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那些金子后，岸上人的哭声变小了，有些人已经转而将注意力集中过去。

    一个人动了，另一个人也动了，他们不要命的往河边跑去，大把大把的往怀里捡着金子。

    其他人见此也不甘示弱，彼此推搡着向前涌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有人被掀翻在地就再没爬起来，无数双脚踩过去，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而那些人却还在彼此叫骂，有的还动起手来，金灿灿的河边被洒下了点点猩红。

    “别动！那是我的！你们知道我家往河里投了多少人吗！”

    “靠，老子家也有人死了，你们别动我们家的金子！”

    “妈的！谁抢着就是谁的！谁家还没往河里送过人了！”

    听着耳畔嘈杂的声音，陈半两僵住了。为什么他们恢复记忆后还是在争抢金子？他们难道不应该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吗？

    为什么会这样？

    “你敢抢老子金子！看我不弄死你！”

    “给我放下！那是我的！”

    惨叫，怒骂，哭喊混成一片，一滴温热的东西溅到了陈半两脸上。

    他用手轻轻将其抹去，凑到鼻尖闻了闻，甜腥的气味在鼻腔弥漫，那是血。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啊？”

    对于现在发生的一切，陈半两不理解，是他做错了吗，是因为他今天这里才会多死这么多人吗？

    老伍在此时在他耳边开口了，他声音无波无澜，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

    “突然想起自己的亲人，想到死了，他们当然伤心，可这与他们对金子的向往并不冲突。

    他们只会比不了解真相时更疯狂，因为他们觉得这些金子是他们亲人用命换回来的，是他们应得的。

    悲伤变成愤怒，欲望滋生暴戾，此时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心孽造成的，是他们的果。”

    陈半两根本听不进去老伍说了什么，他此刻心里满是矛盾与迷茫。

    在以前，他和师傅住的小镇上，人都很好很好的，就算起了什么冲突转天也就化解了。大家彼此帮助，亲和友善，他就自然而然的觉得世间都是如此的，人心大都是好的。

    可……今天，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对这世界的认识崩塌了。

    原来人为了金子真的可以忽略掉失去亲人的悲痛。

    原来人为了金子真的会残害自己的同类。

    很久以后，活着的人们背着大包大包的金子回家了，官员们早在场面开始混乱时就离开了。

    此地只余一地狼藉，血，尸体，随处可见。

    突然，老伍在河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他带着陈半两走了过去。

    那是送他们来这儿的老王，此时他斜倒在河边的乱石上，头上不知道被谁砸出了一个大坑，而他的手还紧紧的攥着，藏在身下。

    当老伍上前搬动他时，他的手垂下，几颗碎金子从指缝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了几声轻响。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老伍将他埋葬在了河边的树下，全程陈半两一声没吭，只是跟在旁边帮忙。

    “也不知道大川和大河两个孩子去了哪，希望他们能看到吧。”

    老伍将自己亲手刻下的墓碑立老王的坟前，拍了拍手上的灰，自言自语道。

    “师傅……”

    听到陈半两开口喊自己，老伍回过头看向他，问道：

    “怎么了。”

    陈半两的脸上没有表情，可心中却很是复杂，他开口问出了一个此刻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您为什么不在浸典一开始的时候出手呢？”

    如果那样的话，参加浸典的人不会死，河中不会出现金子，岸上的人也就不会混乱，不会死这么多人……

    闻言，老伍并没有回答陈半两的问题，只是搁着一步远的距离审视着他，转而问道：

    “你觉得今天的事情是我故意造成的？”

    陈半两低下头，似乎是默认了。

    长久以来，陈半两一直视自己的师傅为目标，他觉得他的师傅简直就是上天下落的神仙，无所不能，普渡众生。

    可是今天，这件事，让他看不懂自己的师傅了。总觉的他好像变了，还是说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呢？

    他需要老伍给他解释一下。

    老伍笑了，可陈半两看不见，他只听见自己的师傅已经用那和蔼的语气对自己道：

    “半两啊，我的确可以在事情没发生前就阻止这一切，可我带你来这儿的目的并非如此啊，我想让你看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几十条人命，就为了让我明白这人心难测，您就白白的看着几十条人命因为这种没了吗！”

    陈半两平生第一次对老伍发火了，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比起今天看见的一切，老伍这么说更让他难以接受。

    看见陈半两这个样子，老伍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道：

    “孩子啊，对于为师来说，你才是最终要的，用他们的命能教会你一些东西，为师是乐见其成的。

    况且，他们死原本就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做了一次旁观者罢了，又有什么错呢？”

    陈半两往后退了两步，为什么他感觉今天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师傅了呢，他明明教过自己要重视生命的啊，怎么如今会视人命如草芥一般呢？

    “您不是说过吗，生命是最重要的，为何……”

    “唉，傻孩子，我告诉你的明明是你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就算牺牲其他的人也无妨的……”

    “不！”

    陈半两一下子只觉得脑子里乱的很，他师傅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吗？那自己以前的认知又算什么呢？

    人命，己命，两个概念在陈半两脑子里乱转，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老伍见他这副样子，便把他拉到一边坐下，温和的安慰着他：

    “没事的，你还小，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等以后，你会明白师傅的苦心的。”

    横尸遍野的河滩上，师徒二人坐了很久，彼此无言，心中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眼看日头已经西斜，老伍站起身来，向陈半两伸出手道：

    “很晚了，该回去了。”

    陈半两看不到眼前的手，但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摸索着将其握住，借力站了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自己的师傅肯定是爱自己的，他的一切行为一定都是有自己考量，肯定是为了自己好的。

    第二、自己的师傅不是自己以前认为的内种好人。但应该也不是坏人，毕竟他以前也曾救过很多人，自己不能因为今天这一件事，就否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