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灭长空

第九十一章 陇西

    “云秋见过君上。”

    不施粉黛的女子欠身行礼,虽说身上所着衣物并非是什么绫罗绸缎显得普通了些却是更凸显其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威仪气度。

    作为少君,她本应是周君之下最为尊贵最具权势之人,可她偏偏全然不在乎这些,更是常年久居深宫不问世事,这也使得世人提起周君之时便会自然而然的想起北境之主,对于她这位大周的少君却是鲜有提及。

    周君姬恒洲挥手屏退一众侍从顺势牵起了女子柔荑,相识相知百余年来着实是亏欠了许多,莫不是两人皆是修道之人如今已然垂垂老矣。

    当年明眸善睐机灵好动的可爱姑娘如今终于长成了世人所期盼的雍容国母,这并非是女子的意愿同样也并非是他姬恒洲愿意看到的,可这却是“最好的”、“最为妥当的”蜕变。

    “云秋,咱们的儿女降生虽晚如今却也皆是长大成人了,你也是时候好好歇歇了,至于他们以后会如何该教的都教了也就不必挂怀了。事到如今,朝中的那些夫人们就不必去约束了,我姬恒洲的法都从不是摆设,这些年想必你也倦了那就让为夫来,有人想试刀那就好好的试上一试,这盘棋就要收官了。”

    世间之事不胜烦忧,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苦楚,地位尊崇至高无上尤是甚之!

    窦云秋沉默不语,朝中之事事无巨细她皆是知道,哪怕是北境之事她也知晓的七七八八,可越是知道的多她便是越发的沉默,想在世间的泥泞之中踩出一条路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一条踏错一步便要万劫不复的歧路。

    “我打算去去陇西走走,你也随我一同走一趟吧!你也有好多年不曾回去了,正好去逛逛。”

    一如当年一般,姬恒洲抬起右手轻轻的揉了揉发妻的脑袋。

    ……

    “你受伤了。”

    老者与中年男子对坐,神色说不出的肃穆。石桥镇的动静不可谓不大,若不是有着阵法镇压,镇子很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强撑至今中年男子早已是脸色苍白如纸,强行调动不属于自己的本就风险极大,更何况最后关头还刻意留手,遭受反噬实在是最正常不过。

    男子抬手从储物袋中取出酒水灌了起来,这些特制的酒水早年喝起来感觉苦涩异常如今却好似品出了其中的甘甜之意。

    “放心,并无大碍!修养一阵子就没事了。想要将其如指臂使只靠功法是行不通的,还需要一些外力,这点我们之前有过校量,如今总算是明了了。”

    男子继续大口大口的喝着酒,若非是于修行有益,他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籍此麻痹自身。

    “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修养,有事就吩咐我们几个老骨头,你还年轻不该如此。”

    老者抽出烟袋静静的抽了起来,昔日老友尽成土灰,再想凑到一桌喝酒就只能等自己下去咯。

    ……

    独自驾驭沧溟舟的黑白一头扎进了果林之中,好不狼狈,程成在简要说明了沧溟舟的驾驭技法之后便独自离去了,完全不虞独行的黑白会出意外,毕竟全力一撞之下羽化修士都遭不住沧溟舟的坚固程度可想而知,掉下去摔个七荤八素是难免的,至于性命之忧,夸张!

    略一上手黑白便明晰了何谓叫鲸吞牛饮,哪怕是他已将沧溟舟缩至丈余哪怕是他已然与虎蛟脊背相抵却依旧是无济于事,此刻的法舟就像是那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无谓西东。

    好在沧溟舟上有着可供镶嵌晶槽的部分黑白这才得以凭借灵石勉强落地,同时黑白也间接知晓了这世上的确有着比之灵石品轶更高的东西。

    “嘿,干什么的!”

    头戴斗笠却是光着上身的老汉闻声而至,因为来的匆忙用来纳凉的蒲扇被随意的别在了腰间,手中握着的就只有一杆锄头。

    黑白一顿干呕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却是又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再看虎蛟,虎蛟这家伙在舟上便是吃个不停如今更是要比黑白的情况还要严重的多,单单是从胃里吐出来就有着三五十斤,这才得亏是虎蛟体魄强横克化的快,不然的话不吐个上百斤绝对打不住!

    虎蛟哭丧着他那斗大的脸盘子,好好的东西怎么就吐出来了,简直是暴殄天……呕……呕……

    “老丈,小子是从外地赶来的,敢问老丈此地可是云槐镇?”

    来不及拍打身上尘土的黑白恭敬的对着老丈行礼,沧溟舟老早便被他收了起来,正因老人不识货这才可能回去对街坊邻里讲述今日之事,财不外露!黑白可不想节外生枝。

    “后生你是从……妖怪啊!”

    乍一看清虎蛟面目的老汉扔掉锄头拔腿就跑,妖族嗜血成性生吃活人之事他虽不曾见过可祖祖辈辈口口相传之事那还能有假?必是真的!

    “老丈莫要惊慌,阿虎乃是小子的仆从不会伤人的,而且他天生愚钝从来是只知晓吃吃喝喝完全不想别的事!”

    黑白三步并作两步抬脚间便追上了老汉,看来在陇西的这段日子还是找个地方将虎蛟暂寄的好,陇西郡不比蜃土带着个妖族太过招摇。

    被黑白一只手搭在肩上的老汉此时想跑也跑不成,再回头看向呕吐个不停的虎蛟,老汉也感觉这东西除了长得骇人实际上与自家吃坏肚子的家犬没什么差别,“我说后生,你怎么能收容这么个东西!它就算是再温顺也始终是妖啊,妖性本恶,你难道就不怕哪天暴起伤人?”

    黑白连连点头称是,这老汉活了这么多年许多的想法早就根深蒂固了如何扭转?虽是不曾亲眼见过可世世代代流传的都是这些东西,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时候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况且他还想从老汉的嘴里知晓一些东西,所以这时候就没必要行那忤逆之举了。

    “老丈,我见你这园子里结了不少的果子,想必能卖个好价钱吧!”

    不大的园子里果树至少有上千棵,再加上地上结出的果子就算没有两万斤也差不了多少,金风吹拂满是清香黑白不禁有些迷醉,今年的收成差不了!

    “后生,你是外来户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行情,虽说我们这产出的瓜果天生灵气十足甘甜可口,可自家谁卖的动啊?都得卖给别的郡!单单是车马费就是好大一笔钱,关键是这东西也放不长久啊,通常是不等跑过去已经是烂的差不多了,所以别提收成了能养活一家老小就已经极为不易了!”

    老汉自顾自的抽着烟袋,脸上隐有愁容,莫不是抽的自家的烟叶连这一口都要戒喽。

    “不过话说回来,年前的时候听说有个姓姚的财主经常以溢价一两成的价儿收这附近几个镇子的瓜果,老汉我本想卖给他不成想官府的人说那姚财主聚众闹事扰乱市井就给那人抓了,听说还杀了不少人呢。得亏老汉我还不曾与他打过交道,不然的话免不了也要吃官司。”

    老汉一阵后怕,平头百姓路过那衙门都恨不得快点走更别提吃官司,为了那点银子不值当的!

    “老丈,您这园子里的果子卖不出去岂不是全砸手里了?这一年到头忙活这些天不白忙活了嘛!”

    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一家几口的性命完全是系在了几亩薄田上,这实乃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歇风镇生活的那阵子黑白对此深有体会。

    老汉吧嗒一口烟袋,“这不是没办法嘛,要不是家里还有两亩薄田粮食都去买。”

    面朝黄土背朝天常年劳作的老汉早就晒成了“猪头肉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除了勉强能够养活一家老小当真什么也干不了,日子就是这么一天一天熬出来的啊!

    “老丈,像您家这样的镇子上多吗?”

    “多,多的是!我们这儿的地种粮食不行也就这些瓜果收成还不错。”

    “老丈,这是一百两银票您收着,小子砸折了您八棵果树这钱就当做是赔给您的!”

    黑白顺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银票,这还是当年曹彪给的呢!讲真的修士压根就用不上这些,他也不是没想过拿张五十两的银票,毕竟一百两实在是太多了换作以前的话大牛不吃不喝三年都挣不了这些,可现实就是储物袋里压根就没有五十两的银票。

    “这可使不得,那几棵果树折倒是折了却不见得就死了,来年开春……”

    黑白不管这些拉着阿虎大步远去,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将虎蛟安顿下来,否则的话引来官兵只是早晚的事。

    “后生……后生……”

    ……

    石桥镇镇守府,姚远终究是脚步沉重的走了进去。

    “大人,草民姚远特来告假返乡,还请大人恩准。”姚远双膝跪地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

    血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慢慢踱步至姚远身前,“姚远,身为质子你要么就待在镇子上要么就去往蜃土效力,至于返乡想都不要想。”

    “大人,草民并非是质子,还请大人明察。”

    大人您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草民的这点事万万不值得您挂在心上!圆滑一些的都会给大人一个台阶下,大人就是大人,大人怎会有错?可姚远不会,一来是他从未受过此种熏陶,二来是天性淡泊不擅交际,鲜有交心朋友。

    “哦,难不成是本官记错了?”

    “起来说话!册子里的确没有你的名字你倒是可以返乡,不过既然来了石桥也去了蜃土又何必急着回去,常言道衣锦还乡,蜃土虽凶险万分于你而言却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去处,运气好的话平步青云光宗耀祖不在话下。”

    见姚远是个“愣头青”血珀反而是不介意多说两句,出身不好又不去搏命何谈改命!如今有机会自当好好把握才是,比之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姚远无疑是幸运的!

    “大人,实在是草民家中生了大事这才不得不回去。”

    “大事?你家住何方啊?”

    “回大人,草民家住陇西伏丘镇。”姚远疑惑,石桥镇对于他这般出身之人的约束并不严格怎么问这么多?

    “伏丘镇姚家?姚庆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好啊!阿大阿二将这作乱的罪民之子拿下扔至伏首狱严加看管!”

    ……

    “你说你睁眼就是吃个不停,教你的法门也不见你修炼,修为不涨食量涨,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养不起你了!那边有个小水塘你进去呆着别冒头,我去买张舆图回来,在此之前你就老老实实的哪儿都不许去!”

    虎蛟究竟有多能吃寻常人很难体会,说是一天一头牛也并不过分而且这还只是简单的果腹,若是用以修炼的话翻个四倍五倍甚至是十倍恐怕也在情理之中,黑白很是庆幸老饕是以他自身的食量送的食物,否则单单是虎蛟每天的吃食都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

    从书肆出来已然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云槐镇的书肆着实是偏僻了些加之本地白话个别词晦涩难懂,黑白为此费了不小的力气。

    “掌柜的,你家隔壁这户人家这是走水了?看样子时间也是很久了,怎么不见修葺?”

    此地毕竟是在镇子上,虽说有些偏僻却也比村子里好上不少,至少看郎中抓药要容易许多,黑白也就随口一问压根就没指望掌柜的述说其中缘由。

    书肆掌柜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稀疏的头发就只剩头顶的一小撮,眼见黑白气度不凡又是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当即就从摇椅上坐了起来。陇西虽远离妖土,可缉妖司的身影却是时常能够看到。

    “客官有所不知,我这隔壁住着的原本是一对外来母子,那妇人柳氏模样俊俏不说针线活做的也是极为精巧,因此虽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的却算不得清贫,加之柳氏心地善良处处与人为善,我们这些街坊邻里们彼此之间相处的也算很是不错。”

    “大概是八年前吧,我们这儿的陈员外意外的见到了柳氏,不知怎地突然就有了续弦的念头,陈员外乐善好施口碑极好说来也与柳氏较为般配,再者员外并无子嗣正妻亡故十余年都不曾再娶单凭重感情这一点我们这些街坊们都很是乐意见到二人结成良缘!可谁成想柳氏的独子就跟疯了一样冲上去便将陈员外扑倒在地,若不是有街坊邻里拦着只怕那陈员外脖子都会被咬断!”

    遂是多年前之旧事,可黑白清楚地察觉到身旁的书肆掌柜在谈及此事仍是不自觉的紧绷着身体,这无疑是惊恐的表象,哪怕时隔多年依旧心有余悸,可想而知当时的场景是有多么的骇人。

    “我记得当时柳氏独子的双眼闪烁着一种诡异的绿光,妖异无比,除了柳氏众人无不被吓得连连后退,紧接着陈家家丁赶来带走了陈员外官府之人带走了柳氏独子,至此大家都认为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这种事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能够知道的。只是从那时候大家谁也不敢再和柳氏说一句话,就算是路上碰见了能绕道的也都绕道走,即便是实在躲不开也会避的远远的,我更是不敢开门做生意!”

    “大概是十天后吧陈员外不治身亡柳氏独子也死在了狱中,柳氏在得到消息的当晚便在家中引火自焚了,这件事至此也就不了了之。柳氏的房子大火之后如何现如今便是如今,大伙心里害怕也觉得晦气以至于这条巷子都没人走了。”

    胖掌柜有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其所见所闻一股脑儿的讲了出来,生怕有所遗漏。

    “绿光?”

    绿光或者说是绿色的眸子修炼瞳术也是可以做到的,黑白犹记钟离磊的双眼便是绿色,可每门瞳术都是价值连城轻易不会示人,而且钟离磊乃是出身帝都此地却是陇西黑白不认为柳氏会拥有瞳术,这么一来反倒是妖族的可能大些。

    “千真万确!至今想起那双眼睛我还后怕不已呢。”

    “叨扰了,掌柜的!不过呢有些不好的事越是想起越是有可能会发生,既然无益又何必想起,掌柜的,告辞!”

    一个资质稀松平常之人此生是很难牵扯到大修士的争端之中,更何况陇西并非是北境三郡战火难能波及,大周的吏治或许算不得有多清明但对于妖族却从来不会心慈手软,缉妖司常年游走于大周境内的各个角落,偏僻的小山村更是其重点关注的对象。

    “多谢客官指点,您慢走!”

    寻常之人哪能用的到舆图,书肆掌柜的对此更是门儿清,结丹修士只有结丹修士才有实力才有底气真正能够做到游走于各个镇子之间,这位客官的言谈举止丝毫不惧妖族极有可能正是那缉妖司中人!

    回到水塘边的黑白不禁感叹虎蛟是真的听话,临走之前告诫虎蛟让其乖乖待在水中当真是呆着一动也不动,哪怕是扔了块石头下去也不曾见得虎蛟冒头。

    动用灵识探查的黑白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虎蛟的存在,可要是说虎蛟沉得住气黑白是不信的,总不至于是睡着了吧?

    水塘不大至深处也不过一丈,黑白凌空虚渡一脚重重踏下刹那间水花四溅河泥裸露,电光火石之间抄起虎蛟的黑白转身折返,此举固然潇洒万分可黑白的心中却是丝毫马虎,一旦失手跌入水中那得多窘迫!

    仔细端详舆图,映月湖方圆四百多里水深百丈有余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只可惜地处云槐、伏丘、高台三镇的交界地带人多眼杂,黑白反倒倾向于高台镇内的牛尾湖。

    虽说牛尾湖不及先前的映月湖广阔却是胜在河道众多,而且湖中溺死过不少前来饮水的牲畜牛尾湖也被传的越来越邪乎,逐渐变得人迹罕至,将虎蛟藏于牛尾湖相对要稳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