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龙途:阎浮那檀

第九章:夜探郡王府

    苏砺文照例不大明白程曦霖的话。可是,房间里逐渐火热起来的气氛还是感染到了他。他脱下外套,给自己倒了杯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兴奋不已的同伴们。

    冯博昊满脸通红,声音奇大,香烟随着他的手势化作灰尘落在他的衣襟上。一向沉着的程曦霖此时也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加上李三齐和陈凤藻,偶尔文志道也插上几句话,五个人热烈地讨论着。

    苏砺文能听懂的实在是有限。

    他望了望郑碧君。郑碧君冲他耸了耸肩。苏砺文这才算找到了“同志”。

    参与讨论的几个人不断提到伯希和、斯坦因和华尔纳,这几个名字苏砺文早已熟悉了。很快,几个人又提到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名字,大谷明信。

    苏砺文低头喝了口茶。

    这是个日本人吧,怎么还会扯到日本人?

    他有些走神了。

    苏砺文抬头看了看正在争论的程曦霖和冯博昊。苏砺文知道,对于冯博昊和程曦霖来说,这世界是分为两个部分的,一个是他们身处的现实,另一个则是他们孜孜以求津津乐道的“学问”。

    而此刻,无论他们身遭尚有多少险恶未解的谜团,他们也还是找到了足够的理由欢欣雀跃。苏砺文不禁有些嫉妒冯博昊,一谈到学问,冯博昊与程曦霖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亲密起来。

    至于他自己,他能够理解程曦霖此时的快乐,但他实在无法理解那是种什么样的快乐。

    苏砺文伸手抚摸着腰间那把大马士革刀的刀柄。流畅的曲线有让人安定的魔力。

    苏砺文不相信一个“学术”问题会害死那么多人。一定有其他的东西在挑逗深藏于人心深处的邪恶。但是此刻,还是由着他们快乐好了。

    苏砺文微微闭上眼,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顺承郡王府的“地图”。他今天一早就去探过路了。郡王府虽然守卫森严但他还是能轻易找出漏洞。警戒设置是战术学课程的基本内容,在西点,这门课程他可是满分。苏砺文自问凭自己的身手进入王府不是难事,只是王府内部的情形他却一无所知。北京城里王公贵族的宅邸,大多占地广大,院落错杂。岳五爷只说在顺承郡王府“暂住”,可是究竟落脚在哪却无从知晓。倘若时间充裕,或可慢慢打探,只是封经板落入对方手中已经足足两天了,一旦被转移出去,那便大海捞针再无办法可想了。

    苏砺文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这看起来渺茫的“一探”竟然是现时最有希望的行动。如果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封经板不是在岳五爷手里,那才真是束手无策了。

    身旁的讨论声逐渐小了下去。苏砺文睁开了眼。对面的郑碧君已经困得眼皮有些打架了。他转头看了看冯博昊和程曦霖,二人都不说话,脸上均有几分无奈的神色。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我等身处这样一个时代,许多事也由不得我们做主。”

    李三齐喝了口茶,慢慢道。

    文志道吞吐着烟雾接口:“从旧王朝走过来,民国已经十余年了,原本以为早该一阳来复,万象更新,可谁料世事仍是这么个局面……”

    众人沉默不语。

    良久,陈凤藻才又道:“今时今日之学术,已不是凭着青春作赋,皓首穷经就能钻研下去的了。三齐、博昊,你们专攻考古,现场挖掘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之庞大也无需我再赘言。即便我们今天猜测存在这样一处墓穴,能够直观印证粟特人信仰的转变,可是我们又如何开展这样的调查?我们现在也只能够大致推测这墓穴在敦煌附近,可是单凭推测,根本无法进一步制定计划。即便制定了计划,经费又从何而来?这不是你我能够推动得了的事情。三齐、博昊,我们都是刚刚归国之人,要学着适应国内的环境啊。”

    苏砺文这才明白几人的讨论入了死胡同。

    话已到此,所有人都意兴阑珊。时候不早,陈凤藻等人便起身告辞。

    苏砺文赶忙站起身来。他阻住也要起身送行的冯博昊,道:“未能迎接几位,这送就不劳烦你了。我正好也要出去买点东西。我送几位先生吧。”

    边说,他边冲程曦霖使了个眼色。

    程曦霖知道苏砺文要“行动”了,她也知道苏砺文不告诉冯博昊他们是怕他们知道了担心。她心中虽然不忍苏砺文孤身犯险,但也不得不找了个理由缠住冯博昊,让苏砺文能够脱身。

    苏砺文送陈凤藻等人下楼上了黄包车,待几人远去,他趁无人注意,一回身便钻进了旅馆侧面的锅炉茶水房。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裹上了一件黑色的棉制服,带着一顶黑色的便帽。看上去像刚刚下班的工人。

    “去麻线胡同儿。”

    苏砺文上了黄包车,打着BJ乡谈低声吩咐车把式。

    麻线胡同离此不远,旋即便到。苏砺文下了车,见左右无人,微一躬身脚下用力,轻轻跃上旁边的围墙。沿围墙往南不远,便是顺承郡王府。苏砺文凭着轻功从警卫观察的死角穿过,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王府的院墙之内。

    王府里一片漆黑。从此往前便要步步小心,处处谨慎了。

    不远处有棵异常高大的金丝楸,苏砺文快步来到树下,一拧身窜了上去。

    金丝楸最高处离地大概十五六米。苏砺文藏身于上,大半个王府都在他的视线之下。多亏哨兵嘴上忽明忽暗的香烟,没用上半个小时,他就大致弄清了王府内卫兵的分布情况。

    中路的三进院落卫兵人数最多,应当是那位东北王在此的“行宫”了。靠东边围墙的一间院落里灯火通明,毗连的一处小门并未落锁,还有士兵站岗,看起来像是机要室一类的机构。

    那么东边这一路,恐怕都是行营办公的场所了。

    苏砺文从树上滑下来,潜身向西面一路院落而去。西边一路的院落格局规整,宅院深幽。只有大门前站着两个岗哨。苏砺文趁警卫不注意,飞身便翻了上了游廊。游廊与厢房的夹角处有一大片阴影,苏砺文尽量放平身体,隐身在阴影里。

    接下来就是碰运气了。有人走动、说话,还能大致猜测院子里住的是谁。实在不行,就只能挟持卫兵,逼他交代。可是那样,事情就要麻烦得多。

    夜晚的云雾很重,院落里四下伸手不见五指。苏砺文摸了摸左肋下的枪和右肋下的刀。

    这是最能给他安全感的东西,但最好不要用到它们。

    慢慢地,苏砺文开始适应眼前的黑暗,渐渐看清了院落里的格局布置。院落极大,东西厢房之间足有20米的距离。院子的正中是一个硕大的水缸,北边正房的窗外种着两棵树。距离太远,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两棵什么树。只是叶子还没落尽,风一吹过,便渗人地沙沙响个不停。

    静谧的夜里,只有这一点声音。

    苏砺文刚到BJ的时候,就在市井中听说过恭王府闹鬼的事情。他当然是嗤之以鼻,只当是听了个故事。可现在真的身处同样的王府,这阴森沧桑又极乏生气的环境不免叫人毛骨悚然。

    真搞不懂这些进城没有几天的土包子对前朝贵族生活的执念。那张大帅也是一方霸主豪强,进了BJ就非要在京城里过过王爷的瘾,也不怕这衰败的王府坏了他军队的士气。

    苏砺文边想边打了个哆嗦,又不禁暗自觉得好笑。

    难不成还真能见到鬼?

    这念头还没散去,苏砺文就觉得周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阵寒意瞬间掠过他的脊梁。

    苏砺文使劲眨了眨眼,凝神望向正房。

    正房的屋檐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垂下来一颗人头!

    苏砺文大骇不已,难倒,还真见鬼了?

    苏砺文僵在那里,看着那颗人头慢慢向下移动,直到显露出肩膀和腰身才明白过来,那是个倒挂着身体向正房内窥探的人。

    苏砺文好奇心大起,以张大帅那张扬的性格,必不会住在这偏房里。来人如果不是刺杀张大帅,难道,所图与自己一样?

    苏砺文更加小心,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可不想平白又添了一个对手。

    那人从屋檐处降下半个身子就不再移动了。苏砺文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着那人。那人一身黑色紧身衣,身材纤细,头颈都包裹在黑色的头套里。黑衣人稳住身形,整个人似乎都融入了黑暗之中。半天,才见那黑衣人用极慢的速度抬起手,从身后抽出一把刀,缓缓地向窗户伸去。

    苏砺文越看越觉得这黑衣人不像刺客,这又不是剑侠小说的时代,要靠迷烟暗器才能行凶。要取人性命,一颗炸弹就可以解决问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没等那黑衣人挑开窗户,只听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却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有些跌跌撞撞,也不关门,步履缓慢地走到院子中间。

    苏砺文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自己还是那黑衣人的行踪暴露了。他躬身弯腰,握紧肋下的短刀以备不测。

    而正房下的黑衣人却还挂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苏砺文暗暗佩服此人的胆量和冷静。

    院子里的人不说话,也不动。

    月亮从云中探出头来,院中人站在月光下,长长的影子甩在身后的院墙上。苏砺文越看越觉得事有蹊跷。天气寒冷,那人却只穿着贴身的衣物,赤脚踩在石板上,手里捧着一件东西,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呆呆仰头望着虚空。

    苏砺文认出了那人,那人正是跟在岳五爷身后脸色乌青的保镖。

    风突然就停了,院子里的树不再沙沙作响,四下里鸦雀无声。

    事情有些不对。那个保镖的情况太不正常了。

    苏砺文刚抬起身,就听见正房处传来轻轻的“啪”的一声。挂在屋檐下的黑衣人已经翻身落地,把刀倒提在胸前,一步一步向站在院子中的保镖走过去。

    那保镖却像没发现黑衣人似地,仍然呆立在院子中央。

    苏砺文越看越奇,黑衣人离保镖已经不足5米,飞身一扑,长刀便可穿身而过了。可那保镖却依旧不言不动。

    难道他是在梦游不成?

    苏砺文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的两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黑衣人躬身走到离保镖两米左右的地方就立定了身形。他的长刀指着保镖的咽喉,极慢极慢地向前伸去。

    虽然是敌非友,可苏砺文还是不由得替那保镖捏了一把汗。

    离保镖的咽喉只有寸许,黑衣人终于停下了刀。

    两个人站在院中,谁都不动。

    一片孤云恰好在此时划过月亮,院子里突然就暗了下来。

    不过是一瞬间,云收月现,月光下,那两人依然站在院中,一人抬头望天,一人持刀伫立,如同两尊雕塑。可是躲在一旁的苏砺文却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那保镖的影子,明明是在向黑衣人移动!

    苏砺文这次真是连寒毛都竖了起来,院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贴墙站在保镖的影子里,也是一身黑衣,面貌不知是用面罩遮着还是涂上了黑色的油彩,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那是两只血红血红的眼睛!

    空气干冷,可苏砺文贴身的衣裤却已然湿透了,他拔刀出鞘。

    血瞳一显亲不顾,枯掌双翻死不离。

    这对血瞳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了。香港的雨夜,这对血瞳就出现旅馆的窗外。若不是被人打断,他和同伴们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折磨。二叔虽然说降头的凶险多是被愚夫愚妇们夸大了的,可是,在这庭院阴森的王府里突然撞见正在施行“血降”的降头师,苏砺文也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未等苏砺文有所行动,院子里形势骤变,黑衣人的刀向外突然一翻,身随刀动,猛地向斜刺里退去。显然是也发现了隐身在旁的降头师。

    黑衣人身形刚动,降头师也立即飞扑向前,只是他并未向持刀人追去,而是猛扑向站在院子中的保镖。他一手抢下保镖手里的的东西,另一只手锁住保镖的头颈,把体型健硕的保镖当做人肉盾牌,挡在他和黑衣人之间。

    保镖任由他挟持着,还是呆呆地抬头望着天空。

    降头师拖着“人盾”向后慢慢退去,黑衣人向前步步紧逼。

    三个人从院子的西面渐渐移到了苏砺文藏身的东厢房前。

    “你走不了,把东西给我。”

    黑衣人突然说道。

    黑衣人说的竟是英语,声音压得很低。

    “你不怕惊动了守卫吗?惊动了守卫你也走不了。”

    降头师开口竟也是英语,他的口音含混,苏砺文差点就没听懂。

    苏砺文大感意外,这两个人竟然都不是中国人,而且这显然不是他们第一次碰面了。

    “我见识过你的能力,门外的守卫现在恐怕也是他现在的状态吧,”黑衣人再上前一步,长刀的刀尖已经快要抵到“人盾”的脸上了,“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人的死活。”

    降头师微微侧身,拖着“人盾”又退了一步。

    “可是你在乎这个,你再靠近,我就毁了它。”

    边说,降头师边从“人盾”的背后伸出了一只手。屋檐恰好遮住了苏砺文的视线,他没法看清降头师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可是黑衣人却对那东西有所忌惮,他把刀一横,停住了脚步。

    “你不会那么做的。毁掉它你们也无法解开那个秘密!”

    黑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刀尖也微微颤动。

    降头师始终把自己隐在“人盾”身后,轻声说:“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不是要解开秘密,我们是要那秘密永远都是个秘密。”

    “不必撒谎了,你们有无数个机会能将它毁掉,让那个秘密永远都是秘密,可是你们并没有那么做!”

    黑衣人长刀向前,脚下又踏上一步。

    苏砺文心里明白得很,眼前这两个人口中的“秘密”倘若和拉尔森先生的那个“秘密”无关,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如此,那降头师手里那件东西,莫非……

    苏砺文越想越是兴奋,他一手握刀,一手按着瓦片撑起身子,想看清降头师手里到底拿着什么。

    手下用劲稍过,瓦片与瓦片相磕,发出几不可闻的,“嚓”的一声。

    可是这静夜危局,又哪里容得下这一丁点声音。

    苏砺文心下后悔,可时间已容不得他后悔。他掌下用力,啪的一声将瓦片按碎,借着一点反弹的力量快速侧身。

    一件暗器“嗖”的一声从他鼻尖前将将划过。

    行迹已露,苏砺文索性也不再躲藏。他拔刀护住面门,探身向院子里看去。院子里已经没了降头师与黑衣人的身影,只有做了半天人盾的保镖仰面朝天躺倒在院中。

    保镖脸上满是红色的粘稠液体,已经看不见原来面目。那红色的液体冒着蒸汽,嘶嘶作响,而那保镖显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苏砺文大惊失色,赶忙站了起来。

    月光皎洁,不远处两条一前一后的身影正沿着院墙向北而去。

    “什么人?”

    “啪!”

    卫兵的呼喝声刚响,枪声便紧接着划破了夜空,警报声随即此起彼伏,几盏探照灯慌乱地四下找寻着目标,王府里顿时大乱。

    苏砺文不由得暗骂了一声。事已至此,他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危险,跃身向北追去。

    前面的两人见事机已败反倒更无顾忌。两个人越墙穿院,一逃一追,偶尔撞见一两个落单的警卫便各自下重手击倒,一旦人多也不纠缠,只求脱身。卫兵手中都是长枪,距离一近反倒不容易瞄准。接连几声枪响过后,只有王府里的山石陈设中弹,降头师和那黑衣人却都毫发无伤。两人很快便翻出了王府的围墙。别处的卫兵听见枪声赶过来却正拦住了苏砺文的去向。苏砺文见失去了两人的踪迹,心中焦躁,他不敢与卫兵照面,又不愿伤人,便掏出手枪,抬手“啪、啪”两枪击碎了两盏朝向他的探照灯。卫兵见有人开枪还击,便四下散开寻找掩护,苏砺文见机也赶忙翻了出去。

    苏砺文落地之后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远处脚步声杂乱,显是卫兵追出王府,正在四下搜索。苏砺文知道自己仍然身处险境,他不敢怠慢,侧身进了旁边一条胡同。见四下无人,便一跃身上了院墙。

    这院墙围绕的院落也是个大户人家。外面枪声大作,宅门里的怕引火烧身,非但没人出来观望,更是熄了所有的灯火,四下里漆黑一片。苏砺文把枪揣回肋下,轻轻落地。随即又飞身抓住内院垂花门的垂柱,缩身在雀替后面。

    苏砺文刚藏好,便听见一叠声的砸门声,没等这户人家开门,院门已经被撞开,奉军士兵呼和着闯了进来,有管事的人上前应酬,反被粗野地赶开,士兵匪气十足,边喊着“阻拦搜查以乱党论处”边往内院里面冲。

    声音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就在苏砺文的眼前乱晃。

    他拔出了手枪。

    有人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石阶,只要一抬头就能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枪声清脆,苏砺文一听就知道不是奉军手里“辽十三”步枪的声音。

    那几个士兵也听出枪声不对,赶忙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主人家平白遭了难却也不敢埋怨,管事的吩咐仆人重新锁上院门,几个人小声议论了两句,叹了口气便各自回房,闭户熄灯。宅院里重又安静下来,只隐隐约约有女眷受惊之后低声抽噎的声音。

    苏砺文小心地从门梁上翻了下来,身子一弹又翻上了院墙,一个起落,人已经来在了墙外。

    四下无人,苏砺文暗叫一声侥幸。那声枪响可真是替他解了围,也不知是降头师还是黑衣人被卫兵缠住,不得已开枪自保。枪声似乎是在东南方向响起,卫兵们想必也都是朝那个方向赶过去了。苏砺文暂时从险境中脱困,这才担心起封经板的下落。今夜惹出这么大的阵仗,再想打探,已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赶紧离开险地。

    只是,那降头师和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降头师说,要让那秘密永远都是秘密,这又是什么意思?

    而岳五爷的保镖,死状又为何与成模极似?

    疑问太多,苏砺文恨不得也顺着枪声向东南方追下去了。

    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迟疑之间,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已经从各个方向传来。大帅府遇袭,这可是天大的事情,驻防在北京城四处的奉军都被调动起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苏砺文一咬牙,转身沿着胡同向北跑去。

    出了胡同口,苏砺文大致辨了辨方向,顺着大街一直向北就是他们住的旅馆。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苏砺文怕被人撞见干脆飞身上房,从一个屋顶跃向另一个屋顶。没走多远,就见街面上跑过一队奉军,吵吵嚷嚷地开始沿街布防,设置路障。苏砺文啧了啧舌头,庆幸自己早逃出来一步。

    天色逐渐放亮,旅馆也越来越近,街面上已经听不到警报声了,也很久没看见巡逻搜索的奉军士兵。苏砺文轻轻从屋顶跃下,他压低帽檐,裹紧身上的制服,学着北京人那样把两手抄笼在袖子里。

    路上有不少早起上工的工人,乍一看,苏砺文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转过前面的街角,便是旅馆的大门。苏砺文长舒了一口气,一夜历险,虽然没有打探到封经板的下落,可无论怎样,这条命到底算是保住了。

    心情放松下来,苏砺文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他正盘算着先去哪吃点东西,就听见远处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苏砺文心里一惊,这么早,哪里来的汽车?

    他谨慎地贴在墙角,探出头观察。

    一辆汽车正停在旅馆门口。车上的司机摇下了车窗,点着一根烟,似乎是在等人。

    那司机大概四十五六岁,高鼻深目,脸颊瘦削,留着两撇精致的胡须,看样子不是中国人。那辆车也与常见的汽车不同,车后没有牌照,车头两侧插着北方大国的旗帜,似乎是使馆的车。

    苏砺文一愣,怎么有使馆的车停在这里?

    他不明情势,也不敢贸然上前,便装作打着哈且走过街角,远远地在一处早点摊儿坐了下来,跟旁边等着人来喊工的力工一样,要了豆汁焦圈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警惕地注意那辆车的动静。

    车里的司机抽完了烟,四下打量着,目光不经意地从早点摊扫过。苏砺文埋下头不与那目光对视。可是他还是感觉到,那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良久才转开。

    苏砺文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付了账,活动活动肩膀手臂,这才转身面对着那辆汽车。

    有什么要来,就干脆让他来好了。

    他正要向那辆车走过去,却见旅馆大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衣的高瘦男人从里面疾步出来,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这已经是苏砺文第三次见到这个男人了。即使他的瞳仁不再如鲜血般赤红,苏砺文也绝不会认错。

    是降头师!

    苏砺文大骇不已,他拔腿便向那辆汽车跑去。

    车上的司机看着正向这里跑来的苏砺文微微一笑,脚下一踩油门,汽车便轰鸣着绝尘而去。

    苏砺文顾不得追赶远去的汽车,他狠狠地骂了一句,转身便冲进了旅馆大门。

    大厅里没有侍者,电梯也还没开放。苏砺文飞身上了楼梯,疾奔而上。

    降头师说过,要让秘密永远都是秘密。

    又有什么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苏砺文不敢再想下去了。

    终于到了房间所在的楼层。苏砺文一把推开楼梯间的门,走廊尽头就是他们的房间。穿着睡衣的冯博昊正站在房间门口,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包。

    “别动!”

    苏砺文一声爆喝。

    二叔说过,降头师的手段大多匪夷所思,什么都有可能是他用毒施降的媒介。

    冯博昊睡眼惺忪,还没完全醒过来,苏砺文变了调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手一抖,纸包被他从中扯成了两半。

    一件东西掉了出来。

    苏砺文心底一凉。

    完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冯博昊弯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冯博昊慢慢直起身,眼神呆呆地盯着手里的东西,脸上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不远处面如死灰的苏砺文。

    “快看!”

    冯博昊颤抖的声音里难掩喜悦。

    “是封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