中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

    叶长乐有些懊恼，一拍脑袋，暗道：“可惜阴阳鱼佩不在身边……”

    他确信，阴阳鱼佩中封存的前世记忆里该有此妖形禁制的内容，否则他不会感到熟悉。

    “三弟，你……”赵清兰见叶长乐自方才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不由得有些担忧。

    “我没事。”叶长乐闻言，摆摆手道，“我在豨妖识海中发现一道禁制，应该是那道禁制封锁了豨妖的记忆，使它全然想不起三月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么做？”赵清兰问。

    “破禁，解放封锁的记忆，找出幕后主使。”叶长乐说，“能够大范围设下这种禁制的人或者妖，其实力深不可测，我不确定自己能够应付。”

    “黑蛟水域离我们家不是很远，强邻在侧，不可不防。”

    “只是……还需等待二哥归家。”

    ……

    三日后的清晨。

    叶长恭带队归家。

    他们去时七人，回来时却有足足有一百零七人，外加十辆用以载人的牛车。

    “你们以后就住这里。”贾已秉指着面前连绵的瓦舍，对身后那九十九名新来的凡人仆从说道。

    至于剩下的那一人，是个七八岁的女孩，由叶长恭领着见叶长乐去了。

    “仙种？”别院内，正同薛思婉学习制药术的叶长乐，听见二哥说这扎着羊角辫的脏女孩是仙种，不禁微微一愣，连带着拿回阴阳鱼佩的动作都放慢了几分。

    “是。”叶长恭点头，并把这三日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言语之间满是轻松。

    可叶长乐却从他的面色里读出了辛苦，心想二哥定是经历了极多事情，若让他细细吐露，编成族史，不知该有多么波澜壮阔。

    “哦对，她叫林凝雪。”叶长恭打着哈欠，传音道，“我与她祖母约定，不让她改姓叶，仍随她亡故的父亲姓。”

    “二哥此番带回来多少凡人？”叶长乐忽然问道。

    “一百。”

    “全是可用之人？”

    “咱家目前……不适合养闲人。”叶长恭轻轻一叹，语气里有着难得的遗憾。

    叶长乐点点头，忽然理解了这名为林凝雪的孩子眼中为何闪烁着悲痛。

    叶长乐心中莫名一揪，轻轻拉过女孩，柔声道：

    “今后，你便随我修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