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风云传

潇湘风云传 第一部第二十章 八卦阵

    (晓波风水道教鬼怪作品《冥异志》系列第二十回)

    小说20·八卦阵

    作者:孙晓波

    独白:八卦阵由太极图演变而来,学名为九宫八卦阵,是一种古代的军事阵法,相传为诸葛亮所创制。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易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乾坤八卦,五行幻化,八卦分别象征自然界的八种物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万物衍生的物质基础,其中以乾坤天地二卦为万物之母,万物生于天地宇宙之间,水火为万物之源阴阳之基,风雷为之鼓动,山泽终于形成,有了山泽,生物开始滋生,生命开始孕育,人类因此繁衍。上回说到血泉庄的十村轮回,夕阳是一个重要的人,这一回来说一说关于夕阳的故事,一个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地方出现,肯定其背后隐藏着一个传奇的故事,下面有述《八卦阵》:

    当年夕阳的奶奶雪莉分娩的当晚,雪莉的老公,也就是夕阳的爷爷夕大壮,在四周布下了夺寿阵,害怕青狐阻道,当婴儿出世的一刻。他便是将夺来的寿元想要嫁入过去,然而就在这时候,残恶的一幕出现了。

    在夕大壮家的门前,突兀的出现了一道影子,那样影子是一只狐狸,无比之大,将那好不容易借来的寿元,一口吞掉了。

    寿元被吞,本就奄奄一息的雪莉,尚来不及看那刚出世的孩子一眼,就被一股不甘的绝望所笼罩,撒手而去。

    留给孩子的,不是轻轻的一个吻。也不是一声轻柔的呼唤,更不是那甘甜的乳汁……

    而是。一颗落在粉嫩脸庞上的,苦涩泪珠……

    而刻在夕大壮心里的,是他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的那句:“大壮,与成妖相比,我更想成人,与你厮守一生,不离不弃!”

    一切的归根,就是那只狐,那只青狐!

    “我雪莉没负过天,没负过地。没负过你,也没负过你夕家,只是,负了我们的孩子……”

    “我走后,你要好好的活着,为了孩子,也为了我……”

    雪莉其实也是只狐,一只白狐。

    门开了,风吹了进来。

    吹干了那一滴泪。也吹灭了夕大壮的心。

    唯独没有吹散屋子里弥漫的母性光辉,还有……

    那句,今生缘浅若别离,来世情深必相依……

    那执子之手,无法偕老的清苦,那人狐不伦,天地不容的悲哀……

    青狐的到来,葬了雪莉的命,诛了夕大壮的心,本就身在这样的无法容忍的世俗环境里的夕大壮,他做不成宁采臣,她也不是聂小倩,而夕大壮的父母,受不了这种人狐不伦,双双驾鹤西去。

    只有那个婴儿,在熟睡之中展露出一抹笑容。

    那笑容无比的纯净!

    因为,他还不懂……

    还不懂这个世界,还不懂世间的情,更不懂包藏在一身皮肉之下的心。就像面对青狐的夕大壮,说出的那句话一样。

    “你帮我抚养孩子,我帮你渡劫!”这句话,本不该有,却在夕大壮走的时候留在这件破房间里。

    “好!”

    青狐雪莉点点头,望着夕大壮说:“你不恨我?”

    “当然恨!”哀大莫过于心死,夕大壮话音很平静。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青狐又问。

    “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怎么讲?”

    “他妈妈是妖,如果没有妖气的滋养,这孩子势必会夭折!”看了一眼刚刚出世的婴儿,夕大壮抓起刀砍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为什么这样对自己?”青狐不懂。

    “因为恨!”

    “恨谁?”

    “恨我,也恨你,还恨这个孩子!”

    “我杀了雪莉,你必然是恨我的,但为什么恨你自己,为什么恨你和雪莉的孩子?”青狐揣摩人心尚浅,又是不懂。

    “我恨自己无能,保不住雪莉,恨不能诛杀你,还要孩子认你为母,恨这个孩子是因为,他的出生夺走了雪莉的命!”

    “我懂了!”

    “你还不懂!

    “那你就告诉我?”

    “不必了,因为以后你会懂!”

    “好!”

    青狐点点头:“我答应你,会尽心尽力的抚养这个孩子,因为,长大了我要嫁给他!”

    “你这样做,会遭天谴的!”

    “我不怕,从我杀死雪莉开始,天谴就已经朝着我来了!”

    “你何苦呢?”夕大壮问。

    “你又何苦呢?”青狐反问。

    风停了,话也说完了,二人便是忙碌了起来,葬了夕大壮父母老两口,但下葬雪莉的时候,青狐拦住了夕大壮,一把火灭了她的肉身。

    “我若为天,九道神雷劈你都不足泄愤!”夕大壮跪在了那一抔青灰的旁边。

    “可惜你不是天,相反,我是!从现在起,我就是夕家镇的天!”青狐说完,转身而去。

    “你去干什么?”

    “我知道你想逆天改命,救回雪莉,我不会给你那样的机会,我要抽了雪莉的灵骨,让她万世不得翻身,永远永远的陪在我的身边!”

    夜凉如水,但更凉的,是夕大壮的心。

    他站在夕家镇的阁楼上面,望着青山之中被青狐拖出的一具庞大蛇骨,无声的哽咽了起来,但是却没有一滴泪落下……

    直到青狐走到了他的身边,将他一起拖向了那处他刚来夕家镇就感觉得到阴气肆虐的地方,那里的一切,不属于人。

    “你要做什么?”

    “躲雷劫,避天谴,成妖身,续前缘!”

    青狐凿开了湄江山里的那座悬崖,进入了之前山腰:“天劫将至,这里阴阳交界,正气最弱,我要以雪莉的灵骨编骨悬棺,让它永远无法堕入轮回洞,同时,替我遮挡雷劫!”

    “我后悔没有杀了你!”夕大壮动了杀心。

    “你杀不了我,而且你也不敢杀我,因为你和雪莉的儿子的命魂在我手里,你三月之后再来,等我出关之日,就是我和咱们儿子的成亲之时!”

    夕大壮走了,带着无奈和悲愤走了,但此时的他,已经认识到了当初的错误,时隔二十年第一次去为雪莉扫了墓。

    “雪莉,儿如果不死,则世道不平,我要灭了青狐!”

    坟前一杯酒,断了的,是心头的愁……

    返回夕家镇,夕大壮仅仅花了三天的时间,就给儿子找了一个媳妇,关在一起半个月,给了儿媳妇足够的钱财,将其打发回了家!

    “钱不够,尽管说话,我只有一个要求,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过几年之后,我会去把他接回来!”

    儿媳妇走了,又过了半个月,青狐从里面走了出来,当天晚上就和夕大壮的儿子入了洞房,但进去没有多久,便传来了惨叫声。

    那惨叫声有夕大壮儿子的,也有青狐的,打开门夕大壮的儿子已经皮肉干瘪了,看那样子已经是活活被吸干了。

    而青狐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浴血的躺在炕上,早已经是现出了原形,那双眼睛里面,充斥满满的都是恶毒。

    “怪不得当年你断了一指,原来是用来对付我的?如今你如愿了,但也让你儿子送了命!”青狐隐隐明白了当年的事情。

    “他的命早就没了,那命魂还不是早早的被你折磨的不成样子了,你嫁给他不就是为了那一道阳气吗,既然左右都是死,拉上你,也算是值了!”夕大壮仿佛已经失去了情感,那话说的宛若平静的湖水。

    “拉上我?哈哈……”

    青狐闻言笑了:“你是如愿杀了我,但你的雪莉,你的儿子,却再也回不来了,说到底还是我赚了,你夕大壮,输了……”

    说到此,青狐的声音陡然拔高:“其实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搬迁到这里,为什么不娶了我,我一样能给你夕家诞下子嗣,延续香火,为什么你要选了她?”

    “因为,雪莉虽是妖身,却有着人心,而你,空具人身,自始至终都是一颗妖心,这世间的很多东西,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哈哈哈……我不懂……”

    青狐声嘶力竭的嘶喊起来:“夕大壮,我和雪莉相伴多年,亲如姐妹,但最终是被你毁了,我当年吞了四十年寿元,如今我还你百年,我要你日日夜夜承受失妻丧子的煎熬,要你时时刻刻被夕家绝后的苦痛折磨……”

    噗……

    青狐说完,喷出一口青色的雾气,那雾气落在夕大壮的身上,迅速的浸入了他的身体,而后他的容貌年轻了起来。

    “妖心恶毒,丝毫留你不得,我要你灭你轮回!”夕大壮说完,拖着那死去的青狐,去到了那雕像的悬崖上面。

    “你给我百年的寿元,那我就引天雷,百年日夜轰杀你!”一道符扔出去,原本晴朗的天空上,顿时落下了胳膊粗的天雷。

    天雷落在青狐的尸体上面,顿时发出一股子焦臭的味道,一身的皮毛也是被灼烧的枯萎了许多。

    这雷,一引就是数年。

    而那青狐,也逐渐成了一具白骨。

    一具狐狸骨……

    八年的时光,对于苍莽横亘的湄江山,不过是草长莺飞的几个轮回罢了。但是对于夕大壮来说。那是一种期待的结果,也是一种希望的绽放。

    “别人都说你不像我的爷爷,更像是我的父亲!”那时的夕阳,就像是生活在光明村的我,面容上面还满是纯真。

    夕阳真的和我太像了,从小没有体会过父母之爱,一直就是在和有道术下的爷爷一起生活、长大,生活里的所有影子都是爷爷。

    “那不好笑!”

    夕大壮的话落下,一把纸钱已经撒了出去,随后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夕阳:“你还小,本不该喝酒的,今天就喝一杯吧!”

    “爷爷,雪莉是谁?”夕阳推回了那杯酒,他真的还小,过年的时候只是用筷子蘸两下。就昏睡了一个下午。

    “你奶奶!”孙子不喝,夕大壮自己喝了。

    “相亲们都说她是妖精。到底是不是?”

    “是!”夕大壮又喝了一杯酒。

    “所以村里的小伙伴儿,都不喜欢和我玩,他们怕我吃了他们?”夕阳的眼睛里还藏着童真,还不懂这些话的分量。

    “那是因为他们还小,等你大了,整个夕家镇都是你的,他们也就不敢再跟你说这样的话了!”

    夕大壮说完,再次扬手洒出一把。布满了茧子的手拉起年幼的夕阳,一步步的远离了坟冢,身后是那飘摇的纸钱。

    一转眼,又是八年!

    “爷爷,咱们陪奶奶喝一杯吧!”当年的孩童,已经成长为了懂事的小伙子,一杯酒洒下去,湿了那三尺的祭台。

    “喝了酒。血就会烧起来,那就需要发泄!”

    “为什么喝了酒,血就会燃烧起来,还有,爷爷不是一直说不要冲动鲁莽,要懂得克制自己吗?”夕阳毕竟没有过那种足以铭刻的经历。

    “我是那样说过,但身为男儿,一生总是要冲动几次的,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一身的热血,走吧,爷爷带你去个地方!”

    “爷爷,来这里做什么,以前你不是不让我来吗?”站在悬崖的上方。夕阳的眼中闪烁着疑惑,他感觉今天的爷爷有些不对劲儿。

    “小阳,爷爷以前不让你来,不代表现在不能来,相反,以后你每天都要来!”夕大壮说着,脚已经落在了那多年尚未腐烂的白骨上面。

    “来干什么?”

    “鞭骨!”

    “为什么?”

    “泄愤!”

    “泄什么愤?”

    “泄你奶奶被杀之愤,泄你父亲被残害之愤,泄我们夕家家破人亡之愤,就像这样!”夕大壮的胳膊抬起来,一道天雷落了下来。

    “记住了吗?”雷霆熄落之后,夕大壮的表情有了一些严肃,至少在年轻的夕阳眼里,此时的爷爷显得有些狰狞。

    “记住了!”

    百善孝为先,夕阳的母亲虽是村妇,却也受教过应有的礼数,没有回来之前,她教了夕阳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提起过他的爸爸。

    “爷爷,我想回去看看我妈妈!”农村孩子一般都野,可心却是收着的,很多的东西不表达,那只是因为埋了起来。

    “不必了,我亲自去接你妈妈过来!”

    夕大壮说着,已经是向着山下走去,他的步子很慢,而且背影显得很是萧然,以至于让小夕阳有些恍惚,又回到了初次见到爷爷的时候。

    “夕阳妈妈,那我今天就把孩子接走了,这些年,谢谢你了!”

    “爸,我……”

    “你叫我什么啊?”

    “叫你爸爸啊……”

    “我……”

    “爸爸,我知道我是穷人家的孩子,配不上夕阳他爸,但不管怎么说,夕阳都是我和他的孩子,于情于理我都该叫您一声爸爸!”夕阳的妈妈说完,跪了下来。

    “唉……”

    夕大壮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这声爸爸不叫的话,不管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的,那不过都是传言,可你叫了,那名声就完了!”

    “名声?”

    夕阳妈凄苦的笑了笑,眼睛里已经是透出了眼泪:“爸爸,我把身体交给孩子他爸爸的时候,就已经把一辈子交给了夕家!”

    “妹子,你起来,起来……”

    夕大壮的心,已经是死了,但是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他搀起夕阳妈妈,声音中透出了哽咽,因为他想起了雪莉。

    想起了雪莉说的那句话:“大壮是死了,但是我还活着,进了夕家的门,我就是夕家的人,以后你们就是我的爸妈!”

    “妹子,你何必如此糟践自己呢,大把的日子,还等着你呢……”

    夕大壮的心活了,就把夕阳妈妈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如果她真的搬到了夕家,先不说外面会有什么传言,她以后的日子,可就苦透了。

    “爸爸,湄江山这里穷乡僻壤的,我也没读过什么书,所以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明白哪里有自家的男人,哪里就是家。男人活着,一起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男人死了,我给他伺候老的,如果都走了,我就戳块儿牌坊,自己个儿守着这个家!”

    “你那是倔,那是浑!”

    爱之深,责之切,夕大壮不忍夕阳妈妈就这样断送了后面的数十年人生,她还小,尝过了苦,也该是时候去尝尝甜了。

    “我不是倔,也不是浑,我是愚!”

    夕阳妈妈说完笑了,只不过那笑太过凄然:“一个女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心甘情愿的交出了身体,也就是交出了一生,这个道理很蠢,但是我赞同!”

    “更何况,我已经有了孩子,孩子从我的身体里出来,也就把我的心带出来了,他去了哪儿,我的心就去了哪儿……”

    一句话,搅翻了夕大壮的心,同时也搅翻了院子里的压抑:“我何尝不知道人该为自己活着,但是男人走了,已经是扯了我一层皮,如果孩子也走了,那就等于挖了我的心。”

    “爸爸,您说,人生在世,如果心没了,那活着还有什么奔头,还有什么念想?”

    “妹子,我夕大壮只有一个儿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闺女,你说的对,心要是没了,活着还有什么奔头儿,你的心,我还给你……”

    那是的夕阳还不知道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他懂了,心中埋藏了多少年的自卑和委屈,仿佛都被山风所吹散了。

    “奶奶走了,爸爸没了,但这个家还是完整的……”

    夕阳踩着爷爷走过的脚印,一步步的走下了山崖,他的脚步是轻快的,身上的气息也都是充斥着明媚的喜悦和激动。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脚踩在了爷爷的脚印上,同时也把命运才到了一起。

    那阵风没有间歇的意思,反而是越吹越大,吹动了山野的草木,惊起一对的鸟儿,看着它们惊慌的振翅而起,夕阳笑了。

    “起风了,就回家吧,从此,我也有家了……”

    家……

    夕阳转过了弯,没有听到回荡在悬崖上的回声!

    不,那不是回声,那是某种东西的苏醒!

    来自,那堆白骨!

    一只鸟儿迎风而起,追逐着一片叶子上的青虫落在了白骨的上面,当山风吹起的尘雾消散之后,鸟儿不见了,那一堆白骨亦然如此。

    集镇的旁边,一个胖墩墩的小孩子,正在拿着铲子打着猪食,一只朝他扭动屁股的兔子,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走出了不远,他看到兔子蹲在一堆白骨上面吐着舌头,就像是爸爸妈妈逗自己时做出的鬼脸一样,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扭动肥嘟嘟的身体,追了过去。

    家……

    孩子回来了,只是手里没有了铲子,一路走着一路留下这样的回声。

    那声音不大,却是戾气盎然!

    那声音很轻,却足以砸碎人的一颗心!

    尤其是,对于夕大壮来说,当他看到与夕阳妈妈血肉全无,干瘪的躺在地上时,一颗心,碎了。

    夕阳的妈妈,就这样死了!

    看到这一幕,就像是有着一根绳子勒住了夕大壮的脖子。让他呼吸都是困难的同时,心里也充斥了起了巨大的不安。

    连同身体,都是在惶恐之下出现了抖动!

    这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一幕太过惨烈,更重要的是将夕大壮最不愿意提及的心事又是勾了起来,这和当年儿子的死如出一辙。

    不管怎么说,夕大壮毕竟是有些道行的人,即便是内心充斥着巨大的悲痛,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抱起夕阳妈妈的皮骨就回了家!

    脚刚刚踏进集镇,夕大壮就知道出事情了,这偌大的集镇之中,此时都是弥漫着一股子压抑的气息,甚至还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弥漫着。

    急匆匆的赶回家。他发现大门被打开了,或者说是被拆开了。那厚重的木门上面布满了小小的手印,那久违的青狐之气弥漫在整座院子当中。

    其实看到夕阳妈妈惨死的时候,夕阳就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如今感受到青狐气息的瞬间,已然知道那狐狸骨活过来了。

    急匆匆的冲入院子里面,看到的是同族中那个肉墩墩的小孙子,此刻正在扒在窗沿上面,使劲儿的拍着窗户棱子。

    “哥哥。开开门,跟我出去玩儿!”那声音听着稚嫩无比,可夹杂在其中的阴冽之气,却让夕大壮都是有些心惊。

    “不,我不跟你出去,我要等爷爷回来!”

    夕家算得上是一门旺族,家业相当之大,夕大壮的确是进入了大门不假。但距离那间屋子还有着数十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足够送给人一场死别。

    庆幸的是,夕阳一直记得夕大壮的叮嘱,没有轻易的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不然的话,就算是夕大壮也救不了他。

    轰隆!

    那个小胖子外表虽然是肉嘟嘟的,看样子也是天真无邪的,可夕大壮很清楚,一身的皮肉之下,是一颗残忍歹毒的心。

    于是奔过去的时候,夕大壮已经扔出了一道引雷符,妖对于雷有着天生的恐惧,这玩意儿就是对付他们最好的手段。

    “你回来了?”

    一道天雷落在了小胖子的身边。他并没有惊慌,而是慢慢的转过了身体,朝着夕大壮露出了童真的笑容,只是这童真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颜色。

    “天雷轰了你这些年,都没有让你灰飞烟灭?”夕大壮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话说完的时候,已经挡住了那扇门。

    “天雷……哈哈……”

    小胖子笑了:“夕大壮,我给你了百年的寿元,不是让你享受这大好人生的,而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活在这世上,日日夜夜经历噬心之苦,时时刻刻饱受苦痛的煎熬!”

    “原本这么多年我晾骨悬崖之上,看着你生不如死,看着雪莉永远都无法轮回,已经让我的心平复了许多,我想等你百年之后,就盗走你的骨,跟我合葬一处,这样一来持续了百年的孽债,也就算是画上了句号!”

    “但是……”

    说到此,小胖子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但是你居然偷偷留了后,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我要让你夕家绝后,永远的断了香火!”

    “所以……”夕大壮心沉到了谷底。

    狐狸恨世,其骨不宁,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大意了,知道自己疏忽了,知道自己无法挽回什么了,因为错已经酿成了。

    “所以我活了过来!”

    小胖子一步步向着夕大壮逼近着:“我恨,恨你当年联合雪莉那个贱人欺骗我,恨你将那根画下九十九道符篆的断指嫁入了你儿子的身上,从而将我重创,更恨你这么多年日日登上崖顶,引天雷轰杀我的遗骨泄愤,我更恨……更恨你居然瞒着我给夕家留下了种……”

    “我不甘……”

    小胖子说到此,眼中迸射出令人心寒的邪光:“我要你死,要你夕家绝后,要整座的夕家镇都不得安宁,不,我要让我所能触及的方圆之地都遭受这场灾厄,让你生的时候背负着罪恶,死了以后魂魄也不得安宁,让所有的人都恨你!”

    “你疯了!”

    夕大壮知道,青狐能说的出来,它就一定能做的出来,毕竟这是因为怨煞冲天,从而复生的狐狸骨,它比妖更可怕。

    “疯了,咯咯,疯了……”

    小胖子稚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只不过这种平静,让人觉得更加的狰狞:“既然你说我疯了,那我就疯给你看……”

    “还有,你不必护着你的孙子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你的苦痛延续到他的身上,让你知道,你将他带到这个世上,不是恩赐,而是一种罪恶。”

    小胖子走了,同时将夕大壮的心也是带走了!

    因为从这一刻起,夕大壮再不能为自己活着了,即便是承受那些苦痛都成了一种奢侈,更大的灾厄已经是到来了。

    狐狸骨离开之后,夕大壮站在院子里足足呆了三天三夜!

    三天的时间很短,天看不出变了,地也看不出变了,但是在夕阳的眼里,他的爷爷变了……

    初见自己时的喜悦消失了,呈现出来的是深深的忧愁,对于展望未来迸发的勃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决绝!

    夕家镇本就是湄江山下另一处灵气盎然之地,和湄江镇一样,不然的话,青狐和雪莉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成妖出世,只不过从小胖子离开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充盈弥漫的灵野之气迅速的干涸着,而一股子冲天的骚气去逐渐蔓延开来,每一天都有数十只甚至上百只的狐狸成群结队而过。

    那些狐狸尚未长成,但是丝毫不能阻挡他们肆虐村镇之中,更让夕家镇村民惶惶的是,那些小狐狸不伤人,不杀畜,只偷女人内裤。

    不,那不是偷,分明就是抢,甚至是胁迫!

    每每有女人将内裤拿出来晾晒的时候,就会瞬间被狐狸叼走,到了后来狐狸更是冲进了村民的家中,嗅着气息直接将来妇女扑倒在地上,将还穿在身上的内裤掠夺而走。

    当然,这样的一幕并不仅仅发生在夕家镇,附近的村落之中都在上演着!

    终于,过了很久之后,那些狐狸消失了,有人说他们顺着悬崖上面的大洞逃走了,只有夕大壮明白,狐狸骨终于要实施它的野心了。

    所以,夕大壮也采取了动作!

    狐狸骨恶毒异常,如果一旦出世,不仅夕家镇和附近村落的人们不保,甚至会成为祸害一世的凶残大妖,所以夕大壮打算用万魂阵将其彻底的镇压起来。

    夕大壮已经是有了赴死的打算,但除了他自己之外,还需要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命魂,换句话说,还要杀死九千多人。

    这么多人,就算是将方圆百里的村镇都是屠杀一空,也绝对凑不齐,偏偏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消息。

    夕家镇的人,将夕大壮家围了起来,这孽是夕大壮作下的,理应他自己承担!

    人往往都是这样,当初他们蒙受夕家恩泽的时候,见到夕大壮都是点头哈腰生怕有所怠慢,如今却恨不得棍棒相加。

    “我夕大壮活了这么多年,没有愧对过任何一人,除了雪莉和我的儿子,以及我这未成年的孙儿,妖的事情我会解决,只希望父老乡亲们能帮我照应着孙儿!”

    一句话说完,堂堂夕家镇的宗族族长,直接跪在了地上,朝着乡亲们三叩九拜之后,起身去了悬崖那里,直接跪了下去。

    望着那面悬崖,夕大壮笑了,只是那笑中有着太多的无奈和怆然,终于当他站起身的时候,手中的刀刺向了自己的小腹。

    血箭迸射出来刹那,早已心死身麻的他,流下了两行泪。

    那些乡亲们一直都跟在夕大壮的身后,当他们看到夕大壮那一刀落下的时候,很多人都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夕家镇谁人不知。夕大壮光明磊落一生,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只不过,最终也是没有逃过那个情字……

    很多人都埋怨夕大壮,其因由是他引起的这一场灾厄,是因为他有人不娶非娶妖,不然也不会酿出这样的祸事。

    但同样,他们也知道,这并非是夕大壮的错!

    情,之于人,又岂是一句洒脱、一个转身、一句不妥、一句不该便能放开舍弃的?

    刀破开了小腹,刺透了夕大壮的丹田,那是他一辈子修习道术的根本,丹田碎裂的同时。那一身的道气也是散遍了全身。

    呼啦……

    又是一刀,只不过这一次。夕大壮割开的是自己的手腕,而后借助崖顶倒垂的藤条,直接攀登到了那座崖壁的上面。

    双脚缠藤,双手舞动,伴随着那鲜红的血液纷飞,一道道充满磅礴正气的线条被勾勒了出来,布满了整座的石壁。

    古人说,一寸山河一寸血。一人一马,便要踏破贺兰山缺!

    此时的夕大壮,血洒长藤,气冲崖顶,又何尝不是一番那样的景象呢?

    那是一种豪迈,也是一种无奈!

    更是一种悲卷天下成殇,恨不能杀身成仁的悲壮!

    那悲壮震动了荒野,震动了夕家镇,同时也震动了村民们的心……

    大错已铸成,悲天又有何用,堂堂七尺男儿,倒不如凭借一身铮铮铁骨,乘风破浪复平事,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终于,夕大壮落下了最后一笔!

    一股崩心裂胆的悲怆之气,随即四散蔓延开来……

    当他落地之后,身体虚弱的瘫坐在了地上,众人沉默着抬头,看到那崖壁上赫然就是一幅活生生的人像,那人像不是别人。

    正是满身弥漫悲怆之气的夕大壮。

    “我出去一趟,会尽快的回来……”

    没有做太长时间的休息,夕大壮便是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后便要挤开人群向着外面走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不能走,除非这件事情解决完了!”有的人理解夕大壮,但有的人所想的只有自己,那时的夕阳隐隐懂了,这就是人心。

    这,就是现实!

    “不让我走,这件事情就没有办法真正的解决!”

    夕大壮显得很是虚弱,说话间瞟了一眼人群中流着泪的夕阳:“何况我的孙儿还在这里,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夕家镇!”

    “以前的能信得过,但现在的你,我们不知道,当年你不是也没有管过你儿子的生死吗?”这番话,就像在挖夕大壮的心。

    也像是,在用铁锤砸夕阳的骨!

    “唉……”

    “让他走吧!”

    夕大壮无奈的叹息刚刚落下,被推举出的新任族长发话了,之前那人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恶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我相信你!”

    这是夕大壮此时感觉最温暖的一句话,来自新任族长之口,就像是一双厚重的手,拖住了夕大壮摇摇欲坠的心。

    “我会回来的!”

    “族长,为什么让他走?”之前的那人,望着夕大壮的背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看看那悬崖就知道了!”

    新任族长说完,已经是向着集镇走去,刚刚站着的地方,回荡着一句话:“他把魂儿都留下了,人总是要回来的,只是苦了他,苦了夕阳伢子啊……”

    “孽缘啊,孽缘……”

    村民们不知道新任族长的话是何意,于是纷纷抬头看去,当看清悬崖上面所呈现的一幕时,纷纷自惭形秽的垂下了头。

    山崖上,夕大壮仿佛活过来了,血色的双臂堵住通往山脉深处的洞口,目光透出慈和悠远,望着夕家镇的方向,闪烁着两道幽幽的光。

    那样子,像极了守卫一方的神灵。

    那一刻,脸上带着泪光的夕阳,笑了……

    夕大壮走了,村民们也都是回到了夕家镇上,一切仿佛都是陷入了平静之中,但是那样的平静,却隐藏着更为汹涌的暗流。

    那人像的背面,洞口尽头的一处山谷之中,正在上演着惨烈的一幕,一只只狐狸忙碌着,将弄来的女儿内裤铺成了路。

    路一点点的扩建出来,它们的生机也在一点点的消散着。

    狐狸骨选择了一块庞大的青石,将那些狐狸一个个的抽骨之后,塞到了青石的里面,它们皮贴青石,舌头外吐,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当青石嵌入山体之后,一切仿佛真的彻底平静了下来。

    直到,夕大壮的归来……

    “他领着这么多人干什么?”

    “不知道!”

    “他们朝着悬崖那边去了,要做什么?”

    “不知道!”

    “不会是要凿山吧?”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没有食言,他信守了承诺,他还属于我们夕家镇!”

    来的人很多,大概有几百人,他们被锁链拴在一起,顺着夕大壮因为常年登上崖顶凿刻出来的石梯,进入了那山谷的里面。

    “你们都是罪人,死罪之人,天地可诛,我也一样!”

    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面,夕大壮望着眼前的那些人,第一次展现出了残忍的一面,那一刻他的身体向外疯狂涌动着杀机。

    “我要斩妖,有此志,却无坚心!”

    “我要斩妖,有此心,却无实力!”

    “我要斩妖,有此力,却无屠刀!”

    “你们都是罪恶滔天之人,是我用重金从牢狱所换,罪如你们,即便坠入阴司,所去的也是黄泉,倒不如成全我的杀心,也成全这世道的太平!”

    “那你呢?”一名汉子抬起了头。

    “杀你们,便是在杀我自己,屠刀未成,已诛我心,当屠刀灭妖之日,便是你我相逢之时!”夕大壮抽出了一把剔骨刀。

    “好!”

    大汉点点头:“生为恶,死亦为恶,最终所行却为善事,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同时也是一种莫大的解脱,先杀我!”

    “可以!”

    夕大壮举起了刀:“我要的是你的凶、要的是你的恶、要的是你的煞、要的是你灭绝的人性,以及那阴司都容不下的魂!”

    “我首先要的,是你的凶皮!”

    噗嗤……

    话音落,夕大壮的刀已经刺入了那大汉的身体,剔骨刀宛若游走的龙蛇,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将那一张人皮剥了下来。

    “再要你的恶心!”

    噗嗤……

    又是一刀,那刀刺入大汉的胸膛,他一口血喷在了夕大壮的脸上,伴随着夕大壮钢牙的咬动,一颗人心被摘了出来。

    “我还要你的煞骨!”

    骨刀翻飞,一片片白肉像是雪花一样的纷落,一根根散发凶威的骨,被夕大壮拆了出来,包括那通阴阳的天灵。

    “最后,要的是你灭绝的人性,无所寄托便是到了你的肉身,你的肉虎狼不吞,人鬼不碰,以它来养降龙木,镇妖祭天!”

    刀起刀落,那肉被整整齐齐的分割了出来,而后夕大壮虔诚的捧着,一步步走到栽下的降龙木旁边,将其埋入了树根底下。

    “我所剥的皮是凶皮,所摘的心是恶心,所剔的骨是煞骨,所埋的肉虎狼不吞,所以最后我要你这道魂,不入阴司,不坠轮回?走不上黄泉路,踏不上奈何桥?一碗孟婆汤断的不是生前事,而是绝灭的轮回之望,从此往生路上无清明,千秋万载如一生!”

    “我要杀你们每一个人,杀一人我便增添一份恶,杀一人我便多加一成凶,杀够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我便是这世间,最大的恶人!”

    “我,夕大壮,要做一个恶人!”

    夕大壮变了。随着他每一刀落下,他都在发生着变化,仿佛身上的生机之气正在一点点的变淡着,一股死气逐渐衍生出来。

    就像他所说的那句话一样:“杀你们,也是在杀我自己!”

    几百人被夕大壮就这样剥皮剔骨了,随后他走出了那座山谷,爬出了洞**,再一次离开了夕家镇。

    仅仅看他的背影,就仿佛当初第一次离开时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剔骨刀!

    没有过多久,夕大壮再次回到了夕家镇,他的身后一样跟着一群煞气滔天的人,顺着石梯再一次的进入了那山谷的里面。

    终于。当从凑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人命之后,夕大壮拖出了狐狸骨藏身的青石。将其一点点的凿刻成了棺材的样子。

    而后将那些人的天灵骨扣在了狐狸舌头上面,以阻挡它继续的吸收满月之气。

    其实,夕大壮的心中很清楚,狐狸骨经过这么多年天雷的轰杀都是不灭,早已经是灭不掉了,所能做的就是将其给镇压起来。

    这处山谷之地,下面是通往阴司的路,上面是阳气充盈的灵野。将骨妖镇压在这里,倒也不失为一处合适的场所。

    石棺已经是被夕大壮凿刻出来了,想要镇压狐狸骨就要将其悬于不入阴不成阳的地方,就是那出阴气翻涌的深渊。

    所以,夕大壮想到了雪莉那长达百米的灵骨!

    “雪莉,你我的离别是因青狐,我们孩子的死亦是因为青狐,如今这青狐怨念不灭。所以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我要将你的骨打碎,编成锁链,而后将棺材悬挂起来,上不着阳,下不入阴,让它永永远远的困在着半生不死之地!”

    “我想,如果你还活着的话,也会同意吧!”

    夕大壮说着,已经是走到了那具庞大的灵骨旁边,双手轻轻的抚摸过之后,夕大壮的心中不免又是泛起了苦涩。

    “用你的骨悬棺之后,我就会躺进那口棺材,一样的剥皮剔骨。以皮封天,以骨封地,让青狐永远都无出头之日!”

    骨链已经是编制完成,夕大壮耗费了相当的时间和气力,终于将那石棺以骨链悬了起来,当然,还包括之前剔骨的祭台。

    之所以选择将祭台一起悬起来,是因为夕大壮很清楚,这祭台上面杀死过将近万人,其本身已经成为一大凶之物。

    做完这一切后,夕大壮又是经过几年的努力,建造出了那是个村庄,前断阳,后断阴,生生弄出了一条尘缘路。

    那些死去的亡魂,一部分成为了剥皮鬼,还有一部分被流放到了血泉庄的那十个村庄里面,将永无禁止的在那条路上轮回着。

    需要做的所有,都是已经做完了,所以夕大壮便是坐进了棺材里,这一刻,他已经是老迈苍苍了,青狐所给的寿元,即将到尽头了。

    望着四方巨大的骨链,夕大壮凶恶了半生的眼睛,缓缓流淌出柔和的神色,就像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样,轻轻的笑了。

    “雪莉,你说今生缘浅若别离,来世情深必相依,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来生了……”

    一句话落,那把剔骨刀已经是落在了夕大壮的胸膛上面,原本老弱颓靡的气息,在这瞬间更是衰弱了很多很多。

    “但是,没有来世,我们还有今生,而且今生将会是永远,我这就去陪你,永远都不再分离……”刀抽了出来,也抽走了夕大壮的最后一口气。

    咔嚓!

    从当年雪莉嫁给了夕大壮之后,阁楼里面就供奉上了一座白狐的雕像,但是在夕大壮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雕像裂了。

    一道裂纹,两道裂纹,三道裂纹……,千百道的裂纹逐渐浮现了出来!

    砰!

    终于,当这些裂纹彻底连接在一起的时候,雕像砰然的碎裂了,直接从香案上面摔了下来,落在地上,沁出了一地的血。

    这种诡异的现象,不仅仅是发生在阁楼之中,夕家镇所有人家都在发生着这样的一幕,所供奉的雕像,都纷纷碎裂了。

    和阁楼中的一样,当雕像碎裂坠地之后,留在地上的除了那些碎屑,还有令人胆战心惊的刺目鲜红,那是一滩滩的血迹。

    “族长走了,夕家镇……大祭!”

    新任的族长,此时也是由当年的青壮年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子,他走出门口,双目望着白云散去的天,久久不能回神。

    “雪莉走了,夕家镇少了主心骨,老族长走了,夕家镇就塌了天啊,人没了,灵也是没了,以后的夕家镇,再也不是夕家镇了……”

    举族发丧之后,那族长吩咐人去将夕阳找来,无论当年夕大壮娶妖之事造成了多大的恶果,他最终也是补偿了。

    而且,还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此时夕大壮的家,已经不是家了。

    不,还是家!

    因为,夕阳还活着!

    人只要在,那家也就还在……

    夕大壮挽救了夕家镇的命运,再加上村民们本就一直蒙受夕大壮家的恩泽,于是族长便想着让夕阳接替自己族长的位子。

    这多少,也算是夕家镇村民们对于夕大壮的一点儿交代吧。

    更何况夕阳小小年纪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早已将其心性磨练的成熟了,因为他每天面对村民们的时候,都是一张笑脸。

    正所谓不经贫穷难成人,未经打击老天真,人之一生最难得的是品德,是心性。

    这一切,夕阳显然都是具备了!

    然而让族长惴惴不安的是,所有村民找遍了夕家镇的角角落落,甚至是方圆十里的荒山野岭,都没有发现夕阳的踪迹。

    “族长,夕阳伢子会不会……”那人不敢说完,说到一半的时候,抬起手指向了夕家镇后面的悬崖。

    “但愿没有吧,再去派人找找!”

    族长一直记得夕大壮最后一次走进洞口留下的那句话:“我的一道魂封在了悬崖上面,那里世世代代都不能有人进入,若有人不听擅自闯入,无论是谁,当场诛杀!”

    阁楼以及家家户户的灵像都是碎了,镇上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夕阳显然也是知道的,而这也是族长最担心的问题。

    如果他真的进入了那里,自己该当如何的处置呢,是杀了他,还是不杀?

    对于族长来说这是一个难题,不杀说明自己违背了老族长夕大壮的命令,可要是杀,又怎么能够真正下的去手?

    毕竟,夕阳是夕大壮那一支唯一的血脉了。

    但是那族长的运气不错,因为这道难题,一直到他撒手归西都没有摆在过他的面前,因为夕阳,早早就进入了那山谷里面。

    或者说,从夕大壮第一次带回来人的时候,夕阳就尾随了进去,只不过夕大壮没有发现而已!

    当年狐狸骨出世的时候,夕大壮怕自己应付不了,于是将自己从老道士那里得到的残本交给了夕阳,让他瞅准时机离开夕家镇。

    但是夕阳没有那样做,非但没有那么做,而且还偷偷潜入了山谷之中,从此那样子就定格在了少年的模样,一直到再次走出都是如此。

    话说到这里,夕阳终于是说完了,随后便是陷入了沉默当中,望着他的样子,我是感同身受的,因为我也想念我的爷爷,我的爷爷到底在哪里啊,他还活着吗,他是否也想我啊?

    直到现在,我还走在寻找爷爷的路上。

    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但,我都要一直寻找下去。

    我坐在草垫子上面,静静的看着夕阳,发现这个时候的他,似乎有了些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我真的有些不懂。

    “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已经从湄江山出来了,夕阳必然是要有所打算的,从夕阳对我述说他往事的时候,我听出了夕阳是个怎样的人,他不同于夕家镇的某些人。

    “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望着夕大壮的雕像,夕阳轻轻的吐出了几个字,也就是这几个字,让我知道了哪里不对劲,夕阳的心境变了。

    不再是那个纯良坚韧的少年,而是多了一些野心,这种野心是刚刚滋生出来的,还是早就预谋好了的?

    无论换成谁是夕大壮的孙子,我想也很难做的比夕阳更好,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他真的还在乎那族长之位?

    还无法释怀当年的一切?

    “你想好了?”

    我有些担心夕阳,也担心夕大壮用生命守卫着的夕家镇,如果真的因此在产生什么祸乱。岂不辜负了夕大壮以及那些罪人们?

    他们生前有罪,死后却保了一方世道的太平,说到底,他们是值得敬重的!

    “想好了!”

    夕阳点点头:“江老弟,你知道吗,其实走出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这样的念头,我只想回老家看看。看看还有没有爷爷的遗物!”

    “我懂!”

    我和夕阳有过太过相似的经历,所以我懂得他那份心,但同时,我也不懂他那份心:“为什么还要去争呢,有些东西就算是拿回来,也不一样了!”

    “我明白!”

    夕阳说着站了起来,断臂的疼痛,让他眉头微微皱了几下:“在走出湄江山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这句话多少给了我一些震动,夕阳在湄江山呆了多长的时间,怕是他自己都是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做出的决定。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么,是什么让他在走出的瞬间改变了主意呢?

    “因为那阁楼,因为那狐仙,因为夕家镇的人们……”说完一句话,夕阳那条没有受伤的胳膊,狠狠会动了一下。

    看着他的样子,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我隐隐明白了夕阳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了,说到底都是因为两个字,尊严!

    夕大壮生前是夕家宗族的族长,是他带领着夕家镇的人们发展壮大,生根发芽的,重要关头决断了很多大事。

    但是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很多人的做法却是寒了夕阳的心,他亲眼目睹了当年的一切,一颗种子在那时候就埋在了内心之中。

    或许,是被夕大壮的大义所打动了,也或许是夕阳自己真正的想明白了,所以他不打算回夕家镇夺取什么,只要看一眼曾经生活的家就够了。

    但是,我们走出湄江山的之后,无论是余震的态度,还是那些村民的反应,亦或是迎接他的礼节,都是刺激了那种子的萌芽。

    尤其是,那座阁楼,以及那些雕像!

    我记得夕阳在讲述当年的事情时提起过,说他的奶奶雪莉,曾经是夕家镇的村灵,家家户户都供奉了她的雕像。

    但是那村灵随着夕大壮的身死,最后彻底的绝灭了!

    我想,这就是真正刺激到了夕阳的地方,因为之前他望着那条昂首的大蛇露出过愤怒的神色,当我问起夕阳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它不配!”

    显然,在夕阳的心里,阁楼的位置是十分重要的,确切的说,是他从未谋面的奶奶,占据了他内心很大一片位置。

    夕阳没有见过他的奶奶不假,但是夕大壮的所作所为,他都曾亲眼见到过,而这,也正是雪莉一步步走入他内心的原因。

    也许,在夕阳的心里,雪莉这个人是完美的!

    那种完美是不容亵渎,不容侵犯的,如果真的是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恨不得杀了那些为虎作伥的妖魔鬼怪了,只有自己的奶奶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你的决定也许是对的!”

    我的爷爷没有夕大壮那般荡气回肠的经历,但是我和夕阳有着一个共同点,对于爷爷都有着一种依赖,所以我很容易被他的情绪感染,于是我没有办法给他一个更好的建议。

    更何况,那一切原本就应该是他的!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帮助什么?”

    夕阳的话让我微微怔了一下,我最近经历了很多的事情,所以时刻都保持着警惕,进入夕家镇的时候经过家慧的提醒,我的确是感受到了夕家镇有些古怪。

    但我没有那种心颤的感觉,更没有感受到以前给我种种骇然的那些气息,我一直猜测的是,夕家镇的这些人,他们不相信夕阳。

    或者,相信夕阳就是他们的族长,可却不打算将如今掌控的一切给让出来罢了!

    但夕阳这句话显然是有所指的,那到他所指的是什么呢?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夕家镇没有灵了?”

    “记得倒是记得,可能有青狐吧!”

    “青狐,哼,它配吗!”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夕阳所打断了:“夕家镇已经死了,一切都死了!”

    “等等……”

    这句话砸的我有点儿发懵:“夕阳,你说夕家镇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是说夕家镇不属于你了,还是说真的‘死了’?”

    “第二种!”夕阳的回答,简单干脆。

    “说明白一些!”我不知道夕阳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的,所以我的一根弦也就是绷紧了。

    “这里的人都死了,这些你明白了吧?”

    “难道说,这里的人都是尸?”夕阳说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可我看到的他们,不仅能动,而且还具备思考的能力。

    在我的认知当中,具备这些条件的,只有玲儿这样的活尸!

    “不,他们是行尸,只不过被人控制了罢了!”夕阳否定了我的猜测。

    “呼,那就好,不是活尸就好!”

    听完夕阳的话,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夕家镇这么多的人,如果都是如玲儿一样的活尸,那别说帮着夕阳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了,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都难说。

    要知道仅仅是一个玲儿,都能轻易撕鬼灭魂的!

    等等……

    我的一口气刚刚出完,猛然想起了什么,那瞬间我的声音都有了明显的颤抖:“你是说,你是说集镇里的人都是行尸?”

    “对,没有意识的行尸,怎么了?”夕阳显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反应如此的激烈。

    “没,没什么……我只是向着怎么会有行尸这样的东西存在呢?”我长呼口气,咧嘴笑了笑,掩饰过去了那份惊恐。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想知道你们会不会帮我?”夕阳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帮!”我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从小,爷爷就告诫我,交朋友要交心,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谢谢你江老弟!”夕阳的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便是朝着窗户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内心多少有些惭愧,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帮助他,那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曾经共同经历了生死,还有我的一份私心。

    那私心,来自夕阳说过的行尸两个字。

    在那瞬间,我所想到的是湄江镇的乡亲们,是被六只巨龟驮走的老陈叔他们,他们都是失去了魂魄,都是成为行尸。

    同样,都是血鬼婆干的……

    无论是湄江镇的乡亲,还是之前被六只巨龟驮走的湄江镇的人们,被血鬼婆拉走了魂魄之后。都成为了没有思想的行尸。

    我不知道夕阳所说的,是不是那种行尸,如果真的不幸被我猜中了,那是不是说明,夕家镇的一切,也是血鬼婆所为。

    我对于血鬼婆,一直都有着莫大的恐惧,那种恐惧让我寝食难安,所以在夕阳说出“行尸”这两个字的时候,心才是会被揪紧了。

    但是,夕阳是怎么知道夕家镇是死镇呢,这是我心里的疑问?

    “起风了,这天是要变了!”

    此时的夕阳。已经走到了窗口那边,我能听出来。这句天变了不是指的外面的天,虽然呼啸的北风吹来了云彩,将整个夕家镇都笼罩了起来。

    但是,我更明白,那风吹动的是夕阳的心,云彩笼罩住的,亦然如此!

    “你怎么知道那是行尸?”

    我的心中,有着强烈的纠结,我不希望看到夕家镇的人都是成为了行尸,因为那意味着,整个夕家镇的人都是死了。

    但同时,我又期望他们已经成为了行尸,这样一来,我或许能够打探到关于血鬼婆的消息,间接的能获取关于爷爷的线索。

    我不是一个心恶的人,只是最近经历了这么多,尤其是听完夕大壮的故事之后,我知道,人有时候就是要为自己活着。

    为自己活着,不一定就是自私,毕竟很多事情要去做的话,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自己还活着,即便那活着,是卑微的。

    这种想法充满了一种卑贱感,但这就是最真实的人生……

    “因为纸鹤!”

    说完,夕阳看我有些茫然,于是继续说道:“就是之前我烧掉的那个,那是一种道法。剪纸画符,焚火成灵,在一定的时候,能知道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比如,知道夕家镇的情况?”

    夕阳擅长使用符纸,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就像当初对付狐狸骨的时候,就是他的那道符纸,真正将狐狸骨送上了黄泉路。

    “对!”

    夕阳点点头:“爷爷当年曾经给我留下了一本残书,那里面记载着很多道法,最多的就是符纸的画制方法,当然,每一道符纸的刻画,都是相当复杂的!”

    “那个纸鹤,是符纸中的一种,叫做斥灵,意喻古代战争时期的斥候,属于五行八卦阵的一种,主要就是用来打探消息的,也正是因为它,我才知道了夕家镇已经死了!”

    “怎么知道?”说实话,我对此很是好奇。

    “八卦阴阳通灵,乾坤八卦,五行幻化,其实世间的一切,都是在按八卦的套路在走。”

    夕阳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黄纸:“这叫做阴灵纸,天下间所有的道符几乎都是这种纸做成的,因为这东西出于阳,落于阴,能够连通阴阳,阴阳即为两仪,两仪合为太极,太极即八卦。说的通俗一点儿,这东西就像是人的另外一双眼睛和耳朵一样,不仅听得更真,看的更远,最关键的是能够打探到很多人本身听不到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灵,比如魂,比如夕家镇里的死人!”

    “该怎么画制?”

    我还没有找到爷爷,还不知道多少危险等着我,八卦阵博大精深,变幻层出不穷,其中奥妙更是风云突变,千变万化。

    觉势、断阴我都记背了下来,但那东西太过深奥,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学会的,所以我需要学会一些简单且速成的手段,这些符纸就是不错的选择。

    “初学者用血,入门者用气,小成者用灵,大成者用物!”

    “用血?”

    听到夕阳的话,我微微愣了一下,说实话对于他我并不是很了解,不过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他还有求于我。

    只是我没有想到,符纸是用血画出来的,我记得爷爷也曾经画过符纸,不过都是用的朱砂,偶尔会用一些雄鸡血,但那种情况很少!

    “对,就是用血,食指之血即可”

    夕阳点点头:“任何的符纸,刻画起来都是相当复杂繁琐的,同样威力也是不尽相同的,有的人画出的符只能驱邪避鬼,而有的人画出的符则能填海移山!”

    “一道符纸,居然具备如此威力?”

    说实话,我最近经历的很多,遇到的危险也是比十八年加起来还多,比如血鬼婆,比如千面骨妖,亦或是强大无比的凶横狐狸骨。

    但我之所以能从他们的手里逃生,基本上跟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更多的还是依靠的家慧、刘海,玲儿包括夕阳。

    所以我才惦记起了夕阳的符纸,但在我的心里,那不过就是一种防身保命的护身符而已,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一张符纸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当然有,但前提是你本身具备刻画那符纸的实力!”说起符纸,夕阳仿佛忘记了之前的事情,目光中漾出了神韵。

    “那你画符用什么?”

    夕阳身上的符纸很多,让我充满了好奇,我猜测他的符纸不是用血画出来的,不然一张接着一张的,血放干了也不一定够用。

    “我用的是气,偶尔用的是灵!”果不其然,跟我所预料的一样,夕阳画符果真用的不是血。

    “你能不能说清楚一些?”

    爷爷留给我的东西,越是看我越觉得那是瑰宝,可越是那样,就越是难以参透,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也仅仅是学会了八卦中的锁魂阵。

    至于其他的,对我来说还是太深奥了,短时间之内,我根本就是吃不透的!

    “画符首要做的是记下种种的符纹,然后自己参悟理解,理解透了之后,就能刻画了,当然,要用这种阴灵纸!”

    夕阳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那张纸看着有些粗糙,但上面却隐隐有着一股气存在,恍惚中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具有生命一样。

    “这就是阴灵纸?”说实话,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

    “不错!”

    夕阳将那张纸递给我之后,从腰间摘下一个布袋子,那个布袋子一直都绑在他的腰间,让我很是好奇里面装的什么。

    “江老弟,我夕阳不是个知恩不报的人,你答应帮我的忙,我很是感激,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既然你对画符感兴趣,那我不妨就好好给你说说!”

    夕阳这番话说的不露痕迹,但已经把我彻底的绑架了,我知道这个时候就算我想反悔不去帮他,也绝对抽不出身了。

    哗啦……

    随着夕阳将袋子倒置过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在了我的脚下,袋子里的东西很古怪,有木头、龟壳、苔藓、朽骨,还有一个小瓶子。

    “江老弟,我们还算不得道门中人,所以想要弄到阴灵纸并不容易,我首先教你的就是怎么制作这种纸!”夕阳说着,已经将木头拿了起来。

    “这是鬼柳,也就是长在坟冢上面的柳木,你应该听说过前不栽槐,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吧?”

    “听说过!”

    这是民间盛传的话,我当然是听说过的,不栽槐柳是因为这两种木属阴,而人是需要阳气的,阴盛则损阳,所以不适合栽种。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说是这两种木招鬼!

    至于鬼拍手,说的是杨树,因为杨树叶子在月光下的影子,就像是小孩的手一样,风一吹动啪啪作响,宛若鬼拍手。

    “那只是民间的传言,不足为信,很多东西传着传着就失真了。其实原话是,屋前不栽槐,坟后不栽柳,前槐后柳鬼拍手!”

    说到此,夕阳的眼中已经闪烁出了幽谧的光芒,那声音中仿佛也透出了几分神秘:“如果有人真的在前栽了槐,在后栽了柳,那就……”

    “就成了现在的夕家镇这样,不信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