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天苑危机

14,索方 (一)

    朝真小心地踏上第二只脚,那石块纹丝不动,缺角的裂纹就像是生长在那里千千万万年一样。时间的作用让它变得致密。朝真知道这不可能,巨大的环面穿梭标志显示着这里是外力作用成的。她仔细探查着机关,手伸进背包拿出炸药。心中的理智让她减缓了暴力拆解的速度。

    “不要轻举妄动!”知川的呵斥还在耳边。

    通讯器也适时滴滴地响了起来。朝真不舍得退却,但也不知如何前进。

    她双脚踏在环面穿梭符号缺角处,脚尖四处点着。突然眼前一黑,她扑通一下掉了下去。

    朝真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惊叫声,可是下坠的力量过于突然,她的心脏因为失重沉了一下。

    脚踝,屁股,胳膊砰砰地撞在各种石块上。世界整个天旋地转。她也不知道自己散落了什么东西。砰砰声配合着噼啪的声响。通讯器肯定遗失了,她听着那滴滴声越来越远。

    坠落停止了,她卡在狭小的山缝之间。

    两边是土层,这条狭长的缝恰好在这里拐弯。土层松软潮湿。朝真适应了一下眼前虚弱的光线。这是一条甬道,她站起来伸手可以摸到甬道顶端。朝真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的呼吸非常顺畅,在地底的甬道,可能是有点过于顺畅了。那空气也没有任何奇异的味道,土味,草腥味都没有。她竖起耳朵甚至还能听到甬道进风的声音。

    朝真摸索全身,伞形锤还在,贴身藏的暗器还在。

    她一手摸出伞形锤举在手里,一手放在腰间的燧石枪上。

    朝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朵竖起,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张开,接收着空气中最细微的声响。她的步伐缓慢而谨慎,仿佛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未知的领域。

    “朝真。”一个低沉且带着虚弱的男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穿透过来,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脆弱。

    她停住脚步,犹豫,不确定是幻觉还是真实。

    “朝真。”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清晰。

    她的心脏急剧跳动,那是沈哲的声音,那个她历经千辛万苦寻找的人。

    “沈哲!”她忽视身体的疼痛,加快脚步,朝声音的方向奔去。心中涌现的激动和惊喜让她几乎忘记了四周的环境。她的恐惧,那个自从太史令死后就揪着她心的恐惧,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沈哲还活着。

    她回想起自己漫长的旅程,她破解的星光之谜,从蜀中一路跋涉到此,越过重山复岭,面对威胁与恐吓,被无数秘密和谜团包围,和巴桑决裂,只为了找到这个人。

    每一个细小的线索都伴随着她的坚持和泪水。现在,她终于接近了目标。

    沈哲的呼唤声引领着她继续前进。周围的泥土逐渐消失,狭窄的甬道变得宽敞,最终变成了坚固的石壁。

    她踏入一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大厅,每一步的回响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她放慢脚步,提起武器,警惕地环视四周。

    她原以为会面临战斗、机关或陷阱,但出乎意料的是,眼前是一片空旷的大厅,既无生灵,也无陷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里的石壁已经被凿平了,或者也许那本就不是石壁。朝真站在原地呼吸不自觉加重,眼前的景象超出的她的想象。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她抬眼环顾这一切。目之所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纯白色,那大厅比诸葛量的大殿还要大好几倍。

    她仰起脖子,看到了墙面和天顶的接缝处。整间大厅竟然没有一根立柱,四四方方,到处都是均匀的洁白。这种白墙白顶,她甚至丧失了感知空间的能力。朝真不知道在地底如何建造这样一座大厅,她所知的最好的工匠也没有这个能力。

    硕大,空旷,均匀,自带一种神圣感。

    更不要提她完全没有看到任何照明装置,可是屋里的亮度像是雨后的傍晚,一股莹莹微光洒遍屋内,不耀眼,但是足够明亮。

    那个微弱的喃喃声也不见了。

    “沈哲。”她小声的呼喊。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形成回声,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被聚拢起来,又从四面八方弹射回来。她像是被声音子弹击中,吓了一跳。

    “这里。”那个声音又响起。

    朝真循声望去。

    一只硕大的铁笼被摆放在角落,隐藏在大厅不多的阴影中,和这里的洁白格格不入。

    朝真恍惚了一下,刚才铁笼就在么,她刚才被震慑竟没看到。

    那铁笼有十几人高,由粗重的金属构成,从底部的圆盘向上升腾,最终在顶端汇聚。铁笼中,一个男子被牢牢固定在金属架上,衣衫破烂,原本的样貌已不可辨认,血迹和污渍如同岁月的烙印,紧紧贴合在他消瘦的身体上。两条巨大的铁链从他的肩膀穿过,将双手张开,犹如被钉在架上的铁鸟。他的头发杂乱无章,满脸痛苦,眼中却透出一丝不屈的光芒。他的嘴唇微动,似乎在喃喃自语。

    朝真几乎认不出这个人。

    朝真向他跑去,一个不稳跌倒在地。那男人却好像没有看到,他失智了一般只是垂着眼皮喊着朝真地名字。

    朝真来到铁笼边,她终于看清他的脸。沈哲迅速地消瘦下去,脸颊已经凹陷。没有什么皮肉的脸颊显得眼睛异常的大,那眼睛里有某种疯狂的光,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口中喃喃自语。

    那铁笼足可以并排站好几个人。朝真伸手进去但完全摸不到那具躯体。

    “沈哲,沈哲,我救你出去。”她喊他,可那人充耳不闻。

    朝真顺着铁笼走了一圈,想寻找任何出口或破绽。可这笼子像是天然没有留出口,每条铁柱都是一样粗细,间隔也都是一样宽,看起来就像是从地面直接长出来的。

    朝真绕到到沈哲背后,眼前这具躯体已经瘦弱不堪,他的背薄的像纸,脊柱的骨架形状透过破烂不堪的衣物显露出来。

    朝真几乎没有忍住眼泪。

    就在此时,沈哲前面出现一个陌生人。那人凭空出现在笼中,身形高大,一身黑袍,带着面罩。

    “谁?”朝真惊讶后退。那人像是没有看到她,径直把手伸向沈哲头皮。

    “别动!”朝真呼喝着甩出一记飞星。那铁钉直直穿过黑袍人,越过铁笼掉落在白色大厅。铁钉落在地面又弹了几下发出越来越淡的触击声。

    朝真张开的嘴巴就没有合上。她又扔出一枚飞星,那飞星也是穿透了黑衣人掉落在大厅里。

    朝真奋力地拍打铁笼,铁笼发出巨响,可是里面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反应。没有任何事阻挡了黑衣人的动作。

    原来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只是某种影像。

    朝真顺着大厅奔跑,呼喊着你出来,她四处查看,可是除了无尽的白色墙壁,这里什么都没有。

    跑得气喘吁吁的她回到铁笼前

    黑衣人的手抚上了沈哲的头皮。

    就像某种宗教献祭仪式般,沈哲在他的手触摸的那一刻眼睛紧闭,头耷拉了下去。

    那人把一片指甲盖大小黑黑的东西塞进沈哲的头皮。已经昏迷中的沈哲的表情依然变得痛苦,他紧皱眉头咧着嘴但随即又木讷地低垂着头。

    “不要!”朝真大声呼喊,又是发出几个飞星。可是等待她的只是几声无力的叮叮咚咚铁钉弹落的声音。沈哲就像是睡了过去,毫无反应。

    黑袍人等了一会,又把那样东西取出。他把那黑色薄片取出的时候朝真好像看到了某种白色的胶状物也被连带出来。黑衣人把那薄片捧在手里,随即,他手一摆那东西在空中旋转。

    一片迷雾中,笼子里的景象完全变了。

    那感觉非常奇妙。朝真事后想起来那个景象还是啧啧称奇。

    朝真可以看到负伤的沈哲还在笼中站立,铁链吊在半空。但她也同时看到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沈哲旁边。那小男孩有和沈哲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沉静而深邃,眼尾微挑,笑起来会弯成一条月牙。但是朝真有一种感觉,这个小男孩长了一对适合微笑的眼睛,可是他没怎么笑过。

    小男孩坐在礁石上,他身前是万丈深渊,深渊再往前是紫色的大海。目光尽头,海天相接,汇成一片瑰丽的淡紫色。每个海浪都卷起十几丈高的水帘冲刷岸边。海浪翻滚,汹涌的水流像舞动的帷幕,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岩石。海岸千疮百孔,石块高耸,像一只一只的竹笋排列着

    岩石的坚硬轮廓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陡峭,像是守护着这片海域的古老守卫。

    巨大的地表落差挡住了海水的继续侵蚀。小男孩出神的看着海浪,等着天色变暗。

    随着夜幕的降临,小男孩平躺在冰冷的礁石上,眼中映照着星空的辽阔。他的眼神在寻找每一颗闪烁的星星。

    夜色中,沈哲的影子与小男孩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仿佛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失去了界限,只留下了宇宙深处星辰的低语。

    朝真也蹲下来,她试图在小男孩看到的星空中找到他们眼中天穹的共同之处。

    星空流转,海浪起伏,天黑天明。

    小男孩来到一个巨大的白色建筑前,他叩开了沉闷的大门,开门的是身高有他两倍的强壮大人,他们脸上露出嘲笑的惊讶表情。

    朝真注意到这个建筑和她所在的这里很像,四四方方,雪白一片。

    小男孩在环面穿梭训练营的报名表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索方。

    索方换上了连身战斗服出现在训练场上。他刚一出场就有几声爆笑传来。他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只是默默站到队伍里。他过于瘦小,吊在队伍的末端,一直跟不上大家的节奏。训练中心甚至找不到他合适的服装。比他明显宽大一号的服装更是给他的动作增加了很多难度。他几次都险些被衣服绊倒。那些嘲笑像是乌云一直跟随着他。

    幼小的索方在镜子前面对着自己的倒影,那眼神和现在一样坚定,他小声跟自己说:“我是最勇敢的战士。”

    身后的浴室门突然打开,几个大个子哄笑着跑出来,他们把索方抬起来。“最勇敢的战士。”他们重复着索方的话。索方被他们抓住四肢在空中抛接,他闭上眼睛,眼泪却流了出来。

    一个黑袍人挡住了嬉闹的他们,并给了所有人额外的训练任务。那几个人把他仍在地上跑走了。黑袍人按住了他的肩膀跟他说了句什么。索方重重地点头。

    索方依然眼神坚定,一次又一次的体能训练,他逐渐能跑到队伍中间。他个头窜得很快,可以穿正常大小的训练服了。

    科学训练更是他的强项,他每次都是最快完成组装实验,也每次都是最快从实验结果得到报告。那几个嘲笑他的大个子对他嗤之以鼻,但他们面前的机械零件总是七零八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机器。

    可是失重训练和格斗训练他永远垫底。尤其是科学训练后,挨了骂大个子总是故意和他一队,一次又一次把他摔到地上。索方在梦里都在练习格挡,可是他总是腿一抽,又梦见自己被摔倒在地很不愉快地醒来。

    训练中心召集所有人集合,已经长高但依然瘦小的索方挺着胸脯战得笔直。集合的人数已经少了很多,大个子的伙伴们几乎都不见了。讲话的黑衣人宣布他们经过了第一阶段选拔,可以给每人奖励一只伙伴动物。

    黑衣人身后帘子落下,几十只笼子摞成小小的高台。他们按照排名依次上前,大个子趾高气昂地挑中了一条色彩斑斓的爬行动物。那东西有手臂粗细,三角形的头机警地乱转,丝丝吐着信子。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挑中了一只大型节肢动物,那东西浑身毛茸茸的,茸毛下是黑色甲壳。所有人都在争相挑选最危险的动物。那也是他们排名的象征。

    有毒的,带刺的,攻击性强的被逐一挑走。

    最后只剩索方和一名瘦小的女生。动物也只剩下一只鸟和一只小狗。那鸟看起来很烦躁,不断扑腾着想逃离笼中,而小狗窝在笼子一角,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表情写满对世界的好奇和信任。

    黑衣人念了女生的名字,她看了索方一眼说了抱歉,挑走了那只小鸟。

    小狗一出笼子就快乐地冲向索方,摇着尾巴。索方都能闻到它身上的奶香味。

    大个子在旁边带头起哄,恭喜索方获得了全宇宙最危险的动物。所有人爆发出狂笑。

    索方给狗子起名叫勇气。勇气一天一个样,很快就从只比脚面高一点变成了小腿高度。索方每天带着勇气一起训练。勇气跑得比他还慢,他时常需要抱着它负重前进。

    大个子经常带着他的爬行动物“巨浪”绕着场馆巡逻。勇气闻到巨浪的气息就先瑟瑟发抖。

    “别这样,”索方抱着它假装隐形走过巨浪旁边。

    他还是经常在某些时段去海边待着,看着星空,幻想着自己飞起来成为勇敢的探险家那天。

    朝真顺着他的眼神知道了他在看哪里,那是太阳,在索方的画面里并不比别的星星更大,可是它的光依然明亮。那是索方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