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龙途:阎浮那檀

第二十四章:我们到了

    所有人都被那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子弹擦过仲寿年的额头,斜斜地击中了他持枪的手。站在他身前的伽哈恩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他,可是那颗子弹的冲击力是如此巨大,仲寿年就像是被一只飞来的巨兽猛然撞上,整个人向斜刺里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站在仲寿年身旁的士兵飞身扑到他们首领的身上。旁边几个机警的士兵举起枪四下搜寻着不知身在何处的枪手。

    “蛇!”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只一瞬间,那惨叫声就淹没在一阵刺耳的沙沙声中。所有人循声望去,篝火的映照之下,分明能看见地面上正涌起一层黑褐色的波浪。那是成百上千条儿臂粗细的蛇。蛇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所有的马匹都不顾主人的控制,挣脱了缰绳,拉倒了帐篷,向四面奔逃开去。

    轰隆声突然此起彼伏。几枚炸弹在火堆旁的人群中炸响。忙着安抚马匹的士兵来不及躲避,纷纷被弹片击中。几个胆小的士兵抓起枪在黑暗里胡乱射击,却只伤到了身旁的同伴。一瞬间,黑水城里烟尘滚滚,人马嘶鸣,枪声大作。

    伽哈恩抬手在身后的墙上摸索了一阵,那面墙突然呼啦一声裂开一道一人余宽的裂缝。“这边!”他高喊了一声,回手抓住离他最近的郑碧君,把她第一个推进墙里。

    众人顾不上惊讶,赶忙鱼贯而入。周围的士兵们忙着救治仲寿年,忙着寻找敌人来袭的方向,竟没人注意到伽哈恩等人已经悄然消失在石墙旁边了。

    “这是哪?”

    苏砺文在黑暗中摸到地上有根木头,他撕下衣襟缠在木头上,做成一根简易的火把。

    他点燃火把四下打量。

    容身之处是一间石室。石室中央有几个巨大的书架,年代太久木质朽腐,那些书架早已颓坍,或皮或竹的书柬都堆叠在厚厚的尘土之下。除了他们身后藏着入口的一面墙,石室其余三面墙壁上也都挂满了灰尘蛛网。苏砺文抬手一摸,尘封之下,墙壁上竟然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迹。冯博昊和程曦霖也注意到了那些字,两个人顾不上肮脏,伸手在墙上一阵摩挲,尘土簌簌而下,大片大片的字迹便显露了出来。

    苏砺文看不出那些是什么字,他只能看出三面墙上的文字各不相同,只有一面似乎是汉字,其他两面上的文字,一面如蝌蚪天书,一面虽如汉字一般的结构,却无汉字灵动多变的气质,字体方正又极多斜笔。

    苏砺文觉得这字迹眼熟,他回头望了望冯博昊。冯博昊轻声道:“西夏文。”苏砺文这才想起,同样的字迹不知在拉尔森先生的哪本书中见过。

    冯博昊高举着火把,在几面墙之间往来奔走着,半天,他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诡异又惶恐。

    “写的什么?”

    苏砺文问。

    冯博昊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一旁还在辨识墙上文字的程曦霖,他似乎有些犹豫,略沉吟了一下,才道:“墙上是汉文、回鹘文和西夏文。我不懂西夏文,这种文字为世人所知也不过20余年而已,全世界也只寥寥几人能够明白。不过……”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

    苏砺文急道。

    冯博昊又看了一眼程曦霖。程曦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上。那面墙上的文字顶端画着一尊佛像。那尊佛像头上戴着红色法帽,与寻常密宗僧侣不同,那顶法帽不是尖顶而是圆顶的。佛像趺坐在仰莲之上,双手合于胸前,一手向外,一手向内,两手的拇食二指扣成环状,其余手指则自然地舒展着。

    注意到冯博昊一直望着自己,程曦霖这才转过头来。

    “要是猜的没错,”她接过冯博昊的话头,轻声道,“这三面墙上刻着的,应该都是金光明最胜王经。”

    苏砺文咧了咧嘴。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又是这经文。”

    他恨恨地嘟囔了一句。

    一旁的郑碧君抓紧了吴韶瀛的衣袖,怯怯地问:“写的是什么?”。

    “敬礼无譬喻,甚深无相法,众生失正知,唯佛能济度……”程曦霖轻声念着,“……法界无分别,是故无异乘,为度众生故,分别说有三。这是金光明最胜王经中的赞佛颂。下面刻的都是陀罗尼真言。也就是咒语。”

    说完,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冯博昊。

    冯博昊摇了摇头。

    “我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要用西夏文、回鹘文和汉文刻下这么多咒语。”

    他抬起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伽哈恩,有些欲言又止。

    苏砺文却忍不住了,他冲着伽哈恩大声咆哮着:“我们为什么会在这?这到底是哪?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们?”

    伽哈恩平静地注视着愤怒的苏砺文,缓缓道:“我也只是听说,却没想到真有这间隐修室。”

    他转过身,走到那面刻画着佛像的石墙面前。他抬手摩挲着佛像,转头对冯博昊和程曦霖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吧。”

    “红帽圆顶。这是萨迦班智达。雪域三文殊之一。密宗第一位班智达。”

    程曦霖道。

    伽哈恩点了点头,沉声道:“萨迦说过一段话,说小人对无需保密的事大加保密,需要保密的事又到处宣扬;君子对无需保密的事从不保密,需要保密的事则宁死不讲。”

    “你把我们引到这里,你还要保密什么!”

    苏砺文厉声喝问,手里的火把“呼”的一声直抵到伽哈恩的眼前。

    面对着暴怒的苏砺文,伽哈恩却依然平静。他毫不介意苏砺文的威胁,他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程曦霖,这才回过头对苏砺文道:“砺文,我们之所以能一起走到这里,不是因为我们各自隐藏的秘密,而是因为我们信任对方能够坦承的东西。”

    苏砺文随着伽哈恩的目光也望向程曦霖,他猛然想起隐藏在自己心里的那个秘密。他脸一红,心里的怒焰顿时暗淡了下去。

    “砺文,伽哈恩说得对。”冯博昊走过去拍了拍苏砺文的肩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友谊并不是建立在这些秘密之上的。伽哈恩没有害我们。”

    伽哈恩冲冯博昊一笑,接着道:“这座城确如仲寿年所说,是部派的圣地之一,很多年来,部派一直谨守关于这座城的秘密,不希望外人找到它。可最终,这里还是被俄国人发现了。关于这件事有很多传说,至于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

    伽哈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墙上的灰尘腾起,又慢慢落在他的肩头。

    “你们有同伴,有封经板,你们坚信可以找到答案,你们有勇气去追寻真相。而我,我却一直都害怕真相的残忍。”

    苏砺文看着伽哈恩,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冯博昊和程曦霖,又看了看另一边的郑碧君、王头儿和吴韶瀛。

    他突然觉得心里被一种满足的温暖充盈着。

    “对不起。伽哈恩。”

    他抬手拍了拍伽哈恩的肩膀。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换了是我,也会对这一切感到怀疑。但是,你们要去敦煌也罢,还是要来黑水城休整,这都是你们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你们错过了这里,我会在你们放弃之后一个人来这里,来寻找答案。我是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我从没有用这些事情引导或者影响你们。这一点我可以发誓,”伽哈恩耸了耸肩肩膀,他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虽然我不是信徒,也找不到可以见证誓言的神明。”

    一旁的郑碧君噗嗤一声笑了。

    所有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但是,这也正是让我最困惑的地方。”

    伽哈恩收起了笑容,他直起身,伸手拨开萨迦班智达画像上方的灰尘,那里有一个并不起眼的图案。一朵莲花上承托着几本经书,经书中升起一把烈焰腾腾的宝剑。宝剑两侧各有一只双头鸟。

    “没有神明的指引,你们,不,我们,我们竟然也还是来到了这里。”

    伽哈恩边说边用力在那图案上按下去,墙壁嘎嘎作响,慢慢移开,显出了一个洞穴。洞穴里有一条漆黑的甬道,甬道旁是一块巨大的石板。那块石板像是一块封门石,不知被谁在什么时候从甬道的入口处移开了。

    伽哈恩弯腰走进洞穴。洞穴不大,他手里的火把瞬间就照亮了洞穴里的一切。

    所有人都望着那洞穴,望着洞穴里那块封门石,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块封门石上,有一个众人烂熟于胸的图案。

    图案最两端,是两只峨冠博带衣袂翩跹的怪兽,如人一般的面目上各生着一捧长髯。在两只怪兽之间,是一座巨大的,如倒影一般巅峦对立着的山峰。远看恰如熊熊火焰与火焰上蒸腾而起的云雾。

    那正是王仁瑾的父亲描画了20年的图案。

    “这,这里……”

    冯博昊手中的火把不断抖动着,他望着那块封门石,望着一旁的甬道,喉咙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程曦霖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尽可能用平静的语调向伽哈恩问:“伽哈恩。这条路通向哪?”

    “穿过这里,我们或许都能找到各自问题的答案。”

    伽哈恩说完便转身向甬道里走去。

    所有人都走进了那条甬道。那是一条用黄土夯出的甬道,上方横着错落的条石,坑洼的地面一直向下深入黑暗之中。

    队伍最前的伽哈恩一路都沉默着,他似乎并不想向身后的同伴解释有关这条甬道的任何事情。无数的疑问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苏砺文无数次想拽住身前的伽哈恩,让他从头说清楚眼前的一切,可是他知道,如果伽哈恩不想,就绝不会说一个字。

    从一开始伽哈恩就坦陈,自己的使命只是保证封经板一直在他们手上,保证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置它。

    来到或者错过这里,都与伽哈恩无关。

    如果这封经板背后真有关于终极的谜题,那么伽哈恩只是奉命把他们带入了考场,等着他们自己交出答案。

    是迪西洛的死,改变了伽哈恩的立场。

    苏砺文知道,即便他们真的错过黑水城,伽哈恩一定也会想办法把他们带到这里。

    现在他和自己一样,也坐在这考场里了。

    “哎呀。我踩到什么了!”

    队伍中的郑碧君一声惊呼。还没等苏砺文回过头来,王头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的天爷!这,这,这哪来这么多鸡蛋壳!”

    走在前面的苏砺文、冯博昊和程曦霖闻声赶忙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蛋壳。三个人都沉浸在某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里,竟都没发觉脚下的异样。

    “这,这不像是鸡蛋壳……”

    吴韶瀛大着胆子弯腰捡起一片蛋壳。那片蛋壳有她一个手掌大小,如同上了一层釉质一般滑腻的青灰色表面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黑褐色斑点。

    “这不是鸡蛋壳,”

    伽哈恩也停了下来,进了甬道之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这是蛇蛋。”

    他见众人一脸惊恐,便抬手向上指了指,道:“放心,这些蛇都在上面。”

    苏砺文见伽哈恩表情轻松,像是一个发现了孩子恶作剧的父亲。他好奇心大起,问道:“上面的枪手和蛇,是你安排的?”

    伽哈恩一笑,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刚才看到那些蛇,我也大致猜到了是谁救了我们。”

    伽哈恩四下看了看甬道上密布的蛋壳,他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蛋壳越来越多,渐渐铺满了整个甬道。除了蛋壳,蛇蜕也慢慢多了起来。郑碧君和吴韶瀛又是恐惧,又觉得恶心,想尽力找到可以下脚的地方,却最终不得不放弃,听任自己脚下不断地咔咔作响。程曦霖却对这一切并不在意,她只是怔怔地紧跟着伽哈恩的步伐,一言不发。

    甬道终于到了尽头。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石洞。石洞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洞底到处都是蛋壳和蛇蜕,以及大量的骨骸。

    从甬道下来的众人心里早已对他们可能见到的景象做好了准备,可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切却仍然让每一个人心悸胆寒。

    在那些蛋壳与蛇蜕之间,散布着大小不等的石箱,石箱摆成两个套在一起的四方形阵势,四方阵的正中,赫然又是一座铁筑的坟盔。

    苏砺文不禁打了个冷战。

    “纳骨器。”

    程曦霖轻声念叨着。她看了一眼冯博昊,两个人默契地带上手套,轻轻掀起一个石箱的盖子。

    “哎。就是它。”

    冯博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纳骨器盖顶的内壁上画着的正是与拉尔森遗物中的照片一样的图案。

    两只与封门石上的形象极似的怪兽,拥护着图案正中熊熊燃烧的圣火坛。

    程曦霖低头看了看,纳骨器里的骨骸杂乱的堆在一起。

    “没有随葬品,没有墓志文字。”

    她冲冯博昊摇了摇头。除了那具骨骸,纳骨器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她无法判断墓葬的年代。

    她举起火把,照了照面前的铁坟。那座铁坟比之前遇到的要小很多,坟前也没有墓碑,只有一尊佛像。佛像斜披袈裟,坦露着左肩。

    程曦霖想走近看看,谁知她刚一抬脚便惊得倒退了一步。

    那尊佛像上,竟然有两个佛头!

    两个佛头一左一右,眼睑低垂,神色不喜不嗔。单独看来不过是寻常佛像应有的造型,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在被纳骨器围绕的铁坟之前,佛像原本该是慈宁的面容,看起来竟然也有了些诡异邪佞的意味。

    苏砺文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程曦霖。程曦霖面色煞白,浑身颤抖。

    “别紧张。这种造型的佛像我见过。大唐西域记里提到过双头佛的传说,敦煌壁画上也有这样的造型。据说是来自……”

    冯博昊说到佛像的来处略一犹豫,似乎想不起来文献具体的出处了。

    程曦霖突然开口。

    “海藏寺。”

    她声音含混几不可闻。

    “对。是那里。据说于阗国供奉过双头的释迦形象。”冯博昊也想了起来,“你也在文献里见过?”他边说边饶有兴趣地向佛像走去。

    “不……”

    程曦霖刚说了一个字,就听见苏砺文一声惊呼。

    “博昊,你脚下……”

    冯博昊闻声急忙低头看去,只一眼的功夫,他便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佛像之前盘卧着几具蛇的枯骨。从骨骸的大小看,那些蛇的身体直径足有二十公分,长也有四、五米。单看骨骼,就足以想象那些蛇活着的时候该是多么威猛骇人。

    可是巨大的身躯却并非苏砺文惊呼的理由,冯博昊更不会因为几条巨蛇的遗骸便吓得挪不动脚步。

    那些蛇,竟然也像佛像一般,是双头的。

    蛇死在这里也不知多少年头,骨质已经变得脆硬,脊骨无法支撑头骨的重量,蛇头大多已经和蛇身分离开来,但脊骨处的分叉,以及每具蛇身对应着的两个蛇头,都让人一见便能猜到那些蛇生前的模样。

    “委蛇……”

    苏砺文看着满地的蛇骨,嘴里终于吐出那两个字。

    满地的蛇骨似乎并没伽哈恩感到惊奇。他一直仰头望着那座铁坟。

    “我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座铁坟。竟要比这里的还大。我也没想到这铁坟居然有那么神秘的来历。说实话,我之前从没相信过那些传说。”

    他自顾自说着。

    “传说里的扎奥塔尔也罢,侯君集口里的贾敖陀也罢,那不过是同一个名字的不同音译而已。Zaotar,这个词来自古波斯语,在祆教的源头阿维斯塔中就出现过,翻译成汉语,就是祭司的意思。”

    他回过头看向苏砺文。

    “你还记得那个传说吗?传说里粟特人的祭司们诅咒背叛信仰的族人,永远无法在这个世界上觅得一块立锥之地。”

    他抬起手,指着洞顶。

    “而上面那座城,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所。”

    冯博昊怔在哪里,伽哈恩的话像几个炸雷在他头上炸开,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已经顾不上理会地上的委蛇遗骸了。

    “可是,黑水城,额济纳,文献里说,这是西夏人……”

    “在部派的传说之中,这座城在西夏建国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传说里,是部派帮助李元昊建立起了西夏国。那位官至中书令的汉人张元,便是当时那一代部派的部主。就是他主张在这粟特人城邦的遗址上建城。作为河西走廊的关隘,与宋对峙的堡垒。”

    伽哈恩转过身来,他走到铁坟右侧的双头佛像前,伸手摸了摸佛顶,道,“也是他,在此镇压了扎奥塔尔。而这双头佛,据说就是按照他和与他同赴西夏的胡姓友人的样貌雕塑的。”

    说完,伽哈恩蹲了下来。他捡起一块蛇骨,那是一块连接蛇头与蛇身的脊骨,也就是在那里,蛇劲分出两个枝杈。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这里的动物总是会生出双头的后代,甚至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偶尔会生下双头的孩子。有人依据佛经,说这是感应,说是吉祥的征兆。”

    伽哈恩抛掉了那块蛇骨,蛇骨与地上的骨骸不断碰撞,激起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也有人说,这是诅咒。是扎奥塔尔的冤魂作祟。部主是凭借持宝尊者的宝物才降伏扎奥塔尔的。而那件宝物总是会同时发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伽哈恩面对着众人,他的目光从程曦霖脸上扫过,又直视着苏砺文。

    “这里据说是持宝尊者修行的地方之一,那件宝物也一直保存在这里。直到五年前,持宝尊者离开这里之后不知所踪。那件宝物也跟着下落不明。”

    所有人都满脸疑惑的注视着伽哈恩。只有苏砺文明白伽哈恩在说什么。

    “可是,伽哈恩,这传说,传说里的扎奥塔尔,还有持宝尊者,这些和封经板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那宝物,难倒是封经板吗?”

    冯博昊出声问道。

    “不,那宝物只是解开封经板秘密的钥匙之一。没有那件宝物,封经板的秘密或许是会致命的。”

    伽哈恩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

    “我希望你们认真考虑我的话。”

    说完,他抬起手,在双头佛像胸前的袈裟褶皱上摸索了一阵,远处的石壁上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一扇石门缓缓打开,又一条甬道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如果你们甘冒生命危险也要知道答案,那就跟我来吧。”

    他说完,便高举着火把走进了那条甬道。

    冯博昊和程曦霖对视了一眼,也跟在伽哈恩身后向甬道走去。

    “等一下!”

    两个人被苏砺文的喊声下了一跳,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程曦霖回头问道。

    “曦霖,解开这个秘密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苏砺文喘着粗气。越接近那个“终极“的秘密,他心里越是不安。

    他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程曦霖。这个勇敢而坚定的女孩就是把所有传说与传说下隐藏的真相串联在一起的钥匙。

    这不公平。程曦霖应该有关于她自己命运的其他选择。

    他望向程曦霖,轻声说:“我,我有些担心,我担心这个秘密的答案会伤害到我们。伤害到你。你不是一定要解开这个秘密的。哪怕你现在转头回去,你也证明了你的勇敢。你也可以像拉尔森先生那样,一直保护着这个秘密,而不去解开它。”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程曦霖。

    程曦霖笑了。

    “砺文。记得仲寿年说的那句话吗?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

    苏砺文看着程曦霖的眼睛,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星辰的光辉。

    “砺文,还记得我们开过一个玩笑,我说懒惰是人类进步的力量。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渴望才是人类文明前进的动力。这种渴望强大到可以战胜对于未知的恐惧。拉尔森先生把封经板交给我们,他了解我的渴望,也相信这渴望的力量。他相信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向前是我的选择,不是我的命运。”

    “砺文,”程曦霖走到苏砺文的面前,她抬起手轻轻握住苏砺文的手,“别惧怕真相。追寻并遵循于它。”

    苏砺文望着程曦霖平静而坚定的笑容,眼里慢慢泛起了泪光。

    “答应我,无论如何,别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嗯。”

    程曦霖用力点了点头。她的脸颊泛起红云,话语轻柔地只有苏砺文一个人听得见。

    “我舍不得你。”

    众人走出了甬道。回头望去,远处的黑水城像一片巨大的乌云沉沉地压在沙海之上。刚刚的篝火、美酒、歌声,似乎不过是一座砂砾上的蜃楼,随着砂砾一起被凌冽的寒风席卷而去。黑水城如同一座死城,听不见枪声,黑暗之中也没有一丝光亮,只有隐约的血色从那黑暗之中渗透出来,蔓延到周围的沙丘与更远处起伏的山峦之上。

    伽哈恩背对众人站在洞口,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道山岭,眼神里有些迷惑。

    “我搞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神明,如果有,那他为何任凭人们肆意曲解他,却不发一言。如果没有,又是谁在左右着所有事情的走向?偶然吗?还是该说巧合?我知道这不能说服你们,甚至都不能说服我自己,可是……”

    他抬手指了指天空。

    “其实我也从没到过这里。而倘若不是今晚,我也找不到那秘密所在。”

    众人随着他的手一起抬头望去。硕大而又血红的月亮高悬在星河之中。

    是月食。

    月食显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月亮的一侧逐渐开始泛白。

    “那山,你们快看!”

    吴韶瀛惊叫了一声,众人循着她的声音向面前不远处那道山岭望去。

    那是一道矮而狭长的山岭。呼之为山,多少有些勉强,不过是因为这戈壁沙海之上陡然升起一段不那么平坦的丘陵,才让它给人一种山的假象。那道丘陵高不过百米,前高后低,像一只匍匐的巨兽。渐渐变得灰白的月光下,那山丘的一侧竟然也开始逐渐泛白,与背后的戈壁融为一体。

    “我实在不想说那个词,可确实又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伽哈恩回头望着众人,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从没制止过你们要去敦煌的计划,我也从没有想过你们会在额济纳城有所发现。若不是仲寿年的出现,若不是这轮血月,你们一定会和这个秘密擦肩而过。那样,你们将会有另外一个命运。”

    “走吧,”伽哈恩笑着挥了挥手,“我们得快点。一旦月食结束,就找不到洞口了。”

    他边说边向远处那道山岭走去。

    “那是什么山。”

    苏砺文问道。

    “落架山。当地人说它是驮经到此而死的巨象幻化成的,也有人把它叫做鬼山。天气好的时候,蒸腾的热气只会让人以为它是蜃景,而夜里,它又与戈壁沙漠同色,一不小心便会错过。只有在天空出现红月的时候,它才会显出它的真容。拉尔森先生当年进入的洞穴,就在那里。在象眼的位置上。”

    伽哈恩脚下不停,边说边带头向落架山走去。

    苏砺文抬头望去,那一抹诡异的红色正慢慢从月光中消散,落架山的轮廓越发暧昧起来。他努力向想象中象眼所在的位置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众人来到山脚下,沿着山石的走向手脚并用,攀援而上。伽哈恩当先上了攀上了一处石台,又回身帮着身后的众人登上那块石台。

    这里似乎就是伽哈恩所说的象眼的位置了。这是一块人工开凿出的石台,长宽不过十余步,夹在两大块突出的岩壁之间,从下观望极难发现。

    苏砺文伸手拉上身后的冯博昊,回过头打量着石台和山壁。

    山壁上有一处洞口,洞口旁有两尊石雕的巨象。

    苏砺文走到那两座雕塑的中间。他转过身来,一只脚踏在岩石上,一只手撑在腰间。望着面前热泪盈眶的冯博昊和程曦霖,他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程曦霖泪眼婆娑。她看着摆出如当年拉尔森先生一样姿势的苏砺文,喃喃道:“老师,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