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天苑危机

13,独行

    巴桑的坦白像巨大的蛛网罩在山石和树林间。朝真被黏黏的丝线捕获,她压抑又激动,动弹不得。

    三人一路逃窜,离都城越来越远。暮色开始在天地间蔓延,赛米尔步履蹒跚,犹如被狂风肆虐的落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他衣衫破烂,身上多处伤口,血液已经凝结。

    他脸色苍白但一脸笑意,身后还跟了一名俘虏。那俘虏双手被捆,一路被赛米尔拖着前进。

    当时在山洞门前,赛米尔随手抓起砍刀面对一众蜀军。他身靠石门面前只有一条路,他不敢开门又无路可逃,只得选中一人当目标猛攻,对周围所有人落下的削刺均视而不见。进攻的蜀军见他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动作飞快没有丝毫停滞,不断连连劈向一人。周围人心下疑惑动作渐缓。那被当成目标的人不敌他的疯狂进攻终于被捉住。剩下的人本来备战也懈怠,对方又有人质在手,见状就不再上前。众人撤退口称禀告丞相带援兵来,由得赛米尔带那人远去。

    赛米尔抓了那人审问,却没有问出什么。他便绑了人来寻巴桑。

    那人被捉住衣领压在山石上,脸已经深深凹在苔藓堆里,巴桑好说歹说让他招供。

    “你已经被我们抓了,离队那么久,再回去他们也不信你了。不如老实招了,咱们大家以后还能共事。”

    那人眼珠一转,仔细打量面前四人。一个歪鼻子老道,长得鬼斧神工嘴里吹牛不止,一个异域战士,半身染血,怒目而视,一个蒙面女子,手执长鞭,眼神阴狠,只有一个年轻道姑,眼神低垂,面色稍微柔和。

    他迅速跪倒在年轻道姑面前,眼泪鼻涕齐出:“朝中说太史令无辜去世,尸体不知为何遭受破坏,内脏全都不见了,身上被开了好大的口子。丞相大发雷霆,下令严查。小人不懂查案那些,只听说在全城搜捕能在人身上动刀的。恰好巴桑道长走失,丞相查了您的道观,看到很多关于太史令的调查,联系前因后果觉得十分可疑,便派人捉拿。”

    朝真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不满的神情,抬脚要把这人踢开。

    那人很敏锐地感受到了,不住叩头:“有人在鬼市打听到消息,称巴桑就在这里,我等就追往郊外来。但大家都真的不想捉自己人,北伐在即,我等只是奉令……”

    “行了。”赛米尔制止了他继续。

    “我知道的都说了,可以放我走了么?”他对着赛米尔磕头,眼神一直偷瞄朝真。

    知川冲他耳朵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神色威严地问:“做得到么?”

    她举起鞭摔向一块山石,石头应声粉碎。“做不到有如此石。”

    那人连滚带爬的走了。

    “都城很危险了。”等那人走远后,知川平静地说。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巴桑身份已明,太史令已死,是时候离开都城了。

    “跟我们走吧?”知川邀请朝真。微风拂过,云雾翻滚,转瞬间好像过了很久,天地间只有他们四人。巴桑和赛米儿也一脸真挚地看着她,等她一个决断。

    知川派刚才那人大肆宣扬巴桑逃跑的消息,帮派里的人听到会跟着一起走的。

    只有朝真,她避开了知川的眼睛。

    “我还有事情做,我想去把东西收拾好。”前途未卜,朝真并不想跟他们走。她心里有未解的谜团。“哪怕有一成胜算,我们都会陪你去的。”知川直接戳破了她的担忧,她知道朝真想去成固山看一眼。

    朝真看着脚尖,“我没打算去,我只是想待在国教观。而且……我毕竟是丞相的女儿。只有巴桑和医生在通缉令上。”她声音越来越小,她在撒谎。

    知川和巴桑对视了一眼,他们也知道她在撒谎,但巴桑还是顺着她的话问。

    “真的?”

    朝真嗫嚅,她嘴张了张,终于成功说出来,是假话也是真心话:“你和医生被通缉,赛米尔受伤,我不想这时候给大家找麻烦。”

    他们安静了一会。各自盘算接下来的前途。

    终于巴桑说:“会找到办法的,再等等。”

    “我不就活下来了。”

    知川抱了朝真一下,她紧紧搂着朝真,朝真感到胸腔的空气都被挤出,知川又重重拍了拍她。“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安定下来会给你消息。”知川和赛米尔护送巴桑去向别处。朝真独自回城。

    在路上朝真就在计划要收拾什么武器。都城到成固山几十里,她得带够干粮。

    她真的不想给大家找麻烦,所以打算独自前去。朝真回到道观,收拾东西的时候也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的。她唯恐动静大一些召来了别人。她现在不想再费神说服任何人了。

    朝真四处打量自己的房间,内心百感交集。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小房间。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她知道前途危险,也知道沈哲背叛,可是她就是想要亲眼看到结果。哪怕知川再三知会她太史令死的蹊跷,哪怕巴桑灭族的故事如此可怕,她还是想看到谜底。

    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恐惧和担忧也会慢慢渗出,可是她甩甩头,让自己先不要想那些。

    朝真塞了满满一包暗器,弓弩,炸药,想了想又塞了一把符咒。那是朝清一笔一笔画的。

    她临行前再次去沈哲的住处查看,远远的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院子比原来扩大了一倍,本来只过腰的篱笆墙也垒得更高,几乎高过朝真视线。隐隐绰绰看到院子里多了很多东西,门口还有两个士兵把手。

    沈哲失踪时满地的血迹和杂乱的草丛早被清理一空。

    朝真看了看前后环境确认就是这里,才几天可是一切景象都不一样了。

    她缓步上前,门口士兵面色严肃,腰杆笔直。“这里怎么改了,不是沈参军住处么?”

    门口当值的人鼻子一扬:“哪有沈参军,这是我们姜参军。”

    朝真被人很不客气地轰走,她吃了个闭门羹,只得回去。

    事情变得太快了,她仿佛觉得自己记忆中的和沈哲在这里谈笑都是虚假的。

    好像一切都不曾存在一样。

    除了她手里的字条“观星所有,尽数交出,成固山中,换沈哲命。”

    她只希望自己去的不要太迟。

    朝真带上了大大小小的东西,隐形盾牌,各种暗器,火铳,观星筒,她装了满满一马车。

    出都城的都是大路,马跑得还很开心。朝真并不嫌颠簸,只希望它能再跑快一些。马儿也难得出城,迅速地翻了几座小山包后,马蹄铁在山路上留下规律的凹印。

    山势越来越陡峭,山路崎岖不平。车轮在碎石小路上颠簸,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周围草木稀疏,山风呼啸,野兽的咆哮声不时传来。

    地上路面逐渐狭窄,马儿开始对前进的方向表示质疑,鼻子喷出哧哧的声音。

    朝真还想再往前去,一个不稳,马车卡在路上,轮毂陷入道路里。她被摔个正着。

    朝真不得已下车想要试着推车,那车牢牢陷住,一只轮子被泥沙包围。四下无人,只有道路外不知什么鸟的鸣叫声,十分烦心。她又试了试把一些辎重搬下来,还是完全推不动,车身嘲笑般的摇了摇。朝真只得转移车上装备,准备能背多少背多少,后面步行。

    就在她在车厢里忙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下山路人,那人看到这里马车堵路,骂骂咧咧。他难听的声音也惊了马,马不断原地小跳,可又被车定在原地,越来越焦躁。朝真下车查看。那人看到一个年轻道姑独自下车,眼里愤怒瞬间变轻佻,他走得离朝真越来越近,“要我帮忙么?”他嘴上说着手就往朝真腰间摸去。

    朝真惊呼一声急忙闪躲,身体差点被他碰到。那人压根不怕又继续靠近,手去捞朝真的腰间。朝真反应极快,反手往他身上拍了一只符咒,嘴里念念有词。那符咒有微量白磷,碰到那人衣物立刻自燃。

    那人看到袖子冒烟,眼前道姑又一直飞速念听不懂的词,被吓得弹起,疯狂在地上打滚扑灭身上火苗。

    朝真假装好心:“我本在此处故意等你,天象说你官司缠身,命也不久,机缘巧合让我来救你一命,没想到你有眼不识泰山,刻意轻薄,那便由你去了。”

    那人吓得面色惨白,裤间已湿,力求救命。朝真让他把马车完好地拉去国教观,找到朝清道姑,再好好贡一贡香火说不定有解。

    她把东西背在身上,继续孤身前往。

    越过最后一座圆顶山包,成固山区就在眼前。地面被反复折叠成高高低低的山峰。朝真从蜀中出来,她从小听过一个传说,据说当初神仙分成一半人做天,一半人做地,做天的神很懒惰,做地的神特别勤劳,于是地面远远超过天空,做地面的神就把地面卷了又卷形成群山。她知道群山难走,但没自己走过,不知竟这般艰难。

    她顺着道路起起伏伏,先登高几百尺又立刻要下降几百尺。那些小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踩出来的,有一些非常隐晦,一不小心就走错了方向。她带着砍刀随时处理路边出现的树丛,头领的枝桠。

    朝真刚想休息,路边草丛有沙沙声响,一只又细又长的棕褐色小蛇在落叶上盘踞,她只得继续前进。山里的活物还不止蛇鸟虫,长得像耗子的狐狸,毛耷拉下来的山猫,朝她哈气的蜥蜴,朝真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听着所有奇怪的声响。

    她的布鞋都要被磨平,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面的砂石硌脚。她的膝盖也开始颤抖,小腿更是一抽一抽的疼。朝真浑身酸痛,力气几乎用完,可眼前的山峦依然没完没了。她不知道去哪里找环面穿梭踪迹。

    她远远地看到一所木屋,离很远就闻到烟火气,朝真鼓起最后一丝力气,背着东西前去求助。那是一个看林木屋,屋里住着看林人,那人看到陌生人非常热情。不等朝真问就倒了水邀她进屋,朝真客气地道了谢。

    “小道姑来山里做什么?走得这般艰难。”

    “这里听说有古怪,师父派我先来查探。老伯可看到什么怪事么?”

    朝真这也不算十成十的假话。环面穿梭抓了一个人藏在山里,可不是古怪么。

    “派你一个人么?”那人先是不信,他面前的人瘦弱苍白,脸颊泛出体力耗尽的微红。在朝真演示了几手暗器后他点点头,“跟你说吧,这山里有个地方没有鸟。”

    “出了奇了,所有的燕啊雀啊飞到那块就绕着走。那有一大块平坦的石头,可就是一只落脚的鸟都没有。”

    那人夸张的描述,手舞足蹈,这里人少,他难得说一次话,那事被他越说越神,像是山里有个巨大的吃鸟怪兽一样。

    朝真心下了然,应该就是那里。那些人很可能用了声波或者激光驱鸟,才让那些鸟都不敢在附近休息。

    她休息完毕吃了饭,正要出屋,迎头被一个人按住。她伸出手格挡,可手都没抬起就被抓住,几下被来人牢牢制住。朝真只看到一阵黑影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她被压在一个椅子上。

    看林人的呼喊在屋里响起,“别在这打!”

    彻底安静下来朝真才看清那黑影是知川,她的长鞭紧紧缠在自己身上。

    “别动,越动越紧。”知川提醒她,语调愉快。

    “你来干嘛?”她们同时说到。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了。她们心知肚明对方来这里做什么。

    知川没有管她,先给看林人陪不是,又掏出一大笔钱给他。看林人的表情从尴尬到震惊到纠结,他看了看朝真,眼里带了些关心和挣扎,但还是抬脚走出屋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朝真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

    知川手伸进朝真衣领掏出一个圆片。

    那玩意是一个矿石发射机。一块原石夹在金属中间,源源不断发送固定信息。

    朝真一脸恍然大悟地回忆起知川走前抱她还安慰地拍拍。

    “怪不得。”朝真说。知川和巴桑等人非常干脆地放她回城,她还以为自己撒谎成功。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安顿好巴桑我就往这边来找你,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我没有妄动,我不想连累你们。”朝真狡辩道。

    知川压根不看她:“那人带着马车回去,车里没有你的人。朝清和恒时吓坏了。他挨了一通好打。”

    朝真笑了一下,活该。

    “陈宽会带一队人来。你在这等着他们到。”知川命令朝真。

    “我问到了地方,看一看就回来。”朝真在束缚下小心地说。

    “你这是自大。你这是鲁莽,不计后果。”

    最终在朝真反复求饶下,知川答应让她带上了通讯器先去查看。两组方盒各有一块矿石,那矿石本是一组,按住其中一个,另一个会跟着震动。

    朝真跟随飞鸟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山谷,果然如看林人所说,那些鸟只在山谷盘旋但从不落下。很多只鸟在林间盘旋,它们互相追赶上一只的尾巴,在天空形成一道黑色气旋。盘旋的鸟儿标记出了一块大石地位置。朝真踏上那片巨石。

    大石赭黄色,表面有许多天然裂纹,一些小小的草叶从裂缝中顽强地生长出来。朝真仔细顺着裂纹查看但是并没有辨别其中机要。她是要进到地下么?

    朝真在大石上跳起,大声吼叫,希望有人看到她。

    “我在这!东西都在,你们要什么?”她愤怒地吼叫着,她一路冒险来到这里,被这块石头挡住了去路。深谷里她的声音很快消散开,无人在意。

    群鸟在远处树林发出一两声配合的鸣叫。

    通讯器的滴滴声响起,她的跳动触动了通讯器,知川在提醒她谨慎行事。

    朝真猫着腰在这块巨石上来回走,她盯着巨石表面,很快她发现这块石上裂缝好像有一些联系,那纹路弯曲角度顺滑,那些转角太像经过数学计算得出的曲线,倒不像天然痕迹。

    朝真眯起眼睛,眼前一切变得模糊,那本来模糊的裂纹反而显得更清晰。她好像看到某一片纹路像是鱼眼形状。

    朝真渐渐后退回到附近山上。离远看,那些粗糙的裂纹形成扎实的线条,果然那地面裂纹恰好构成了无限轮转的标志。完全对称的四象曲线,每个角形成反复咬尾的蝌蚪,几个圆点穿插其中。

    环面穿梭的标志,这里应该就是正确地点。

    朝真描摹那标志,她将描下的标志和从巴桑那里得到的符号对应,一处不易察觉的缺角出现在石块边缘。那缺角很不正常,像是刻意形成的。她又下到那岩石上,来到那一块和图样中不同的标志处。果然这里的石头表面更光滑,四周也没有杂草生长的痕迹。

    “我看到入口了。”朝真和知川汇报情况。

    她小心的踏上一只脚,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