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下的潜渊者

火手终章 攀升

    “粗暴地扯断缝线,还有羊毛的粗质纤维,我先是在手里掂了掂铁羽的份量,随后用它银白色烤漆脱落的羽尖,于我所盘坐平台的正前方,开始进行艺术创作。

    是的,厨师小姐,就是在那时候,我发现了自己的艺术天赋。

    不多时,创作完成,平台的光滑釉面新生一个哭泣的小人,它一手虚掩着脸,另一只手则指向了自己头顶的虚无。

    接着我在身前的横梁,和身后的横梁各绘制了图案。

    前者,酒瓶。

    后者,火焰。

    我开始在心中默默估计,小人手指向的物体,从酒瓶转到火焰,所需要的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一共八秒。

    横梁周转一圈的时间是八秒。

    我低伏着脑袋,透过小人的手指,看向第三处隧道的所在。

    差不多是在五秒的时候,酒瓶会与隧道口保持平行。

    第五秒.....第五秒....第五秒。

    接下来便是加深这种印象。

    我重新拿起铁羽,用它还算锋利的边沿切割毛衣的下摆的内里,不多时,得到了一堆还算干燥的绒团。

    解开煤油灯,我小心翼翼地掀开灯罩,将绒团一点点地塞了进去,暗淡的火焰终于有了点复苏的迹象。

    最后一步,抽出左右两脚猪皮靴的鞋带,把它们链接起来,用一头牢牢绑住煤油灯的把手,另一头则打上绳结,攥在手心。

    经过短暂休整,晕眩得到缓解的我,重新站了起来,右小臂紧绷成直线,桡骨转动。

    由绳结捆束的煤油灯升上了天,被舞成一圈耀眼的光轮。

    瞳孔收紧,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将全部的身心都倾注于冰壁上的“幸运3”,机会只有一次,所以......

    不去给自己更多思考的时间,松手,把煤油灯连带着忧心与顾虑一并抛出。

    停滞,圆周终止,拖拽火尾的流星划破黄白交融的天空帷幕,高升,下落,坠向幽蓝的冰壁。

    砰!

    触地,煤油灯腔体顷刻形变,玻璃崩碎,流火飞溅。

    瞳孔倒映“幸运3”入口处的飘忽火焰,嘴角扬起笑意,我知道,我成功了。

    没时间消磨,绒团与枯竭的煤油对于火焰饥渴的肠胃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的,所以,我得在它变成饿死鬼之前,完成剩下的该死的一切。

    八秒——酒瓶——五秒——火焰。

    我不断往脑子里灌输加深这些关乎性命的关键词,再一次踏足横梁。

    抽离,崩解,身体旋转,眼中的世界又变成了迷离的光带,不过,这一次,刺目的光点始终会在回转的某个时刻,吸引我的注意。

    一,二,三,四.......

    于第六秒处抵达横梁中部。

    第八秒,第一圈周转结束。

    我侧着身子,脚步一前一后,心中继续计数,随后助跑。

    一秒。

    身体向前。

    二秒。

    核心用力。

    三秒。

    奔跑。

    四秒。

    抵达边沿,双脚起跳。

    轰!

    骤起的水柱,于我跳跃的同时升腾,可是,动作已然无法停止,冲破炽热的水墙,身体腾空。

    转力不再,就像犯了老毛病的电视突然倒带,重影归一,线条凝聚,瞬间,世界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我忍受着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努力蜷缩肢体,倾斜身体,双手交叉向前,尽最大努力减轻风的阻力,抗拒生理反应,睁大眼睛死死锁定深邃幽莲中的那一点暗淡的星火。

    小人手指——酒瓶——火焰。

    时间,空间于此刻连接成线,经过冷漠坚冰,拥抱星火。

    第五秒,“幸运3”到达。

    无法停止,身体继续随惯性前进,可还不等我有所反应或是因疯狂计划的成功而感到丝毫的喜悦,脑袋与某种坚硬之物碰撞,随之,黑暗浸没眼球。

    不知何时,抽痛将我唤醒。

    伸手摸向额头,高高隆起的红肿大包向我证明了刚才撞击的真实性,反应过来的我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借由身后那火焰的余烬前视,错愕使我张大嘴巴。

    在这看不到一丝人工雕琢痕迹的冰晶隧道里,坐落着一扇门户,一扇他妈的该死的水密门!

    敲击。

    咚——

    闷音回荡。

    首先,我肯定是不知道密码的,其次,就算知道密码也无法打开,因为水密门只有大概三分之一的部分露在了外面,其余部分都被封死在了冰晶之中。

    好吧.....好吧....排除被命运戏弄的成分,我的“幸运3”确实是一条死路。

    门后面有什么呢?

    金库?

    收藏室?

    到底是宝贝需要这玩意的庇护?

    唉。

    昏暗中,我悠悠叹了口气,将这些应该是与解决我目前困境无关的问题从脑壳里丢出去,最后狠狠踹了脚门,折返。

    把仍绑在煤油灯残骸上的鞋带解开,重新穿回到猪皮靴里,跺了跺脚脚,我向外探出了脑袋,脖颈儿来回转动,眼睛看向被我放弃的隧道门。

    二号.....四号。

    二号隧道距我只有不到一个身位的间距,可它却有个实在难以解决的问题,它实在有些太窄,且入口处垂落着数道难以通行的冰钟乳。

    该死!

    咚!

    该死!

    咚!

    ......

    我扶着洞口边缘,一边叫骂,一边对着钟乳猛踹,可结果显而易见,这双捡来的靴子比不上我的那把宝贝匕首,更比不了猪头鲨的硬脑壳。

    只得放弃。

    调转身形,看向四号。

    拱形,宽敞,没有恼人的垂帘,与“幸运3”几乎一摸一样,我没选择它的原因也很简单,它实在是有些太远了。

    跳不过去的,只是轻轻撇了一眼,我就干净利落地拒绝了心底升起的“跳一下试试”的想法。

    疯狂可不是愚蠢。

    琢磨了好一会,我将视线投注在冰壁上那条蜿蜒曲折,因地质运动产生的断层痕,还有依附在其周遭的苔藓。

    苔藓,厨师小姐,这是我在故事中屡次提到过的微观景致,文登港的外围墙,双扉闸门,海浪....等等。

    异常顽强的生命力使得它们可以将虚假的根系深入到缝隙,裂口,牢牢地固定住自己,然后活下去。

    可显然,冰原生存环境的恶劣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苔藓可以忍耐的阀值,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在经历一段极为漫长的挣扎过去,褪去生命与颜色。

    只有极少数幸运的家伙活了下来,在哪,当然在这,温雨与极光是它们生命的摇篮。

    我用尽全力扯拽就在手边的嫩绿,费了番功夫才将其从缝隙中揪出。

    那么还等什么呢?

    再一次脱掉靴子挂在脖颈,看来我的脚真的与温暖舒适没有缘分。

    先是用手扣住断层口那一点点的外突,接着把脚脚踏上苔藓,湿滑黏腻的脚感让我不自觉地泛起恶心,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苔藓估计也不喜欢我这六十多天没洗过的脚的味道。

    那么,就互相忍让吧。

    脖颈青筋暴起,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变得失了血色的青白,经由一个短促的呼吸,我从“幸运3”坚实的冰面离开,以一个脆弱到极点的平衡,攀附在这高悬于谷底的冰壁。

    前行。

    抓握,抬脚,换足,踩实苔藓.....

    机械且漫长,时间似乎都按下了暂停的按键。期间几次忽然吹过的疾风,都差点使我“高空抛物”,不过好在,我终于是熬过来了。

    几步之遥。

    对,这里差点忘了说,就是在这条根本无法称之为路的危险小路,我发现了在这场被死意充斥的漫长冰原之旅中,除却猪头啥,或者是还有.....午夜农夫....算不算呢....

    反正就是真正的活着的生物。

    那是一种寄生在苔藓中的小小虫子,外型近似于在其他地域中常见的萤火虫,只不过在它们的口器外多了一对发达的螯钳。

    而我的到来恰好破坏了它们久到几近持续,在短暂一生中的安稳梦境。

    所以....

    翻动触足,攀爬脚踝,虫子驻足在我伤痛的皮肤,张合口器,随即狠狠咬下。

    嘶——

    鲜血流淌。

    先是一个,随后越来越多,黑压压的恶心虫群钻探着我衣服的缝隙。

    瘙痒与刺痛,挑动着我本就屡受重创的感官。

    而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无法还手碾碎它们的壳。

    忍受,只得前进。

    抓握,抬脚,换足,踩实苔藓.....

    四号尽在咫尺,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虫群肆意蔓延,它们甚至已经遮住了我的脸。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透过触足与节肢的缝隙,我看向最后一株水分充盈的绿苔。

    抬脚,右手从断层松解,伸向冰台边沿。

    踏足,空洞的脚触传来,眼睛不觉向下,绿苔之中,交叠的乳白色幼虫遍布,它们贪婪地吞噬着,吞噬着一切的一切。

    失空,下坠。

    手指与平台错过。

    一步之遥。

    唔?

    从开花中惊醒,右臂骨头因扯拽而爆响。

    抬头。

    那是皮肤褶皱,生着老人斑的,黝黑的手。

    隧道口的阴影浮动,显露一张微笑着的熟悉面容。

    哈,哈,好久不见。

    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