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下的潜渊者

第五十五 风中笑颜(4.5k)

    “咚!”

    “咚!”

    “咚!”

    .....

    一步,两步,三步,高举路牌的“勋爵”带着它那僵硬的石质笑容逼近。

    挣扎,肢体上抬的力量与弯折勾嵌脚骨的石刺互相角力,无情撕扯着脚底的血肉,血液从伤口持续流淌将脚下的泥壤染红。

    机械师双脚被囚,无法挣脱。

    与此同时,身后石迷宫的一条阴暗长廊,没有了石锥的追逐,大地颤动不在。

    左向的小车正在飞速行驶,尾部拖拽的缆绳也已向上抬起,即将到达范围的极限。

    第一步,引导石墙,石锥,在战场间来回穿梭,使得战场地形进一步复杂,起到遮蔽敌人视线的作用。

    第二步,在石迷宫形成后,尽量搜寻可用之物,以为制造设想中的武器的制造准备材料。

    第三步,寻找理想的安装地点,安装完毕后主动暴露身形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等待武器的触发。

    机械师计划的前两步都已顺利完成,第三步虽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插曲,但进程却并未中断。

    此刻他唯一能做得只有等待。

    等待。

    抵达极限,缆绳瞬间紧绷,小车止在原地,可那枚残破的蒸汽核心仍在为胶化,纹路模糊的轮毂提供动力,轮胎飞转,摩擦产生的高温使得泥地白烟升腾。

    而在另一头,穿过滑轮的缆绳已然越收越紧。

    本就被水泡得肿胀发白的尸体,随着脖颈束缚的加重,金属质地的缆绳划破皮肤勒入血肉,失去神采的灰眼珠凸出眼眶,舌头耷拉到嘴角。

    即将砸下的路牌,绷紧的缆绳,飞速旋转的轮胎,面容愈发狰狞的尸体。

    毫不相干的事物被连成所谓命运的细线。

    终于,等待不再!

    随着蒸汽核心发出最后的怒吼,小车前进一寸,紧绷的缆绳将力传导。

    收缩勒紧,眼球爆开,颈骨应声折断断裂,尸体的脑袋随着半截森白的脊椎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滑轮脱落,绷紧的缆绳瞬间松解,杠杆上所坠之物,向着预定的轨迹飞速前进。

    狂风呼啸,路牌上“欢迎来到银湖”的字词在机械师瞳孔不断放大,耳朵跳动。

    “轰!”

    身后传来冲天巨响,层叠的厚重石墙如多米诺骨牌般竟相推倒。

    随着机械师卧倒,紧贴泥地的一瞬,最后一堵石墙破碎,漆黑之物从碎石中冲出,那是爆炸装甲车经过烈焰炙烤,扭曲成团的金属骨架。

    这便是机械师设下的第一处机关。

    “呼!”

    此时的汽车框架如同一柄巨大的流星锤,携着足以将一切压成齑粉的威势向着“勋爵”砸下。

    接触,碰撞,这是金属与坚石之间的较量,路牌折成两断,“勋爵”被直接命中的脑袋也瞬间弯曲变形,显露隐藏支撑雕塑的钢筋。

    势力仍在,惯性不减。

    在这沉重的压力下,“勋爵”的双腿深入泥地,且在持续下陷,灰白色的大理石身躯出现细密的裂痕,正迅速发生着龟裂。

    成功了?

    不。

    纷繁涌现斜向石墙抵住雕像的小腿,试图阻止身体的进一步坠落。

    “嘎巴!”

    “嘎巴!”

    .....

    石墙在重压下纷纷断裂,但紧接着便又有新的石墙从淤泥中钻出。

    就连机械师脚下的石锥也稍稍松解,他能察觉到炼金术式的所有力量都在向雕塑汇聚。

    势力正在消解,“勋爵”钢筋裸露的大手已快能抓住框架的锋利边沿。

    终于,握紧,即将停转,一切尽皆止息。

    “勋爵”歪斜的脑袋已颇为诡异的姿态回转,空洞的石质眼珠看向机械师的方向,丢失了路牌,可它又获得了更棒的新武器。

    剧痛传导,机械师的心绪降至冰点,他还是低估了这意外插曲的严重程度。

    可他怎么会就此认输呢,生死的赌局尚未结束,还有最后一枚于空中翻转的银币。

    脚下大地愈发微弱的颤动也在印证他的想法。

    所以....来吧!

    弯腰,屈伸,筋肉隆起,不再继续生成石刺的尖锥无法阻挡想要奔跑的脚步。

    血肉撕扯,伴随血色,机械师脱离束缚,助跑,飞身跃起,整个人蜷缩成球,将身体的全部重心径直压向“勋爵”手中的装甲车框架。

    “碰!”

    .....

    冷风呜咽,脑袋再次翻转,“勋爵”看向肩头站立的机械师,腾出的大手,左右夹击拍向这只该死的蚊子。

    而位于圆圈正中双目紧闭的伊莱斯也是微微皱起眉头。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秋,一道裂缝出现在支撑在“勋爵”小腿处的石墙上,随即飞速延展,断裂。

    庞大的身躯瞬间下陷,而更为恐怖的是,与其一同开始沉降的还有整片泥泞土地。

    地动山摇,大地崩现狰狞的裂口,其中深沉无垠的黑暗要就圆圈内的一切尽数吞噬。

    “碰!”

    巨手闭合,可“勋爵”下坠的身体使得目标严重偏移,机械师轻易躲过,于那张遍布皱纹的脸上攀爬飞奔,在踏上高礼帽的瞬间,巨大的石雕便彻底于黑暗中消没了身形。

    借力,跳跃,脚掌再次感受土壤的泥泞,虚无中的银币同时落地,鸢尾花盛开。

    机械师赌对了,他赌对了绘本与老人言语中关于炼金术流传至久唯一信条——等价交换。

    敌人的炼金术式不可能凭空制造出石墙,石锥。

    随着炼成的石头破土而出,脚下土地的深处已然出现了大量的空隙。

    只要敲碎土壳,打破维持脆弱的平衡.....

    四肢着地,机械师躲避着狰狞的裂缝,身后的一切已进皆塌陷,坠入黑暗。

    再快点,再快点!

    前方石墙石锥仍在生成,可塌陷已无从终止,有的生成歪斜扭曲根本无可阻挡机械师的步伐,有的在破土过程中便再次坠入大地的裂缝。

    再快点,再快点!

    翻越最后一堵石墙,机械师于空中展开身形,如一只残虐的鹰隼,显露尖爪,直冲猎物瘦削的身形!

    脚步后撤,在这漫长的厮杀中,伊莱斯终于动了,可他依旧紧闭双眼。

    脚下的裂缝中,钢筋暴露的大手再度伸出,碎裂的苍老面容于黑暗中浮动。

    “勋爵”抓住怪物的尾巴,企图将其一同送葬。

    身体随之下坠,可机械师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三步,主动暴露身形,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成功。

    不知处,右向的小车坠入黑暗,连带着另一具尸体的脑袋。

    干净利落。

    机械师最后的机关,触发!

    位于伊莱斯身后尚未崩塌踏的石墙,一柄隐藏多时的捕鲸矛蓄势待发,特殊合金制成的矛身即使在火焰炙烤下也并未改变分毫。

    缆绳回收,开关触发,紧绷已久的弹簧将长矛迸射,穿透石墙,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向伊莱斯的后心!

    察觉,石墙飞速升腾,可转瞬便被捕鲸矛突破。

    而在伊莱斯身前,怪物尾巴肌肉紧缩,硬质脱落,生生从“勋爵”手中挣脱束缚,双足猛踏,借力,挥舞着利爪向着他袭来。

    前后夹击,无可躲避。

    计划第四步,死亡降临!

    贴身,指尖锋芒已然划破伊莱斯喉咙出苍白的皮肤,血珠滚动,倒映机械师冷硬的脸。

    那柄捕鲸矛也已刺破长矛,即将完成它的任务。

    而就在这最后的最后,不和谐的插曲再度出现。

    一道无形波纹于空间迅速荡漾,在触及到机械师的一瞬,外翻的耳朵鲜血流淌,身体为之一顿,就要彻底切开喉咙的利爪偏移了方向。

    噪声来袭。

    湿漉的金色长发下,幽绿的眼睛猛然睁开,身体向右倾斜。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伊莱斯的脸上坚冰依旧。

    “噗呲!”

    虽是有着身形的偏移,可捕鲸矛的速度实在太快,锋利的尖端瞬间贯穿左肩筋肉,并带着伊莱斯的身体前倾,正对上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在猩红眼眸的注视下,炼金术士飞速摘下右手厚重的皮质手套,露出一只肌肉萎缩,皮肤紧贴指骨,近乎干尸的手,繁杂细密的纹路自掌心环绕。

    握紧前进的长矛,幽光闪现,从掌心向外延展,捕鲸矛金属质成的枪身瞬间石化,碎裂成无数齑粉,于空中飘散。

    身形止住,伊莱斯心念一动,石锥从脚下升起,迅速贯穿机械师的腹部。

    同时腾出的右手向着再度袭来的利爪伸去,握紧手腕,幽光再次闪烁。

    鳞甲,筋肉,血肉,骨骼,这原本组成机械师生命的一切在迅速被转变为缄默的散发死意的石头。

    石化正在迅速蔓延。

    机械师从短暂的错愕中惊醒,眼中泵现狠辣的果决,尾巴卷曲缠绕石锥将其生生折断折断,同时右手利爪高抬,对准了迅速石化的左臂。

    寒光闪过,血浆飞溅,机械师的左臂划过血色的路径。

    塌陷已经蔓延至脚下。

    无言,肩头的鲜红将白袍浸染,伊莱斯冷眼旁观怪物血色斑驳的身形被黑暗一点点吞没。

    远处,随风摇曳的噪声机平台上,火炮手用一张沾染油渍的手帕擦拭着耳廓溢出的鲜血。

    没办法,这台潦草拼接的噪声制造器已无法将噪声精准控制在超高频。

    切实近距离感受噪声的火炮手耳鸣不断,想要呕吐,脚也像踩在该死的棉花上,可他此刻眼睛远比差分机迸现的火星要明亮。

    火炮手捏着左臂空洞的袖口,口中吐露喜悦的词句。

    “公平。”

    怪物断臂,杀死水手长的摩托车手也被烈火吞噬,这是属于猫的胜利。

    拉闸,拧紧螺栓,高频噪声器的扇叶重新转动,为下一次充能做好准备。

    那是专属于怪物的死亡丧钟。

    不多时,圆圈内,除却伊莱斯脚下由石柱支撑的方寸之地,其他的一切都已塌陷,坠堕。

    这片毗邻银湖的地界,一夜之间便已完成了由菖蒲丛,焦土,泥沼,最后再到深坑的地质退化。

    电影结束了吗?

    还没有。

    镜头向下,深入黑暗,胶盘的齿轮仍在转动。

    坑底,雨水已在此地汇聚成一汪黑水。

    左臂透着粉红骨髓的断茬伸向天空,像一只瘆人的骨笛与风交汇,演奏苦痛交织的乐章。

    海量的痛意顺着神经在这具伤痕累累的怪物体内掀起风暴。

    雨水倒灌鼻腔,颤动,黑幕破碎,机械师从短暂的昏厥中惊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勋爵”那张碎掉的面容。

    石雕的脸一半泡在水里,一半于眼眶沾染水渍,这让那本应恒注的灿烂笑容也染上了几分苦涩,凄凉的意味。

    此刻的它早已失去控制,重新变回了那座被人厌嫌的缄默路牌,泪水滑落。

    扶着“勋爵”的鼻子,机械师挣扎起身,此刻的他活脱脱像一只被狗咬过的破碎布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鲜血顺着各种难以愈合的伤口溢出,也同时带走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火力。

    身旁,一具散发着海腥味的水手残尸悠然飘过,喉咙发紧,机械师不觉吞咽了下口水,空扁的腹腔发出哀鸣。

    机械师压抑已久的嗜血之欲再次涌上心头,飘渺之音响起,一只虚无的手轻抚着他的面颊。

    “放弃吧,放弃吧,加入我们。”

    双眼猩红闪烁,机械师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了手,抓住尸体,拖出水面,将其送至嘴边,张嘴,满口锋利的牙齿皆在渴求血肉的滋补。

    直至头顶掉落一颗摇曳的土石,坠入机械师眼前的水面,也倒影了机械师水中狰狞的面容。

    松手,尸体重新落水,从身旁溜走。

    机械师伸手触及水中的自己,嘴唇发颤,近乎一字一顿。

    “我拒绝。”

    抬头,顺着中心那根粗壮的石柱向上眺望,紧接着便正对上那双幽绿的眼睛。

    呵,可怕的对手。

    机械师已经尽可能地估计着那家伙炼金术式的能力,没想到在最后,他仍有隐藏。

    控制石头,接触石化,还有.....

    目光向右,看着坑洞右侧夜幕,那骨架般的高耸机械,就是那东西屡次在关键时刻打断他的行动,让自己吃尽了苦头。

    极目远望,竖立的瞳仁紧缩,锁定了机器平台上那小小的身影。

    独臂,矮小,面带难看的笑容。

    火炮手。

    看来听力过于敏锐有时也不算是一种好事。

    四周已没有可用之物,昏沉的脑袋里再无任何反败为胜的想法。

    水面波纹荡漾,机械师已能重新感受到那种石墙,石锥的特有颤动。

    敌人已经恢复过来,可以再次发动他那可怕的术式。

    机械师知道,死局已定。

    此时的他已用尽了浑身解数,将这具怪物的肉体摧残至极限,他真的输了。

    展露血色笑容,机械师已没有了遗憾,对眼前的终幕也感到满意,他会以人类姿态迎接自己的死亡。

    不过.....

    意志驱动筋肉,命令骨头,挣扎,挺直腰身。

    机械师不会蜷缩着身体,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他要向着死亡发起冲锋。

    举起右手,锋利的指尖伸向自己的耳朵,他可不想在投入女神温暖怀抱的过程中,再听到那该死的噪音。

    接近,深入,锋芒即将刺破脆弱的鼓膜,可熟悉的声音穿过雨幕,划破夜色,先其一步到来。

    回望,猩红眼眸在眼眶中剧烈跳动,只见那噪声机械的平台上,火炮手的胸前多了一柄锋利的折刀。

    刀锋抽离,火炮手瘫倒在地,那个拥有灰颜色眼睛的熟悉身形向着机械师所在的位置大喊。

    “上吧,主角。”

    随后,一枚炽烈的流星从他身后升起向远方飞去。

    狂风吹了男人的头发,也显露了他脸上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