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烬录

第十二章 沟通

    热情洋溢的宣讲结束,唯一的听众却仍是直愣愣的看着空处,所以当下冷场。

    凝凡说道:“那么,在我将来可能存在的所有日子里,我都要受你摆布,成为你所谓的帝窍,为了复活所有人而苟且活着?”

    小花说道:“等价交换。这是验证的必须一环,也是你必须付给我的代价。你不愿意吗?”

    凝凡坐在地上,双手交握,说道:“我不信你。”

    一瞬间凝凡压抑无数年的愤怒勃发,冲天的怒火几乎要掀掉他的脑壳。

    凝凡发疯般趴到那朵小花前猛地扯断它的嫩茎,塞进嘴里,接着双手撑地,借起身之力一个背身肘击打在老人胸口。

    然后迅速被击倒在地。

    空壳般的老者一脚踩在凝凡脸上,空漠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

    凝凡撕心裂肺的笑了起来:“杂碎!我就是那个意义!你永远不会得偿所愿!”

    老人移开了脚,凝凡仍然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老人问道:“你想要什么?复活他们?重建格尔兰洛?天下第一?我都可以满足你”

    凝凡笑道:“你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

    原话奉还,但是两样心境。

    两方陷入冗长的沉默。

    老人忽然挥手,地面忽然长出两朵花来。凝凡无需用眼去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传道者”杜修迪耶,“征伐者”提坦罗。

    两个疲惫不堪的赌客恢复了本来面貌,片刻的恍惚之后,他们环视四周,最后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注到凝凡身上。

    “你看,你并不是唯一的选择。”老人说道。

    凝凡懒得出声,甚至心湖一样水波不兴。这位操纵一切的神明是如此强大又如此幼稚。

    “凝凡·格尔兰洛?”杜修迪耶温和的声音响起:“看来,结局并无意外。这同我和商洛的预想完全一致。”

    凝凡哼了一声。言语的真真假假,他根本放弃思考。

    老人挥手,草地上又开出两朵花。

    凝凡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父亲母亲正站在那边,菲洛茵兹张了张口,几番欲言又止。

    老人说道:“凝凡,何必如此偏执?”

    凝凡爬起身,走到父母身边,低下了头。菲洛茵兹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就像儿时一样。

    商洛声音沙哑:“凝凡,你要活下去。真假并不重要,活下去才最重要。”

    凝凡低声说:“那又和死有甚分别呢?”

    商洛伸手摸着儿子的脑袋,眼中升腾起火焰:“你要找到这个答案,再让敌人问出同样的问题。”

    凝凡沉默,也有可能是贪恋母亲怀抱的感觉,不愿出声。

    商洛拍拍妻子的肩头,菲洛茵兹将儿子抱的更紧一些:“凝凡,以后你会吃很多的苦,那痛苦是真实不虚的,不要害怕……”

    忽然间,法修的主宰与战修的首脑一同消失了。

    老人歪着头看着凝凡的背景,说道:“你的答案呢?”

    凝凡挺直了腰,清清楚楚的说道;“如你所愿。”

    …………

    裁决机枢成立至今,两族从未停止对冰窖的探索。百年来积累了许多经验。冰窖第一点奇特之处,是无论身处何地,都只有一条路,而不论向前向后,都走不了回头路。人们无奈认定,这条路长到不可思议,并且无始无终。

    “静湾”就是唯一的“坐标”,那时一个天然的惰性区域,几乎不会变化性状,有了这个据点才有了继续探索的支点。同时静湾又是最安全不过的储物场所,所以锁异之井成立之日起便担负存储两族重器宝物之责,同时亦有接受抵押之意。

    克洛嘉德方一落地,便忍不住皱起眉头,骂了声倒霉。

    他与众人失散了。

    井绳本应打开一条已知的通路,终点是无数年来人们费尽辛苦建成的据点静湾,那才是他们这次下井的起点。克洛嘉德推测这应当与那龙物有关,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情况。

    至于他自己这边——克洛嘉德不由得又骂了一句,所谓祸不单行,他发现自己所处之地不在记载之中,竟是个全新的空间。

    荒族性燥,克洛嘉德不想再多耽搁,自腰间取出一物,几声细碎机括声响过,手中赫然多出一柄锻锤。而后深吸口气,瞧好方位狠狠落锤。

    “铮!铮!铮!”

    响声毫不衰减的渐行渐远——这是冰窖诸般奇物之一,称为音脉。这东西遍布冰窖,物性牵连,一动俱动,锁异之井有一套依托音脉的联系法,正好用在此时。

    一面勘察一面等待,然而许久仍没有回音传来,克洛嘉德脸色更难看了几分,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好在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拎起锻锤便走。

    多年以来,人们探索的成果不止音脉。虽然冰窖之混乱于整体仍旧难测,但部分的干涉终究获得了成果。人们置入大量名为冰块的魔工造物,这些类似棺木的金属匣会随众多异物一起流转,能够周期性的经过静湾,是为冰窖之中最重要的保命手段。当然这法子远称不上安全,首先冰块位置随机,有时一闪即隐,即便手中有锁异之井的信物也不见得能觅到;再者冰块的数量一直在莫名减少,相当一部分在几日几月乃至数年不等的流转中永远消失了;而且冰块本身维生功能并不完善,使用者只能凭自身修为熬过回归时间。还要考虑冰窖之中特有的诸多变化,能否安然回归更多要靠运气。

    但克洛嘉德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刚走出不远,他便发现了一只锈迹斑斑的冰块。

    他迅速检查眼前的“宝贝”,发现好运还在继续,这只冰块除了老旧并无其他问题,并且存在使用过的痕迹,这证明此物应当可用。

    此时他却犹豫起来。进入冰窖以来事事透着诡异,下井便与众人失散,音脉无人应答,此时又如此轻易的找到了冰块,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不是奇迹,便是阴谋了。

    克洛嘉德甩甩脑袋。他实在不是什么擅谋之人,明知眼前有诈,也只有一头撞上去了。

    …………

    深渊战争之前,人类通常称培拉尔德以南为洪荒,实际上真正的洪荒禁区要在更加遥远的南方,中间隔着广袤的荒人领地。据说常有不知名的巨兽在那道无形的边界巡弋,荒人们敬畏这些无可匹敌的力量化身,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人类同荒人打交道的时间要追溯到辉煌年代,那时人类王廷空前绝后的强大,散落在南方无尽林海的荒人聚落甚至也被当做一种资源来开采,古人们探索的脚步要远比荒人走的更远,成建制的采伐军与无数投机者不断向真正的洪荒之中挺进,活着出来的人往往一夕暴富,后来的培拉尔德干脆就是洪荒猎人们抱团而成的组织。只是战法之争后人族势弱,对南方的探索慢慢趋近于无,虽然仍有人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不惜性命向南而行,终究不成气候。

    迪路因是深渊亲历者,又久在帝都,心里对裁决机枢多少有些看轻。然而身临其境之时,迪路因不得不承认,裁决机枢如今已是庞然大物,甚至某些方面更胜于当年的培拉尔德。

    时代变啦。迪路因感慨。

    法皇交代的差事在第一件上就卡了壳。神工部四位主事下井已有三天两夜,并无音讯传出,看看身边逐渐紧张的气氛,迪路因知道这恐怕不是什么正常情况。

    知道了也无法可想。他生平所学都是战场上的杀伐之术,以眼下这种境地来说,就是个魔工学徒都要比他有用些。

    这几日锁异之井的修者们紧张却不慌乱,有条不紊的在冰窖周围布刻源纹,又运来一件又一件不知用途的魔工造物调试启动,此时冰窖左近源力氤氲成雾,迪路因恍惚想起了利克龙德的时光。

    有人向迪路因解释过:这是在建立信标,与井绳感应,给主事们指明方向。

    忽然有人大叫:“有了!”

    迪路因循声看去,看见先前平整如镜的“水洼”泛起涟漪,一圈一圈的水纹慢慢布满水面。

    等待的每一刹那都是煎熬。片刻后涟漪渐平,水洼正中“波”的一声吐出一件东西来。

    竟是那井绳!

    半晌没人说话,迪路因拉过一位神工部魔工,低声问:“怎么回事?”

    魔工师脸色煞白,语气却没有太过慌乱:“主事们无论如何不会丢了井绳,恐怕冰窖里面有了大变动,应该是那龙函的问题…没有先例、没有先例,不下去看看,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主事们没了井绳,找不到静湾的。”

    迪路因心里咯噔一下,大陆两族魔工巨匠加起来才不过十七位,这一次下井就陷掉四位,更有阿提特兰这等人族宿老,万一真有不测…他不敢想会引发何等震动。

    问题是偏偏是他送来的龙函…迪路因叹了口气,看来从帝都带来的霉运还没散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