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春华

第五章 因为无马

    第二天,陈元很早便醒了过来,因为他今日要入卫当值,需得早些入城。

    见主人如此,赵世安和冯福也不好继续流连床榻,也都起了床。想了想,也跟着陈元一到赶回了中京城。

    入城之后,陈元与赵世安约定,言道自己两日一沐。赵世安在他休沐之时,随时都可前西郊的那座大宅,寻他学习骑射。

    赵世安点头谢过之后,便和他告辞分开。

    接着,他先是牵着板车将还不太清醒冯福送回家中,然后才独自踱步朝自家走去。昨夜酒是喝不少,就是感觉这觉还未睡够,回家的路上哈欠是一个接着一个,他打算回家之后先补个觉再说。

    到家之时,天已大亮,他自是少不得被孙柱一通埋怨,赵世安解释了几句,便回屋补觉,直至晌午,这才悠悠醒来。

    赵世安起床瞧了瞧日头,心道:今天这族学是去不了。又闻到身上还泛着昨夜的酒气,便吩咐孙柱给他烧些热水。他准备沐浴一番,好除去这一身的酒气,也顺道换身干净的衣服。

    孙柱闻言,先是点头应下,又从屋中拿出一物,交到他的手上。言道:“昨日安哥儿你刚走,褚家就送来了这个。”

    赵世安接过一看,乃是一张名帖和一封密封好的书信,问道:“他们就上门送了这些,没有说些什么吗?”

    “上门的就只是个褚家派来的下人,听闻你不在家后,留下东西便走了,没说什么特别的。”孙柱答道。

    赵世安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孙柱口中褚家,和原主家中,也颇有些纠葛。

    原主父亲还未发迹之时,只蓟燕边镇的一个队目,偶然一次巡逻,率队从鞑子的刀锋之下,救下几位主客清吏司的人,几人之中,有一位名唤褚华阳的小吏。

    后来,原主的父亲发迹之后,离开了边镇,长居中京城,又偶然遇到这个名唤褚华阳的人。他借着答谢救命之恩的由头,便和原主的父亲时有来往,一来二去之下,两家竟成了通家之好。

    再后来,原主降世,恰巧不久之后褚华阳也诞下一女,于是两家一商量,便为自家还在襁褓的儿女定下了婚约,稍大一些,两家还换了婚书庚帖。

    可惜原主父亲亡故,家中败落之后。这褚家人便从未在原主的视野中出现过,如同消失了一般,要不是原主母亲弥留之际提到此事,原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定过一门娃娃亲。原主也不傻,并未贸然上门,而是悄悄打探一番褚家之事。现在那褚华阳几经钻营,已从原来那不入流小吏,成为了一名礼部主客清吏司的七品典吏。

    想到这些,赵世安有些疑惑,这十几年都不来往的褚家,这回突然登门留信,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准备悔婚,想要推掉这门亲事?也是,以现在褚华阳典吏身份,自是看不上如今家境败落的自己。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退婚流?如果是的话,那自己这魂穿之后的槽点也太多了些。

    赵世安歪嘴一笑,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将手中名帖和书信随意的扔在书桌之上,还是准备先行沐浴。

    赵世安等孙柱烧好了热水,沐浴完毕,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之后。才坐到书桌前,他拆开了书信,展信细细地看了起来。半晌过后,他面露奇怪之色,又看了看,确定没有眼花看错,这才放下了手中书信。

    这封书信乃是褚华阳亲手所书,上面的内容也非他一开始想的退婚悔亲之言,信中反倒有催促之意。说两家既然早就定下姻亲,现在彼此年岁也都合适,不如快些成婚,还邀他明日上门,商讨婚期。

    说实话,这封信中表达出的意思的确出乎赵世安所料。

    怎么看,一个十几年都没来往褚家突然登门,任谁想都会觉得是退婚悔亲,哪有催促的道理,他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

    想了想,赵世安又看了看一边的名帖,他心中定计。管他如何,明日自己亲自登门之后不就知道了。

    打定主意,赵世安特意出门一趟,采买些礼物,明日自己总不能空手登门拜访。

    翌日清晨,赵世安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简单的用了些早饭。便换上了一套“巧手阁”出品的精制成衣,这衣服乃是成套的,制作精良,样式也颇为好看,就是稍微贵了一些。

    眼下赵世安也就只有一套这样的衣服,也是最为体面的一套衣服,他平日里也不常穿,穿上这套衣服,算是对今日之事的重视了。而且,他日渐成长,再过些日子,这衣服也就不合身了,趁眼下还算合身,还不赶紧穿个够本。

    穿戴完毕,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后,赵世安来到庭院中的太平缸前,看着缸中倒影,倒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大帅哥。

    他正自恋呢,就被孙全出言打断了,“安哥儿,马车备好了。”

    孙全为了今日之事,都没去铺面帮忙,而是准备跟在他的身旁打些辅助。

    赵世安瞪了他一眼,孙全憨厚一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又回屋将昨日买的礼物拿上,这才和招呼着孙全,和他一起出门。

    出了窄巷,长安街上,孙柱牵着一辆马车等在那里,那是他一早去车马行租的。这也是赵世安的意思,第一次登门,看着也不能太过寒酸不是。

    等到赵世安提着礼物上车之后,孙柱又低声朝孙全嘱咐了几句,见他使劲的点了点头,孙柱这才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

    随后,马车便在孙全的驱使之下,缓缓启动,朝着城北褚家所在之地而去。

    褚家宅院坐落在城北崇业坊的福源巷一带,是一座白墙青瓦,看起来还有些规模宅院,黑漆的大门之前虽无张牙舞爪的石狮,确有一对雕工精湛的大石鼓。

    下了马车的赵世安,看了着眼前的宅院,也是吃惊,他倒不是怀疑这褚典吏贪腐。要知道这可是中京城,京城物贵,居大不易。这褚华阳又是在油水看来最为不足礼部为官,任的还是主客清吏司中的一个七品典吏,这一年能有多少进项,居然能在城北之地置下如此产业。总之,他有些想不明白。

    “全哥,你在附近找个地方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就行。”赵世安从马车上拿下礼物后,朝孙全吩咐道。

    孙全本就是憨厚、朴实性子,闻言后点头“嗯”了一声,便将马车牵到一边。

    赵世安看了看黑漆的大门,这才上前扣动门环,连击三下。

    “来了,来了……”隔着大门,就听见褚家宅院中传出一个男声。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黑漆大门打开一点,一个穿着粗布袍子的中年男子探出了身子。

    中年男子先是打量了赵世安一番后,才又将大门打开了一些,然后拱手问道:“这位公子,您是?”

    赵世安也拱了拱手,拿出那张褚家送来的名帖,递给中年男子,然后说道:“在下赵世安,特来赴约。”

    中年男子接过名帖,看了看,是自家老爷之物,随后便邀请赵世安进入院中。

    随后在中年男子引领之下,赵世安手提礼物,直接被带到了正厅之中。

    入了正厅后,中年男子对赵世安说道:“公子还请稍坐,我这就去通知我家老爷。”说完便先行离去,留下他一人独自在正厅之中。

    赵世安打量了这褚家正厅一番,然后将手中礼物往桌上一放,也没客气,一屁股在客位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便有一个丫鬟进来,奉上了茶点。期间,这丫鬟像是好奇一般,还偷偷的用眼角打量了赵世安一番,这才默然离去。

    没过一会儿,正厅的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赵世安抬头一看。就见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刚才开门引他进宅的中年男人。

    而另外一个,年约半百,头发花白,面容清癯,颌下长须,头戴网巾,身穿一件有着莲花纹样的素色锦袍,一副富家翁的打扮,想来是那位褚华阳无疑了。

    很快两人就进入到正厅之中,赵世安顺势站了起来,那个中年男子向他介绍道:“这便是我家老爷了。”

    赵世安朝着褚华阳躬身行礼,嘴里道:“世安见过伯父。”

    接着,他示意了一下桌上放的那些礼物,又道:“初次登门拜访,世安也不好空手而来,又不知伯父喜好,便随便准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还望伯父笑纳。”

    褚华阳闻言,上前一把将他扶起,道:“你这孩子,也忒多礼些,快先让我好好看看。”

    赵世安也没矫情,顺着他的动作就直起了身子。褚华阳就如同他所说的一般,还真就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赵世安现在时常练习武艺,锻炼不止,看着就比一般这个年岁的少年还要高大一些。加之今日又穿上了巧手阁精制成衣,容貌本来也不算太差。这几项相加,落入褚华阳眼中,那也是仪表堂堂,气质有方的佳公子形象。

    赵世安倒是被褚华阳这样长时间的打量,看的有些发怵,一个危险的词在他脑中浮现,几欲告辞离开。

    也许是看出赵世安的不耐,褚华阳倒也没再继续下去,他先是示意那个中年男子收下赵世安送来的礼物,等到那个中年拿着礼物退出正厅。褚华阳径直走到正厅主位坐下,见赵世安还站在那里,道:“安哥儿赶紧坐下,都是一家人,随意一些。”

    赵世安拱手谢礼,顺势坐了下去。心里倒是撇嘴:谁跟你是一家人啊。

    两人坐定之后,先是闲聊了几句。

    褚华阳问了问赵世安家中以及学业等情况,言语之间倒也未有出格之言。

    赵世安也不隐瞒,一一作答,在听闻他已过县试之后,褚华阳明显脸色一喜。

    又聊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后,褚华阳忽然话锋一转,直接说道:“安哥儿,既然你今日来了,想必也是了解了我的意思,那咱们今日索性就把你跟凝雨的婚期定下吧。”

    凝雨,当是褚华阳的女儿无疑。

    此时,褚家的后宅之中。

    “小姐,小姐,我见到那位赵家公子了。”一个丫鬟小跑进自家小姐屋中,面带惊喜说道。仔细一看,正是先前在正厅中给赵世安奉过茶点的那位。

    屋中,一位正当妙龄,体态婀娜的女子,正娴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纤手轻绞,似乎有些紧张。

    听闻贴身丫鬟珠儿的呼喊之后,女子转过螓首,看向了自家的贴身丫鬟。也就这时,才得见女子全貌,只见她身着一袭嫣红色的对襟襦衣,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的诃子,下身是与之颜色相同长裙,纤腰束素,显出玲珑有致的身姿。肌肤胜雪,朱唇蛾眉,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秀发轻挽,形成一个灵秀的锥髻。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不敢轻言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又颇有勾魂摄魄之态,更让人心生魂牵梦萦之态。

    此女子正是褚华阳膝下的独女,名唤凝雨,因生在初雪,便得此名。

    “那人长得如何?”褚凝雨轻启朱唇,一阵酥软、娇媚的询问响起,一双熠熠闪烁的妙目之中,隐隐带着几分不安之色。

    若非父亲一时糊涂,事情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且在万般无奈之下,父亲才想到此节。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打小就与人定下了婚约。要搁往日,这番盲婚哑嫁她是决计不会答应的。不过眼下情况特殊,跟那位一比,倒是也强上了不少,她也只好先应了下来。

    可是褚凝雨自幼识文断墨,女子闺阁之内那些情爱话本,她也看过一些,难免会对未来的夫君有些遐想,若是这赵世安有个一二分相符,她也就认命了。因此听闻赵世安登门,特意安排自己贴身丫鬟前去瞧上一瞧。

    丫鬟珠儿自幼同她一同长大,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在意什么,连忙答道:“那位赵公子还生的倒还不错,眉清目秀的,看着也比同龄人高大些。”

    褚凝雨闻言,心中倒是安定了不少,不过也就片刻,又如猫挠一般,心下竟生出了要亲自前去看看的念头。随后便眉眼低垂,脸颊上浮起一抹嫣红,低声支吾道:“那……他在哪?我想……我想亲自去瞧一瞧。”

    也是她心中有些焦虑,生怕珠儿假意骗她,这才生出如此想法。

    珠儿听闻,赶紧张开双手,面对面站到她的跟前,做阻拦状。面有难色的劝道:“哎呦,小姐,这可如何使得,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褚华阳虽然只是个七品典吏,加之发妻早亡,又未再娶,因此,对膝下唯一的女儿是疼爱有加。加之自小就养在深闺之中,男女大防之事,管的也是格外严厉,后宅的丫鬟、婆子们都是让他千叮万嘱过的。

    “好珠儿,我藏在耳房里面,远远的瞧上一眼就行了。”褚凝雨起身上前,双手抓住着珠儿的一只胳膊轻晃道。

    珠儿见此,又是一副败给你的样子,道:“那我和小姐一起去,只能远远瞧一眼哦。”

    说完,用另一支手竖起比了个“一”字,莫名有些可爱。

    褚凝雨见她答应,轻点螓首,拽着她就出了闺房。

    而此时正厅的赵世安却在听闻褚华阳的话后,顿时呆住了。

    他今日上门,本是打算和褚华阳虚与委蛇一番,以期打探清楚褚华阳究竟是何意。

    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以现在褚家的条件,根本就可能看上自己。不然原主父亲过世之后,两家也不会断了来往,更不会十几年来对原主这个姻亲之家不闻不问。现在却突然上门,提出议亲之事,任谁看了都觉的里面有所古怪。

    可他还没套出什么话来,这褚华阳却不按套路出牌,就直接将话题扯到婚期上面去了。

    难道他的女儿长的太丑,嫁不出去?还是发生了什么丑事,为了遮掩,只能嫁给自己?

    想到这,赵世安只得先婉拒道:“世安家中情形,想必伯父也是一清二楚。眼下家中贫寒,怕是令嫒下嫁之后,要跟着我吃苦受累。不如再等些时日,待世安挣下一份家业之后,再来迎娶令千金如何?”

    “唉,此言差矣,安哥儿你这又见外了不是,区区钱财,哪里抵得过你我两家的情谊。到时候凝雨出嫁,我必会为她置办好丰厚的嫁妆。再说,你们成婚之后,莫非我这个做长辈还会撒手不管,到时候肯定会帮衬一二。你说的吃苦受累什么的,根本不会存在。”褚华阳反驳道。

    然后他又根本不给赵世安开口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看这月初八日子就不错,不如就选在这天如何?”

    赵世安听闻,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心中怀疑更甚。今日初三,距离初八也就只还有五日,这也太过急切了些。

    看来这其中必有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缘由,才让褚华阳如此仓促,可即使这样,赵世安也不敢轻易出言拒绝。

    若是他出言拒绝此事,恐怕他才离开褚家,还未回家。褚家绝对会将他单方面拒婚的消息大肆扩散,要不了多久,估计整个中京城内,都会知道,有他这么一号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眼下这个时代,名声是很重要的,而打算科举入仕他,自是更不能让自己名声有碍。可褚华阳却如此直接,言语中,已将他逼到墙角,赵世安心思急转,考虑着转圜之法。

    忽地,他心有所感,觉得有人于暗中窥视自己。

    于是赵世安目光轻转,突然抬头望向自己兴感之处。便在正厅左侧的耳门处,看到了一张悄悄探头,国色天香的娇颜。四目相对,那张娇颜上顿生颜酡,柔媚如水的眸子中,满是慌乱。只是一瞬,便缩了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世安心中疑惑,那是谁?莫非就那褚凝雨?

    只是一瞬,他也倒看清楚了那张脸。如果真是褚凝雨的话,长的也并非他想中的那样丑陋不堪,反而还是个天姿国色的佳人。若是如此的话,这其中定是有其他的隐忧了。

    念及此处,他不再委婉,便直接向褚华阳开口问道:“伯父为何仓促之间定下婚期,时间上又是如此迫切,却让世安不得不多想啊!”

    褚华阳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一抹忧愁之色悄然浮于眉眼之间,他强颜欢笑道:“安哥儿你多虑了……”

    话还未说完,褚华阳便被赵世安打断,他又不是瞎子,这褚华阳脸色变幻如此明显,其中肯定有内情。

    “伯父虽言你我两家的交情,可自从家父亡故之后,褚家便从未与我家有任何来往,十几年了。昨日却突然登门留信,提及两家往日婚约,更是邀我上门商讨婚期。世安只是心中疑惑,却不敢对伯父有任何不敬。今日依约上门,却见伯父的言语间,对我却多有隐瞒。这可非长辈所为,更有悖君子之道。所以其中内情,还请伯父一一言明!”

    褚华阳本就理亏,本人更非能言善辩之辈,听完赵世安的这番后。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怕说了以后,情况更糟。

    顿时,正厅中的两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不说话了,气氛顿时诡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