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野果
果真是奇女子啊!
哪里是要寻死,明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你信命吗?”
“信也不信。”
这是什么回答?这可让他怎么说?
风云流转,变化莫测,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一片天地之中,竟会让他震惊多次。
他的心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热烈的咆哮过了!
他眼里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明明站在他眼前,却仿佛现在九霄云外般让他看不真切。
他面前的女子太虚无了,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虚无的随风一飘就散掉了。
好像他刚刚救了她,不然若是让她身穿红衣在午夜阴气最重的时候死掉,那必是厉鬼。
他向来不介入他人的因果,可这女子的一滴泪却莫名其妙的滴在了他心里,让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他面前死去,这才有了他刚才的那一番话。
思索良久,诸玉山才说:“若你信命,便该知道,你来到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若你不信命,那你的命就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不管你走到哪天道路,都半点不怨天,不尤人,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罢了!”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选择服从命运,宁死不屈,可你的出现,又让我觉得,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诸玉山看着天上的烈日叹了一口气说道:
“好一个天意,既如此,那我便给你推荐个安身立命之所!不过,能不能留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说。”
“从这里,往西一直走,走到一个叫青州的地方,有一座山叫安山,山顶有一个道观,能不能让里面的人收你为徒,就看你自己了,路我反正是已经给你指出来了。”
“好。”
之前的跪是谢他救她,现在的跪是谢他给她指路。
东宫妙竹这三个头磕的十分实在,抬起头时,额头上面全是土,粘满了地上的泥土灰尘,还有两根草芥子。
而她面前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诸玉山在她磕头时,已经飞走了,挥了一挥衣袖,没有带走半分云彩。
东宫妙竹已经心如死灰,她扭头看了一眼她的身后。
那是她来时的方向,她来时就是从那里上山的,上山的路十分陡峭,路上还布满了荆棘和野草。
从她这个角度看,只有连绵的山脉,但她的眼睛里,却看到了很多。
有她从小生活到大的镇子,有她的从小生活到大的院子,还有她的父母兄长。
“爹,我走了,这次你应该不会再说我不结婚把娘给逼疯了吧!”
“或许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们差点把我给逼死,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女儿就不在人世了,这个世间我最爱的人说出口的话却也是最伤我的,女儿其实一直都很脆弱,很脆弱,爹,你知不知道你昨天说的话让我有多难过?你的话和娘对我的态度,让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间不值得,从今以后,女儿只为自己而活。”
扭身向西时东宫妙竹的步伐坚定又有力。
她要去安山,她要证明给她迂腐的母亲父亲看看。
她东宫妙竹不是攀附男人的菟丝花,她东宫妙竹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很好。
她要让那些看不起欺辱她的人看看,她不依附男子也可以在这个世间存活。
“白子骞,我会每日都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长命百岁,我诅咒你受尽人世间所有的折磨,这样才对得起我伤怀的那几年和我被你践踏的真心。”
诸玉山藏在树上看到东宫妙竹这个样子,和她上山时的模样别无二差。
一样的狠毒,说出口的话也是一样的毒辣。
诸玉山眼里的小世界中,一条充满了荆棘的道路上,一个白衣少女神情坚定的向西边越走越远,越来越小。
她身穿一袭白粉色长裙,微微拖地,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没有任何头饰,十分顺滑的垂在肩膀处。
少女的身影十分挺拔,走在枯黄的土地上,步伐沉默,给人一种大山般的磅礴气势,明明只是一个娇弱女子,却浑身散发着白色的光芒,虽然那光芒是太阳光照在她身上的,但看着却像是她自己的。
身材高瘦,一张脸貌美无比,世间少有,眼神清亮有神,十分通透。
就是这样的女子一旦交付真心便是把命给了对方,当对方舍弃她,便是致命的伤,因为她付出了全部。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诸玉山却透过背影看到那个少女的眼神阴狠又毒辣。
东宫妙竹先前嫌嫁衣重,脱下了的嫁衣被鸟啄了几个窟窿,又脏又破又烂的,还不巧的被府中来寻她的下人给捡了。
“你们快过来看,这像不像小姐的嫁衣?”
大红的霞披上布满了鸟的脚印,衣服破破烂烂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好像是吧!小姐是不是被野兽吃了?这衣服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们该怎么跟姥爷说呀?”
“我先把这嫁衣拿给老爷夫人吧,你们在这边继续找着。”
东宫府,靳恨竹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身嫁衣,没有半分哀伤,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妙竹又在跟我开玩笑了,你看,她就是拿着这嫁衣去崖边,故意吓我。”
“妙竹在故意吓我,她没事的。”
靳恨竹拿着嫁衣往东宫妙竹的房间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便一头猪栽了下去。
“夫人!”
东宫高也差点踉跄着差点倒下,但是不行,他不可以倒下,女儿不在了,他不能再让他的夫人有事。
“叫大夫。”
东宫高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沧桑疲惫与无力。
丫鬟小翠把大夫带过来后说:“夫人无事,只不过急火攻心,照这个药方子喝上几服药就好了,切记,不可以让这位夫人再受刺激了。”
“好,多谢大夫。”
丫鬟小翠接过药方,把大夫送了出去,然后去药铺抓了药回来。
如果这个家少爷在就好了,也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希望老爷和夫人可以撑到少爷回来的那一天。
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去找小姐了,姨娘去报官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小翠在心里祈祷:小姐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老爷夫人也不要有事!少爷快点回来吧!
广素华这时带着官兵走了过来。
东宫高把他夫人手里紧攥着的拿给了领头的官差。
“劳烦差爷跑一趟了,我的女儿已经找到了。”
小翠:“老爷,这只是一件嫁衣,说不定小姐只是藏起来了。”
东宫高没有说话,满面的愁容与疲惫。
丧女的情绪已经把他给压垮了,腰杆都直不起来了。
领头的大人说:“行吧,既然已经找到了,那我们就回去了。”
广素华:“恭送大人。”
东宫高:“小翠,这身嫁衣你是在哪发现的?”
“回老爷,我们这儿最近的只有那一座山,是在崖边发现的,府中的其它人还在山上继续找着。”
“你在这里看好夫人,我去看看那个地方。”
这句话说的轻软无力。
“是,老爷。”
小翠看着他走路的背影摇摇欲坠,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跌倒下去。
广素华搀扶着他,等他们到的时候天都黑了。
“老爷,这天已经黑了,路都看不清了。”
“妙竹就是晚上上的山,你说那个孩子她当时在想什么?”
广素华哪里知道,她反正是不想继续去了,这夜黑风高的,乌鸦一直在叫喊着。
这要是一个不甚摔下去,命可就没了。
东宫高知道广素华心里在想什么,她素来与妙竹不合,若妙竹在天有灵,定也是不想看见她的。
“你回马车里等着吧,我一个人去崖顶看看。”
“诶!那您可一定要注意点额!”
广素华心里美滋滋的跑走了,哎呀,这东宫府马上就是她的天下了!想想就美!若是老爷和夫人都死了,就更好了。
她一个人住在东宫府就再也没人管她了,想干嘛就干嘛,再也不用屈居人下,看任何人脸色了。
“嘎嘎……”
乌鸦的叫声传来吓了她一大跳。
她边跑边指着乌鸦喊道:“叫什么叫,回头就把你炖了吃了!”
这天色乌漆嘛黑的,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怪渗人的。
月亮也不亮,阵阵冷风吹来,,广素华蜷抱着身体坐在车里咒骂着。
“死在哪不好,非要死在这山上,还连累老娘大半夜不能睡觉,还得来找你,死就死吧,死在家里多好,直接就把你埋了多省事!”
东宫高走的远,听不见广素华的嘀咕声,倒是听见了府中下人的声音。
“我们睡醒明天再回去,到时候就说我们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小姐的尸体,这山上只有那件嫁衣。”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回去?”
“你傻呀,要是直接回去,老爷会信吗?到时候还会迁怒我们没好好找,再说了,我们找了整整一天了,那确实是找不到嘛!小姐啊!早就进了野兽的肚子了。”
“老爷夫人小姐平日里待我们那么好,你们怎么能?”
“要找你去找,我们又不是没有找,这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找!”
东宫高听到这些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他没有说话,站在那里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的女儿此刻是不是也变成了星星,她死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怪他。
他曾经对妙竹说过:“爹要是死了,你不要伤心,因为呀,爹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着你,你想爹的时候,就看向天上的星星,对着它们笑笑,爹就看见了。”
如今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东宫高仰头对着天上的星星笑了笑。
妙竹此刻一定就在天上看着他呐!
星星就在眼前,却距离他很遥远,伸出双手够不到,摸不着。
繁星遍布,哪个才是她的女儿呐?
东宫高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他府里的下人们躺在地上已经睡着了,发出了呼噜声传到了东宫高的耳朵里。
东宫高转过身来,一身长袍粘满了草屑与泥土,鞋子更是没有一处好地方。
他带着满身的疲惫下了山,疲惫的像是跋涉千里了万里。
地面上有很多碎石,几次都差点把他绊倒,这无尽的黑夜在东宫高的前方撕裂开了一个裂口。
血盆裂口吞噬着他,他每走一步,都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任由那些野草树枝划在他身上,眼里满是绝望,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等待他的是无尽的绝望。
广素华大老远就看到他了,一看到他从车上下来去接他。
“今天天热已经晚了,没法驾马了,我们在这里睡一夜,白天再回去。”
“好。”
广素华皮笑面不笑的,心里咒骂的更狠毒了。
东宫竹坐在外面,看了半夜的星星,直到星星消失,他才低下头来。
是因为他昨晚那句话吗?
东宫妙竹当时的神情浮现在了他脑海。
那种不可置信,无力反驳却又很生气的眼神。
平日里女儿说什么她都不生气,他哪里想到不过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让她选择了曝尸荒野。
“素华,你睡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
“你知道妙竹为什么会死吗?”
“是因为我不了解她,但她却了解我,我说她不结婚变成了老姑娘,街坊邻居都在看她的笑话,我也直不起头来,再加上她被白子骞抛弃的事情,我说她快把她娘给逼疯了!我这样说,是希望她懂事一点,结了婚给我们两个生个孩子,呵呵呵……”
“他太了解我了,他看穿了我内心自私想法,所以她对她爹太失望了,才会选择跳崖的,我的女儿,她得对她爹多失望额!”
“我不了解她,若我了解她半分,我都不该那样说,是我一次次的逼她,把她给逼死了!”
“还有恨竹,她也自私,只知道想法设法的逼妙竹结婚,却从未好好的跟孩子说说话,她到死我都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东宫竹越说内心越激荡。
“妙竹是个很好的孩子,不好的是我。”
他内疚啊!他自责啊!
“平常这个孩子什么都听他的,唯独婚姻大事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可我却还不知足,怕别人笑话硬生生的逼死了她。”
“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什么失去后我才懂得这些呐,什么名利,都没有我的女儿重要,妙竹啊,你若是在天有灵,听见了爹爹说的这些话,原谅爹爹好不好?好不好?”
“是爹错了,爹错了,爹不了解你,这么多年,你对爹言听计从,是爹一次次的把你温热的心给冰冻了。”
广素华哪里睡得着,她根本就不想听这些,但是她必须装睡。
她才不要陪着他演戏,痛哭流涕呐!
同样的夜晚,东宫妙竹正在拼命的赶路,她都是昼伏日出,白天找个地方藏起来睡觉,晚上赶路,这样安全。
跟着小鸟的指路,她发现了一颗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