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下的潜渊者

第五十四章 机械师关于外城开店的心得

    雨水顺着焦黑碎裂的硬质流入外翻伤口与疼痛共舞,风在胸口捕鲸叉造成的可怕空洞间徘回不前,它们皆为这具倦怠的躯体发出哀叹。

    规则是公平的。

    机械师拒绝了血欲的狂欢,摒弃了飘渺召唤之音发出的邀约。

    这也同时相当于放弃祂赐予的强大的恢复能力,,硬质不再新生,伤口愈合也变得缓慢异常。

    不过他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完全出于他个人的意志,不受任何一方影响做出的选择。

    虚无中的胶盘缓缓转动,将一切的一切影印在黑白电影最后的终幕。

    拔出脚旁那株幸免于战火的菖蒲,甩了甩泥巴,将其嚼碎后涂抹在胸前的窟窿。

    菖蒲有止血的作用,这是母亲曾告诉他的。

    随着菖蒲那带有些许苦涩的清香于口齿间弥漫,焦躁的心绪得以缓解。

    机械师调匀呼吸,暗淡的猩红眼珠开始在这泥泞战场回扫,试图从中得到解开眼前困局的方法。

    断裂的石墙,刺入夜幕的石锥,人形路牌,被冷雨平息火焰的装甲车残骸,几具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尸体,火炮手留下的......

    还有位于战场最中心的白袍缄默者——伊莱斯·帕卡。

    自机械师从尖刺牢笼逃离后,那家伙便再无动作,只是用那对漠然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这再一次印证了他对伊莱斯能力的判断,那家伙的炼金术式是有范围的。

    对于炼金术,机械师的认知来自于养父带给他的海上遇难者留下来的故事绘本。

    关于炼金术,机械师的认知来自于养父带给他的几本湿漉漉的,源于某个海上遇难者的故事绘本。

    或者是昏暗阴冷的巢穴里,老家伙们沉闷对话里的只言片语。

    他觉得那只是人们对于联盟残缺不明,晦暗历史的一种艺术加工后的畅享。

    而那些故作高深语调,将油腻贪婪面容隐藏在帽兜下,自称是炼金术士的家伙们也不过是渴求钱财的骗子。

    毕竟他在现实中真正见过,和炼金术有所关联的,也只有那个被自己扭断脖子的侏儒。

    古怪仪器,一屋子也不知是杜撰还是前人估计戏耍留下的老旧书籍。

    还有一堆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实验材料”。

    帕卡勋爵为了传说中的关乎不死的炼金术圈养侏儒多年,可最终得到了什么?

    一具会爆炸的尸体。

    直至这个雨夜,直到刚才,他亲眼目睹了这本应消弭在历史长河中的可怕力量的真容。

    机械师终于从“炼金术只是骗子把戏”的固有认知中脱离。

    身体本能的后退,没有了嗜血欲望的驱逐,人类最本能的恐惧在心底油然而生。

    所以.....

    按下放映机的开关,终幕上演!

    弓腰,尾巴高抬,手脚尖爪嵌入淤泥,机械师化作一道墨绿闪电向这身怀可怕伟力的人类,发起冲锋。

    大地在哀嚎,随着机械师踏入界限的一瞬,锋利的石锥竞相破出淤泥,死死咬住他的脚步。

    痛苦更甚,两堵石墙于左右斜向抬升,又是熟悉的招数——尖刺牢笼。

    不过有了上一次战斗经验的累积,机械师敏锐的感官已能分辨石锥与石墙破土震颤的区别,且石墙的生成速度要比石锥慢上一不少。

    石墙刚刚显露灰黑色的剪影,机械师便已起跳前翻,囚笼不再。

    落地,泥浆飞溅,机械师速度不减,继续飞奔向前。

    转瞬之间,他已然与伊莱斯贴面,向左翻滚躲过石锥的锋芒,在阻挡之物生成前前高举右臂,骨节爆响,紧攥成拳。

    四目相对,伊莱斯戴着手套的右手微微向后。

    接着,拳头松解开,机械师微笑着向后退却,任由升起的石墙遮挡伊莱斯的身形。

    在彻底遮挡前,机械师能从那家伙的脸上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没有片刻停歇,机械师调转身形向后奔跑,似乎是要再度逃离炼金术式的范围。

    石锥穷追不舍,石墙也在身前接连升起,可机械师对震动频率的掌握愈发熟练,总能在囚笼升起前振翅远飞。

    抵达边沿,即便石墙早已做好准备,可还是让他从缝隙中穿过。

    抬脚,即将跨出,可机械师却缩回了脚,掉头,再次向圈心冲去。

    如此反复,机械师在刀尖起舞。

    不多时,这片原属菖蒲的土地便再次转换形态,成为曲折弯绕的石迷宫。

    ......

    猩红眼眸锁定目标,弓腰捞起,将其丢至半空,尾巴瞬间接住。

    紧接着,机械师就地一滚,堪堪躲过石锥的直刺,可手臂还是被锋利的边沿划伤。

    鲜血滴落。

    没办法,这都是因为过度负重的缘故,此刻的机械师活脱脱像个刚从废品山满载而归的垃圾佬,身上的宝贝们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一叠焦黑扭曲的金属板,几个破损的轮胎,长度可观,胶皮因高温开裂的废弃缆绳,勉强还能用的蒸汽核心,滑轮........

    这一切都是那两辆装甲车的恩赐,相撞爆炸让这些曾经的组成部件散落到各处。

    对了,此刻的他肩头还扛了两具湿漉漉的尸体。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奔逃继续,机械师的手也并未闲置,他们正与那灵活的尾巴密切配合着,将他所收集的破损钢铁与扭曲轮齿组合,拼接在一起。

    对于废旧金属,零件的运用,机械师有着极高的造诣,恐怕在这做小小的银湖岛上已无法找到与他比肩者。

    毕竟他的维修工坊开在外城,你怎么能指望外城人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呢。

    破损零件的维修替换全看脑海突现的灵光,还有当天废品山的垃圾清单。

    机械师眼睛余光不时瞥向天际弗洛伊德灯弥散的光弧——这是父亲曾交给他的辨认方向的老办法。

    脚步不曾停止,继续奔跑,于林立石墙形成的曲折长廊间小心穿梭,尽量不去触及到石墙所拥有的被动延展性。

    这里的石墙先行石锥升起,石锥因此转向,形成横在半空的坚锥,最终嵌入石墙。

    眼神跳动,这是实施机械师计划的理想区域。

    组装开始。

    将穿过缆绳的滑轮安装在尸体的脖处,另一头抛过半空的横向石柱,接住,最终捆绑在自己制作的玩具上。

    那是由金属板,轮胎,蒸汽核心拼凑成的丑陋小车。

    将倒霉鬼的尸体紧贴石墙,因延展性瞬间涌现的石刺,将尸体穿成了马蜂窝,牢牢固定在墙上,制成一具无人欣赏的惊悚的标本。

    一处。

    两处。

    三处。

    机械师寻得了三处近似的石柱。

    绷紧,固定,将其调好方向,继续前进。

    (第三处安装的并不是尸体与滑轮,三处都位于圆圈外围,由缆绳连接,呈三角形对立)

    继续前进,向着圈心靠近。

    此时的他位于岔路口,左右通往狭长的石墙长廊,前方则通往圆圈的中心,也就是伊莱斯所在的位置。

    机械师脚步停驻在中心位置,迅速。拧动破碎变形的蒸汽核心的开关,榨取其中残存无几的可怜能量。

    机器嗡鸣,轮胎开始转动,将其对立,各放置左右,小车带着其后捆束的缆线飞速驶离。

    身后尖锐的石锥已经追至脚线,机械师却并未移动,他要印证心中的猜想。

    临近,停滞,转向,石锥分轨,追向了小车的方向。

    筋肉松解,长长吐出一口血色浊气,机械师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他猜对了,在伊莱斯丢失视野的情况下,石锥便会追踪移动的物体。

    除了尾巴卷曲着火炮手留下的礼物,机械师身上再无负重。

    一切准备就绪,前进。

    “三个?”

    圆圈中心,伊莱斯喃喃自语,他能感受到有三个物体在朝着不同的方向快速移动。

    老实说,他已逐渐失去了和怪物戏耍的耐心。

    正当他要有所行动,狰狞血红的剪影冲出黑暗,向自己飞奔而来。

    调转心神,不再去管另外的声响,灰白袍子无风自动。

    “嗖!”

    “嗖!”

    “嗖!”

    .....

    石锥竟相破土,它的速度进一步提升,几乎与机械师同步。

    手脚传来被异物穿刺的剧痛,鲜血顺着伤口流淌,机械师身后留下一条血红的荆棘之路。

    距离缩进,还未到达,伊莱斯身前便已升起高耸的厚重石墙。

    不过机械师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尾巴高抬,将那隐藏依旧的东西抛至半空,稳稳接住。

    这是火炮手留给他的礼物——用来断臂求生,拥有夸张口径的火铳。

    此刻的弹巢还有着最后一发致命的弹丸。

    瞄准,发射,石墙瞬间破碎,面容显露!

    在新的石墙升起前,机械师双手撑地,以核心为轴,坚韧铁尾如流星般甩飞。

    这一招极为狠辣,瞄准的目标是人体最为脆弱的眼睛。

    破空之音爆响,铁尾硬质寒芒闪烁携着足以击穿金石的恐怖威力。

    刚刚破土的石墙无可庇护,可它的主人,这位炼金术士依旧于冷雨中静立,脚步都未产生分毫的偏移。

    风儿在尖叫,接着,伊莱斯闭上了那双幽绿的眼睛。

    “咚!”

    伊莱斯身后的黑暗,一双大手从中钻出,稳稳接住了裹挟着死亡的尾巴。

    还有人?

    一直藏在这?!

    机械师异化带来的敏锐感官竟丝毫未察觉到生人的气息。

    着地,尾巴想要回收,可那双等待多时的手怎会轻易放过。

    攥紧,拖拽,大手以不可阻挡的力量将尾巴的主人拽起离地,于手中挥舞,轮成圆弧轨迹,随即丢向身后不知何时升起的坚硬石墙。

    “碰!”

    如断线脱轨的风筝,机械师倒飞而出,脊背与石墙发生坚实碰撞,口中涌现甜腻的味道。

    “咳....咳...咳...”

    机械师跪倒在地,吐出一摊混合着黄白胆汁的鲜红血浆。

    “咚!”

    “咚!”

    “咚!”

    ....

    泥浆翻腾,大手的主人迈着极为沉重的步伐从黑暗中走出。

    抬头,艰难支撑摇摆的身体,在猩红眼眸倒映出那庞大高耸的身形后,机械师不由地露出沾染血色的苦笑。

    他知晓自己感官失效的缘由,尽管已经仔细思考关联着战场中的一切,可那东西一直处在自己意识的盲区。

    他早该想到的,那家伙的术式不止是控制土地的石头。

    西装领带,标准的绅士着装,高礼帽下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除却那带有傻气的夸张笑容,还有手中拿着的“欢迎来到银湖”的路牌外,它和帕卡勋爵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因为它本就是一座以帕卡勋爵为原型雕刻的路牌石雕。

    (他被丢弃在这银湖菖蒲丛的原因当然也十分的简单,实在过于丑陋,献媚的设计者也早已被丢到海里喂鱼了。)

    此时,四周道路皆已封闭,机械师受困于窄长的死路。

    脚下破土的石锥扎穿脚掌,疯狂生长的倒刺更是,将他死死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咚!”

    “咚!”

    “咚!”

    ......

    临近,阴影笼罩头顶,带着灿烂笑容的勋爵高举手中的路牌,誓要将机械师砸成一摊骨血交融的肉酱。

    终幕要在此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