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大地一片黑暗。

    因为今夜没有明月。

    今夜的明月，就像是死了一样。

    刀光，剑影，黑暗夜空下好像两条盘旋的巨龙，张牙舞爪，彼此厮杀。

    风不歇，声不止。

    忽然，静了。

    两条巨龙像是陷入沉睡一样，非常安静，它们陷入沉眠，坠入海底，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跟着静了下来，像时间暂停，完全静止。

    苍白的手，两双。

    漆黑的刀，银白的剑。

    剑在抖，刀也在抖。

    苍白的手，也在抖。

    漆黑的眸子在完全黑暗中寻找对方。

    傅红雪道：“你赢了。”

    凌玄道：“是你赢了，你的刀是杀人的刀，你没想杀我，我的剑不是杀人的剑，杀人的刀不杀人，与我不杀人的剑斗成这般，你赢的很彻底。”

    杀人的刀不杀人，岂非留有余力？

    这样不是真正的实力，唯有不有余力，杀人的刀杀人，带去的死亡的刀，才能展现死亡的强大威力。

    傅红雪笑了，冷漠的脸笑起来有些僵硬，看似不自然，却是发自内心，像是一座千年冰山，因内部炙热造成表面融化。

    冰山有了温度，没了千年寒冰的极寒，就不再会是冰，会成为水，温柔的水，上善若水的水。

    灯光，烛光，月光。

    夜色下的孔雀山庄，依旧辉煌而美丽。

    九重院落，三十六座楼台，灯火通明，橘色光芒撒在每个角落，似黎明，似黄昏。

    白玉阶倒映橘色火光，晶莹剔透。

    秋水清站在上面，如初见般，带着微笑，开着的三重大门看不见一个防守的门丁。

    他一动不动，站着等了许久，身体有些僵直。

    “回来了？”秋水清弯了弯膝盖，看着二人道，“结果如何？”

    凌玄笑着道：“胜负不重要。”

    傅红雪也笑着道：“他的剑很强。”

    凌玄道：“傅大哥的刀也很强。”

    秋水清闭上了嘴，他知道不必再问。

    能得到傅红雪认可的剑，很少。

    凌玄的剑，是其中之一，足以证明凌玄的剑很强。

    胜负又非生死，二人是朋友，不分生死，何见胜负。

    凌玄要的已经得到，傅红雪想见的也已见到。

    够了，不是么？

    秋水清拿出黄金圆筒，递给凌玄，道：“结束了，该物归原主了。”

    八寸余，纯金铸造的圆筒，天下闻名的最强暗器孔雀翎。

    凌玄道：“孔雀翎本就是孔雀山庄之物，我寻到了，交给秋大哥才是物归原主。”

    秋水清摇头，微笑道：“没有你，就没有孔雀山庄，孔雀翎丢失那么多年，孔雀山庄依旧在，你找到孔雀翎，孔雀翎就应该是你的。”

    凌玄笑了笑，没有再说。

    傅红雪也没看这边，孔雀翎在谁手里，他并不在乎。

    于江湖而言，孔雀翎杀死公孙屠，孔雀翎就在孔雀山庄，若非有对抗孔雀翎的实力，敢来孔雀山庄找事，岂非寻死？

    凌玄与傅红雪跟着秋水清进入孔雀山庄。

    不平凡的一夜，成为平凡的一夜。

    绝望因曙光的出现，成为实现的希望。

    明月，树影。

    傅红雪在抖，全身痉挛般颤抖。

    漆黑的刀跟着在抖，仿佛要从手中掉落。

    苍白的手颤抖着，却仍不愿放下刀，从不离身的刀。

    扶着樱桃树，傅红雪面部扭曲，手臂，脖颈，暴起的青筋像小蛇一样在皮下穿行。

    ——癫痫！

    傅红雪犯病了。

    凌玄腾跃而来，落在水池旁，沉眠的鸳鸯被惊醒，抱团游向远方。

    他盯着傅红雪，小心翼翼道：“傅大哥。”

    傅红雪没有回应，他咬着牙，忍受着全身痉挛抽搐的疼痛，漆黑的眸子隐现猩红血光，漆黑的刀因颤抖发出声声刀鸣。

    凌玄已靠近，却感受一道冰冷寂灭的目光朝他投来。

    他霍然抬头，目光的主人是傅红雪。

    “傅大哥别紧张，没事的。”凌玄轻言细语，安慰道，“你先缓一缓，我在边上守着你。”

    他知道傅红雪心里的伤。

    瘸腿，癫痫，还有爱过的女人。

    这一刻，从来只给人带来死亡的傅红雪，像极了阴暗处的老鼠，瑟瑟发抖，不敢见人。

    不是正常人，不敢像正常人一样暴露在空气里。

    他想同老鼠一样，藏在阴暗的角落，等到寂静无人，再钻出来透一透气。

    傅红雪道：“别跟着我！”

    他慌张且狠厉，拖着狼狈不堪的身体，飘向远方。

    凌玄沉默，静静望着傅红雪的离去。

    朋友这个词，有时候会很沉重。

    犯癫痫的傅红雪，不愿让朋友看到他犯病的样子。

    不是朋友，他可以用刀解决。

    朋友，他下不了刀。

    逃避是唯一的处理方式，他选择逃避，避开凌玄。

    脚步声逼近，很轻，很慢，却也很清楚。

    凌玄回头看去，秋水清已到水池对面。

    才被惊醒逃过去的鸳鸯，再次被惊扰美梦，心不甘情不愿地逃向别处。

    秋水清眺望，道：“他犯病了。”

    凌玄道：“嗯。”

    秋水清道：“不必担心。”

    凌玄道：“我没有担心。”

    秋水清道：“真的？”

    凌玄道：“我担心傅大哥做什么？他的刀那么快，就算犯了病，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我一点都不担心，真的。”

    秋水清道：“可你看上去很担心。”

    凌玄道：“才没有！”

    秋水清道：“他看似冷漠无情，实则只是感情很少，才会看似无情，他的朋友少，每个都看得很重，他不想让你看到他这幅模样，你担心也正常，我也挺担心的。”

    凌玄昂首，道：“反正我不担心。”

    秋水清笑了笑，道：“孔雀山庄近年来经营不善，库房紧张，已经连饭都吃不起了，你抓紧离开，给你添一双筷子，庄子里就得有人没有筷子。”

    凌玄认真盯着秋水清，过了一会儿，他点头道：“看来我在山庄里给秋大哥添麻烦了，我从来不是添麻烦的人，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离开山庄，莫等到明早还得吃你一顿早饭。”

    秋水清道：“如此甚好。”

    凌玄转身，挥了挥手：“走了秋大哥，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秋水清挥手：“不送。”

    凌玄突然转身，强调道：“秋大哥，我可不是担心傅大哥，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才不是去找傅大哥呢，对吧？”

    秋水清道：“对。”

    凌玄释怀笑了，他施展轻功，朝孔雀山庄外围腾跃而去。

    方向，是傅红雪离开的方向。

    明月下，一道影子渐小，最后跃入明月，与明月融为一体。

    秋水清笑着摇头，双手负在身后，朝来时的路走去。

    嘴唇明明是软的，为何会嘴硬？

    或许，硬的不是嘴唇，是心？

    表面刚硬，内里绵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