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天苑危机

7,密室

    朝真步入这幽暗无边的空间,四周的阴影仿佛蕴藏着未知的秘密,隐隐绰绰的卦阵星图似乎正悄然揭示着某种隐藏的真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沈哲的口哨声划破寂静,房间瞬间变得熙熙攘攘。

    似幽灵般的身影从四周暗门涌出,每一个动作利落、表情严峻,仿佛是从影子中脱身的刺客。

    他们环绕着朝真,静若石像,仿佛组成了一道禁锢的圈套。昏暗的灯光下,朝真只能隐约捕捉到他们的轮廓,那股几乎实质化的压迫感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高墙围困的囚鸟,逃无可逃。

    她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唯有小腿的伤口在突突地跳动,隐隐作痛。

    朝真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哲身上,眼中满是迷茫和质疑:为何会来此地?

    沈哲握住她的手,眼神中传递着安抚与宽慰,轻声说道:“别怕。”

    朝真强迫自己平复呼吸,脑海中快速筛选着逃脱的可能,每个细节都在她的计算中。

    尽管好奇心与不安交织,她依然站在原地,试图探索这未知空间的奥秘。

    “你把她带来了?”一道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机械般冰冷,似乎带着隐蔽的威胁。

    沈哲回应:“她不一样。”

    那人轻哼一声,态度模糊不清。

    朝真心中一阵迷茫:什么不一样?她是否能真正信任沈哲?她的眼光无意中扫过他的肩膀,那血迹斑斑的伤口,似乎在默默诉说着某种答案。

    就在朝真沉思间,一名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朝真一个踉跄,感觉自己就要倒地。

    此时,地板微微动弹,一张木椅从地下升起,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身体。她试图挣扎起身,却被那人冷漠的声音制止:“帮主让你坐下。”

    他的动作迅速而专业,低头掀起她的裤角。

    朝真的怒火和惊惧交织,正欲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小腿被对方稳稳钳制。

    她的小腿肿胀明显,皮肤上青紫斑斑,痛楚难忍。

    “别乱动,你小腿的伤很重。”对方的声音依然冷漠,却在轻柔地为她处理伤口。纱布和药水被精准地使用,朝真渐渐放松,让那人在她的伤口上忙碌。

    “轻微骨折,会愈合的。”

    那人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温度,但他的动作却无比专业和细致。

    朝真感到伤口处的疼痛开始减轻,药物带来的凉意逐渐浸透。

    随后,那人转而处理沈哲的伤口。他的动作没有刚才那般轻柔,沈哲的痛苦表情显露出内心的挣扎,低声咬牙:“可以让我见帮主了吗?”

    朝真环视四周,伤药的气味开始在空间中弥漫。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沈哲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这个神秘组织又隐藏着怎样见不得人的事情?

    处理完伤口的人悄然退回暗门中,房间的灯光突然亮起,如同白昼般刺眼。朝真被强烈的光线晃得睁不开眼睛,本能地用手挡住刺眼的光芒。

    随着视线的逐渐适应,墙上的图案发生了变化。

    刚才的星图和卦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图表、画像和箭头。朝真试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心中充满了困惑和好奇。

    就在这时,一个老道出现在门后,他戴着歪斜的道观,身披松垮的道袍,脚下穿着破旧的鞋。

    他的出现立刻让屋内的气氛变得肃穆,所有人齐声低呼:“帮主。”

    “巴桑?”看清来人的脸后,朝真和沈哲同时叫出来。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巴桑长得虽然还是那个刀凿斧刻的粗糙脸,但是他脸上那种威严又庄敬的神态让朝真和沈哲不敢相认。他整个身体笔直,身高都好像比平时高大些。

    “好玩么。”只一瞬间,巴桑立刻换成平时吊儿郎当的打趣样子。脖颈又回到了松松垮垮的体态。朝真满脸疑问。

    “你……是帮主?”沈哲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沈哲,好小子,混进我的帮派但不知道我是帮主么?”巴桑哈哈大笑。

    朝真和沈哲疑惑地看往四周。那些人表情依然庄重,只有巴桑歪歪倒倒不成体统。

    “你到底是谁?”朝真问出这句话。她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周围的亮光。

    她这才大概分辨的出新出现的图案是父亲每一次征战的时间表。周围很多大大小小的画像,最大的两幅是诸葛量还有太史令。大画像上打着巨大的红叉,眼睛处也被涂了黑漆,看起来十分诡异。诸葛量的装束是她平时认识的父亲模样,手持羽扇神态自若。但太史令的穿戴看起来着实奇怪,年龄也对不上,估计是很久以前的样子。

    整个背景墙中央是还有一副巨型标志。六个圈套圈的图案首尾相连,非常具有数学的美感。每一个符号像巨大的蝌蚪,六只蝌蚪咬在一起,好像可以无限轮转。

    “这是什么?”朝真又问了一次。

    “沈哲,说说你知道的吧。”巴桑指挥沈哲,语气中有不容冒犯的权威。朝真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个语气,沈哲也没有。高压之下他不自觉地点头。

    “是。”他略一拱手。

    “我三个月前发现了天苑异常,想必朝真也看到了。我为了改进观星工具,需要求购一些违禁金属,追逐之中意外进到了鬼市。这里十分怪异。”

    周围传来不悦的声音。沈哲换了用词。

    “我发现这里好像有它自己的规律。这些巨大的管道,往来的交易都不寻常。于是我借口军务,带队在周围查看。不久之后就发现了这里有几个可疑人员在偷偷跟踪太史令。

    “我在朝堂上也疑心太史令一段时间了,但不知这里治外之地也有人偷偷关注政局。我的人悄悄跟踪了他们,发现这些人都会消失于鬼市最高层。我几番查看,机缘之下,和外面的油彩脸认识了,他得知我也想反抗太史令,便拉我入伙。

    “那日,我在朝堂之上偶遇朝真。”

    沈哲顿了顿,他的语气里有不轻易察觉的感情。

    “她上殿和太史令争辩的时候智勇过人。她的天才和追求真相的心不容忽略。后来我得知她竟是丞相之女。”

    四周又响起一些嘘声,这些人显然对沈哲称赞朝真不满。沈哲无视了他们继续说下去。

    “油彩脸告诉我这个组织一直在秘密观察朝真。我想有人也意识到了,她其实是最适合这里的人。她的机械才能,她对数字的敏感,她追寻真相的执着。”

    “你只提太史令不提剩下的么?”巴桑伸出一只手打断她。

    沈哲略一正色,转向朝真,微微躬身拱手:“朝真,丞相多年频繁征战,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兵田制不仅税赋极重,还要强制征兵,每家每户都有亲人丧命,大家苦不堪言。这里其实是……”他环顾四周,看往墙上的巨画。

    “这里其实是反抗中心,反抗你的父亲——诸葛量。”

    沈哲的话如千斤巨石砸在朝真身上。她一瞬间喘不过气来。她多年来很少见到父亲,但她内心一直都是以他为骄傲的。父亲以智计闻名天下,她每每要求得父亲关注都是依靠奇巧发明。而周围这些人竟全都是反抗她的父亲。朝真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她没有料到她引为知己的人沈哲,她视为恩师的人巴桑竟然都隶属一个巨大的组织。他们都不赞成她的父亲。不仅不赞成,而且发展了这个反抗中心,还骗她前来。

    “你们想做什么?”朝真的耳膜在打鼓,后面的对话她一句都没有听到。

    “为何想见帮主?”沈哲说完一切,巴桑起身询问他。

    他直直向沈哲逼近,眼中闪耀的是审视,那锐利的眼神和平时全然不同,仿佛可以穿透人心。

    沈哲没有慌乱,他直视着巴桑沉声道:“因为那个标志。”

    他指一指墙上的四连圈图。所有人跟着他的手指一起看向那个标志。

    “因为环面穿梭。”沈哲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所有人哗然。交谈声四起。

    “你跟他们什么关系?”巴桑问到,他离沈哲非常近。他压迫的气势逼得所有人后退。但是沈哲不慌不忙,他稳稳地站着:“你相信我和你一样反对太史令就好。”

    巴桑把手放在了沈哲的伤臂上,两人暗暗较劲。

    空气中有什么在轮转着。周围人能感觉到这边的压抑。两个各有目标的人在碰撞。俩人的意志,过往,一切都在他们紧盯对方的眼神中和交缠的力量里。

    沈哲手臂肌肉鼓起,肩膀的血一滴一滴滑落。

    巴桑满是褶皱的手背染上了血珠。

    “好,很好。”巴桑突然撤了力,坐回位置上。

    朝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较量,她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

    “你们要推翻他么?”她问。

    “可是父亲,他不是坏人。”朝真无力地喃喃自语。她记得小时候父亲常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一向勤政爱民,他三更睡五更起,他是为了全天下的不是么?朝真无法相信憎恨父亲的人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力量,但这些人每个都活生生站在这里都要反抗他。朝真的话引来一人嗤笑。

    那是一个尖利的女声,她听着格外刺耳。那人从角落站出来,朝真惊讶地不知说什么。她习惯性的额手问好。

    国教观住持老太太也在此处。她穿着黑衣黑裤和平时严肃模样差不了太多。她瞪了朝真一眼,转去和巴桑说:“我就知道她冥顽不灵,你还非说她不一般。”

    住持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她,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淘气。原来是因为她是诸葛量的女儿么?她很小就住在了道观,几乎从未看过住持对她笑过。住持的表情不是严肃就是气愤,总是让她去念功课,抄经。

    “我以为你讨厌观星?”朝真孩子气地说。

    短短一刻钟三个她最亲近的人都另有秘密,她一时竟想不到关键,只是脱口而出自己最在乎的事。

    “胡说,道家观星天经地义,我怎么会讨厌。”

    老太太一脸正气。

    “凡学无上之法,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我道家最在乎天文宇宙。我教你们步罡踏斗之法哪一步不是二十八星宿运转规律来的。”老太太质问她。

    她一向没有好好念《功课经》,更没有好好学什么步罡踏斗。朝真目瞪口呆,竟然对这个老太太有新的认知。

    “所以你相信我的观察?你相信那颗妖星要来了?”朝真突然看到一些希望。她心中燃起一团火。她好像在一团乱麻中拨出一个头绪。她把那些复杂的事情放在一边,忘记她的父亲,忘记那些征战、反抗,忘记太史令的无耻行径。

    这里,他们把自己的观测结果放在墙上。他们也许都是同道中人。

    “是的,而且我们相信太史令和那颗妖星有关。”巴桑接话。

    朝真知道巴桑一直信任她,可是他现在的话是代表什么人?是她亲密无间亦师亦友的巴桑本人,还是这个神秘帮派的帮主。

    “朝真,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会发现。但是你的才华和好奇会让你不断接近事情的真相。”巴桑把她引到墙上的图表附近。

    “你看,”他指着墙上的地图:“这是诸葛量历年征战的路线,大大小小的战役和损失。他这些年出去多少次,耗费多少钱粮,损失多少兵力,但是带来了什么呢?只有越来越大的鬼市和越来越多无家可归的人。”

    朝真想反驳,但是她看向四周,那些人神色沉重。其中一人小声说:“我儿子就是征兵打仗,一出去再也没回来。”

    另外的人频频点头,一种苦涩在四周蔓延,所有人仿佛都在思念自己离世的亲人。朝真看着地面,她从小没见过母亲,她知道缺少亲人的痛苦。

    “自从太史令当值,诸葛老贼变得越来越乖戾。他不听劝说,不愿停下。现在在蜀国仿佛只有征兵和北伐才是正确的。如果有人在大街上说一句我不想打仗,我不愿入主中原会被立刻抓起来拷问。”

    一人愤怒地大声说。他说的确实有理,朝真也知道这些事。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手抖,忍不住想要反驳。一统天下匡扶海内一直是父亲的理想,每每说到这些,朝真能感受到他的那种热血沸腾。

    “太史令到底怎么了?”朝真问巴桑。

    “我们调查发现太史令不是蜀国人。”巴桑给她看关于太史令的记录。她看到太史令频繁地往来蜀国和北方。

    “他是北方间谍?”朝真惊讶地问。

    “不,他也不是北方人。”巴桑摇头。

    “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组织。”巴桑看向沈哲,眼神晦暗不明。

    “太史令隶属于一个巨大的组织,叫做环面穿梭。我们也不清楚他们从哪里来,到底有多大,但是他们有着远胜于你我的实力。他只是其中一人。”

    沈哲接住巴桑凌厉的眼神对朝真解释。巴桑拿出一样东西,托在手里。

    “这是我们从他那里偶然得来的。”

    那是一个精巧的金属物件,只有手掌大小,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齿轮。那齿轮小到需要用放大镜观察。朝真仔细查看,那颗小小的物品可以计算出所有她已知天体的实时坐标位置,还可以自由选择赤道面和黄道面。朝真震惊地喘不过气来。“这么小?”

    “就这么小。我们需要反复核算,用一人多高的仪器测准的东西,他们只要这么小的玩意就行。”

    巴桑点点头,继续引导朝真欣赏那个小物件。那物件还能测算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天体。

    “它叫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太史令遗失了,我们碰巧拿到。而且我怀疑他不只有一个。他都没有费心里去找它。你看见这个惊人的算力了吧。我们全部人加在一起也做不出这个东西。”

    朝真心中称奇。如果他遗失了这个都没有费心找,那可想而知他们的技术有多可怕。

    朝真手里不自觉地摆动,那一排桌上都是她和巴桑历来的发明。可没有一个赶得上这个东西精巧。她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一个细长可以转动的竹针。那是一个她早期的发明,可以根据竹针的震动测试说话者的内心。竹针连着底部小盒,咿咿呀呀地诉说她的不安。

    “你们如何知道这个组织?”朝真问。那个竹针底部连接的小盒发出细微的轻鸣。

    “我发现的。”一个碧眼高鼻,淡金色头发,非中原人长相的人站了出来。

    “你不认识我了。”发现朝真看他的眼神充满陌生,他又刻意用哑嗓说话。

    “油彩脸。”朝真这下才认出他来,准确的说是听出来。她手底竹针狂抖展示着她的震惊。

    这个人出现了三次,每次都长得不同,朝真如何认得出。油彩脸自称来自大秦。那是一个离蜀国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那里本来零零散散滋养着很多小城帮。也是突然有一年开始,他们那里突然征战不停。所有的城邦都不满自己本来的位置,都要夺取周围的土地。但是夺走土地之后他们还是会自相残杀。儿子杀了爸爸,叔叔杀了侄子。

    油彩脸本来在国王手下任职,后来国王被弟弟杀害,他也被迫到处流浪。他多方打听发现弟弟手下有个十分强劲的军师,那人一直劝弟弟四处征战。他在那人衣服上发现了这个图案。在他下手之前,那军师突然暴毙,弟弟以为是他为前国王复仇四处追缴。他被迫流亡一路来到蜀国,竟又一次看到这个图案。

    朝真摩挲着那个神奇的四连圈图。

    “是巧合么?”

    “不清楚,但是只要有这个符号的地方都征战不止。太史令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线索。但是他牢牢把控诸葛量,我们很难出手。”

    朝真叹了口气:“所以你们找我来是想要以我为人质么?”

    她接受了自己也许出不去这间屋的事实。她还是不知道巴桑到底要做什么。

    “诸葛果。”巴桑突然叫她全名:“你不仅仅是诸葛果,丞相的女儿,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奇才。朝真,我希望你加入我们。”巴桑的语气诚挚恳切。

    “你不怕我告发你们,让父亲出兵夷平你们?”朝真反问,她声音颤抖。她万万没想到巴桑竟然提出这种要求。她最信任的人要把她撕成好几瓣。她好像站到了刀刃上,只要用力就会伤到自己。吧嗒,那根竹针段为两节,小盒微弱的鸣叫也结束了。

    “你会么?”巴桑问。他声音微弱却听起来很有力量。朝真仔细读着他的表情,她想在那其中找一种信任。

    朝真深深低头不说话了。她内心郁结。她从小便把所有心事都告诉巴桑,他的蛮不在乎和爱开玩笑一直启发和开导着她。她以为巴桑真的不在乎所有事。

    “你真的是想让我反抗我的父亲么?”她再抬头眼圈红了。

    巴桑悠悠地说:“朝真,咱们认识有多久了。”

    “很久了吧。”朝真随着他飘忽的声音陷入回忆。

    那是一次为战争中死去的士兵祈福的法会。许多道观的人都参与了,法会醮坛设在国教观正当中,乌央乌央的道友挤来挤去各显神通。朝真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失职。但当时她还小,她对全世界都充满好奇。冗长的法会只让她觉得无聊。她跪坐在自己位置眼睛却到处张望。烟雾缭绕中师兄师姐们都在念经。有人写了符箓在执行各种步骤。朝真像看一场永远完成不了的无趣表演。

    她拿着小木柜插在地上,丈量影子的长度。她在仔细计算日行速度。

    这时候周围另一个不务正业的脏老道吸引了她的注意。每每这种场合,和大家格格不入的人总能互相感应到彼此。

    那个脏兮兮的老道在自顾自玩耍。他宽大的道袍底下藏着很多东西,他不时拿一个神奇东西出来四处照着。先是一个棱镜,阳光从那个镜面映到地上分解成好几种颜色。他又拿出一种,那种可以把阳光集中成一个小小的圆点。

    朝真被他吸引,求他带自己玩耍。几番耍赖求情,最终他们商议成功,朝真答应帮那老道做半月苦力。

    “那时候我真好骗。”朝真不由得轻笑。

    巴桑摇摇头:“不是好骗,是你太喜欢新奇东西了。”

    “你仔细想想,朝真,你对技术的追求和渴望从一开始就在。你不会变的。”

    “诸葛量他现在已经对太史令言听计从,不可能信任你。而我们都相信你的能力和观察,愿意支持你的进一步实验。天苑妖星就在那里,你难道不想进一步探查?当初那个为了棱镜愿意帮我做苦力的小女孩,我相信她一直没走远。”

    巴桑一直在劝她。

    朝真摇摇头,她感觉到哪里不合逻辑,但是她一时说不出。

    “你的管道系统造福了大家。大家都会信任你的。”巴桑继续说。

    朝真眼神慢慢飘向住持老太太。她就不会信任我,朝真心里想。

    老太太发现朝真在偷看她。

    “朝真,我这些年对你如何。”住持的声音和以往一样听不出语气。

    朝真想了想,很严厉,但没有缺吃少穿,也没有太为难她。她一路顺利地长到了这么大。

    “当初你父亲送你来,我很奇怪,他怎么会把女儿送来学道。学道意味着终生不嫁,对于他这样机关算尽的政治家,也失去了一次联姻机会。几番打听我得知你母亲并不是丞相夫人。”住持和巴桑交换了眼神。

    “我一度以为他是培养探子。但你那么小又能做什么事。”

    “那时候你就有反心?”巴桑忍不住打趣。

    住持老太太白了他一眼。

    “后来有一次我偶尔听到一些内幕,才知道他送你来是什么目的。我那时候还不是住持。只是道姑恒时。”

    “那天诸葛量和老住持在门口谈事。我正好经过侧耳听到了。诸葛量不知从哪听说让亲生子女去修道可以为自己积福。他那一阵败仗众多损兵折将。他自觉杀戮太重经常睡不好,半夜总惊醒。老住持和他几番商议想到让你去修行,你的福报会作用给他。”

    朝真身体在发抖。她下意识地想摇头,不可能,父亲不可能只是把她当祈福的器具。

    “他说你的母亲也许已经不在人世。所以你的一切福报只会反馈给他。我当时听到这些也是心惊肉跳,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国教观藏污纳垢,他们竟然在做这种骇人的打算。很多人都收了达官贵人的钱,办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事。堂堂国教还不如巴桑的道观来的存粹。”

    朝真连连摇头。“不会的,父亲不会的。”父亲总说让她好好修炼必证仙果,他一定是希望自己修得正道,他不会如此自私。朝真知道自己没有按照父亲的计划走,她天生喜爱《算经》,对机巧之物有超出常人的理解。她以为父亲只是不想她钻研这些奇技淫巧。但是怎么会,他竟然只把自己当作消解杀业的工具么?

    看到朝真这样难过,沈哲不言不语地想要握住她的手,但是被一把甩开了。

    沈哲默默不言,又抬手想拍拍她的后背。朝真站的笔直,身体像一块铁板。沈哲抬起的手无处安放他又轻轻放下。

    “我知道你有多难过。”他想说。“我也有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利用的经历。”他的心在滴血,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口。他只是和朝真一起伤心。时间被悲伤拉的很长,长到呼出去的空气都停滞了。

    没有人再说什么。

    沈哲叹了口气:“丞相他可能本来不是这样的。”

    巴桑眯着眼睛看着沈哲,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沈哲也接受他的审视,他同时在巴桑脸上寻找一些认同。巴桑和沈哲互相知道对方还没有和盘托出,可是看在朝真的份上,朝真已经要被沉重的消息压垮了,他们需要让朝真休息。

    “朝真,天苑妖星还在那里,太史令也不会放过你。我们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们。加入我们吧。”巴桑坚定地说,“朝真,你知道现在的诸葛量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我们正在对抗的是太史令和他的影响。”

    沈哲接着巴桑的话:“我们是反对那个乐于征战不顾民生的丞相。只要能让太史令的意志从丞相身上剥离开,只要丞相可以回到他本来那一面……”

    朝真痛苦的望着他。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分量。那个她敬仰的父亲,她虽然屡屡反抗但内心深处还是无比想要得到他认同的父亲。她现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朝真脚步很重地离开这间密室。那些征战图,卦象,星空,复杂的甬道都被她留在身后,她的内心翻江倒海,她需要思考,可是她的灵魂尖叫着想逃离这一切。

    朝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得道观,又怎么回得自己的小屋。

    沈哲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她回了道观。她从鬼市离开的时候就一言不发,跟她说话也不理。沈哲守在道观门口,远远看她回了自己房间。

    墙上挂满了设计图,观星筒,飞鸢,孔明灯的细节布满半面墙。朝真面如死灰地看着这些她热爱的东西,另一边还有伞形锤,燧石枪,防瘴面罩,减震器,木牛流马,她这才发现她为了取悦父亲做了多少努力。为了更新军备她竟也做了一面墙的设计。

    朝清一见到朝真,立刻加快脚步小跑过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看到朝真脸色苍白,急切地问:“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

    朝真紧紧抱住朝清,她此刻迫切需要一个安全、不带任何算计的拥抱。

    她把脸埋在朝清的肩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需要倾诉的冲动,但她意识到,身边那些她曾视为知己的人,此刻一个都不能信任。朝清站在朝真的面前,她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和疑惑。她可以感受到朝真内心的纷乱和不安,像是一种无形的风暴正在朝真的内心肆虐。

    朝清抬起手,轻抚着朝真的脸颊,她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她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突然消失?吓死我了。”

    朝真咬着下唇,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仿佛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痛苦在她的心头荡漾。她开始缓慢而痛苦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每一个字都像是卡在喉咙里的石子,让她感到窒息。

    朝清聆听着朝真的叙述,她的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她插话道:“我一直都在找你,到处找你的影子,我……”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了,仿佛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所笼罩。

    朝真看着朝清,她明白朝清的感受。她想起了自己那种无助和孤独的感觉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悬在她的心上。

    朝真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讲述巴桑的意图。

    她的声音中透露着一种深深的困惑和痛苦。

    她说:“巴桑一直在保护我,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但是这种保护让我感到很沉重,像是被一种无法逃脱的命运所束缚。”

    朝清听着朝真的话,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她不知道巴桑的意图是什么,但她知道这对朝真的影响是深远的。她紧紧地握住朝真的手,仿佛在试图传递一种温暖的力量,帮助朝真缓解内心的痛苦和困惑。

    “朝清,你除了我之外,还有亲近的人么?”

    “就是住持了。”朝清想了想。

    “没了?”朝真好奇地问。

    “嗯……还有阿宽。”朝清脸颊绯红,她的脸上泛起了少女特有的羞涩。

    “送我回来的人。”朝清小声解释。

    “阿宽?”朝真笑了,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个枝节,她突然从自己的烦忧中跳出来。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轻松。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中,还有纯真的情感在绽放。

    朝真微笑着询问她与阿宽之间的故事,尽管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但她的心里却被这份纯粹的情感所感动。“朝清你和他,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朝清连连摆手。“就是那天,我以为要死在外面了,后来又和你一起逃跑,我真的以为咱们都没命了,但是阿宽他送我回来。他一直看着我进了道观才走。”朝清语气渐低,“我就是,很信任他。”

    朝清的表情中透露出对阿宽的信任和依赖。

    “那如果他和住持意见相悖你怎么办呢?”朝真终于问出自己的问题。巴桑沈哲和诸葛量,天平两端,她究竟要怎么选择。

    “他们都知道的比我多,如果他们想的不一样,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很复杂。”朝清思考地时候大脑好像可以发出轰鸣声,“只能让他们自己辨一辨了。就像你,你也知道很多很复杂的事。我想不明白的,我就做简单的事,不亏心就好。”

    朝真若有所思。她想朝清自己都不知道她说了多么有智慧的话。即使面临着复杂和艰难的决定,也有简单的道理可以遵循。

    “那如果亏心的是家人呢?”朝真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往一边倾斜。

    朝清想了想,她满脸的天真烂漫:“朝真,咱们大家都入了道门。入门那天起,咱们都算是没有父母家人了。咱们都在同一个道法下修行,应当只遵循自然才是。”

    朝真突然心里一震,她没想到朝清认识这么深。

    是了,她是独立的,她的运转应当和宇宙的运转一样,遵循自然。

    如果不考虑那人是她的父亲。她脑中像被什么击中,如果不考虑那人是她的父亲,朝真突然有了很大的勇气。

    “朝清,你讲得很好。”朝真发自内心地赞同。

    “可是我也羡慕你,你还有父亲。你时常还能见到他。我却再不能跟我父母说话了。”朝清垂下头有点忧伤,但就一秒她又恢复了笑脸。

    “他们不在都城了么?”朝真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

    “他们早就过世啦,南征的时候没的。”朝清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痛苦。那时候她太小,这些事情都全不记得了。

    朝真心里一阵反胃,她无比内疚。有些东西揪着她,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她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小道姑朝清。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她父母双亡,小小年纪必须修道过活。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朝清。

    她又一次看着满墙的设计稿。她决定了要怎么做。

    明日,她要再一次上殿,她要和父亲辨一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