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烟的讲课进行得很顺利。

    她上半段的发挥一般，带着些紧张，大多数内容是背下来的，偶尔会被紧张的情绪影响得有点结巴，但自己很快又能调整过来。

    下半场就终于放松了，她开始完全忘记了紧张这回事，自由发挥得更多了，还开始了插入笑话和跟观众互动，课堂气氛一时非常活跃。这就直接导致她讲完了以后学生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梁老师梁老师，厨余垃圾最后都是怎么处理的呢？”

    这题我会，梁辰烟想，开始侃侃而谈：“厨余垃圾有几种处理方式，通常我们产生的厨余垃圾到了垃圾处理站还会被再次分类，其中含油的废水会送去做油脂分离，分离后变成废油和废水，废水处理后排放，废油可以做生物柴油燃料。不含油水的残渣颗粒会送去做生化处理，垃圾可以产生沼气转化为电能和燃气，剩下的残渣还可以再利用成为有机肥料。可以说是一废变多宝（注）。你们说，如果这些垃圾不分类，直接去送去焚烧，不仅产生废弃，还损失了这么多可以再利用的宝物，是不是很可惜啊？”

    “是的！”

    “梁老师梁老师，有人说我们做了垃圾分类，但是到了垃圾处理站又会被随便乱倒，所以我们做垃圾分类也没用，白做的，是这样吗？”

    “以前呢可能确实有这种情况，但是后来国家和地方相关机构都在完善机制整顿流程，所以已经基本是没有这种情况了，我们还是要好好做垃圾分类的。”

    这个问题原来梁辰烟是不知道的，但后来准备的时候自己也想到了在社区宣传的时候别人质问过他们这样的问题，当时她特意问过老刘他们，这次来之前她还特意查过资料。

    这不是巧了，她心里为自己的未雨绸缪喝彩了一秒。

    “梁老师梁老师，现在运营一个广胜港这样的垃圾处理站大约需要多少钱呢？他们的支出又会是多少呢？如果入不敷出的话，国家肯定有补贴的吧？”

    梁辰烟吸了一口冷气，这届孩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才十几岁就会问这些问题？关键是，她也不知道啊。

    梁辰烟愣神了两秒，灵光一现，说：“这位同学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说明你非常有大局观，以后说不定可以考虑往企业经营管理方面发展。”

    同学们都笑，但是那小孩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被岔过去，尽管被别人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又追问了一句：“那您的回答是什么呢？”

    梁辰烟没办法，脑子里想起了梁甫森在她小时候一直就灌输的“实事求是，知之为知之，做人最重要是诚实”，回答：“不瞒你说，我也想知道答案，但是我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往公司运营或者财务管理方面发展，到时候希望你可以解答这些问题，说不定以后就是我坐在下面来听你讲课。”

    她恰到好处的幽默感让台下的人又都笑了，但他们也感觉到了她的真诚，那学生也终于满意了，不再穷追猛打。

    “梁老师，之前广胜港说是有可以溶解塑料的制剂，后来被禁止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问这个问题的是一个看起来就桀骜不驯的男生，个子很高，长得还挺帅，校服外套敞开着，一看就是个让家长和老师都头疼的学生。

    “阴谋……”其实梁辰烟是知道一些阴谋的，但是，这也不能说啊，官方都没公开，况且还涉及她父母，她也不愿意说。

    “你以为这是演电影呢？哪那么多阴谋，能不能问点跟我专业相关的事呀，我出场费好高的好不好？”梁辰烟又灵机一动，转移话题，台下孩子们又哄堂大笑。

    她接着说：“开玩笑的，我今天完全免费，但你刚才那个问题我不知道，估计也没人知道，要不要换一个问题？”

    那孩子估计也是喜欢出出风头而已，叛逆期就爱看道貌岸然的大人答不上来。但梁辰烟的回答实诚，还诙谐，他便也消除了敌意，开始认真问问题：“那我就问问之前广胜港号称用过的塑料溶剂，导致工人产生毒性反应的那个，不管真假，从专业角度来看，有没有可能真的会有完全无毒的生物制剂能溶解塑料？假定真的有可能，那么你觉得人类还要多久能研制出这种制剂来？”

    梁辰烟心道大意了，这绝不是一个学渣可以问出来的问题。

    她笑着问：“这位同学，你该不是以为我是霍金爱因斯坦这样的人吧？我的专业是社工专业，我之所以来到单位从事环境相关工作，完全出于一腔对地球的热爱之情，对我们家园遭到破坏的惋惜之情！”

    学生们笑得前仰后合，连老师都打算来救场了，向那男生打手势，但他仿佛没看见，就是不肯坐下去，依旧追问：“既然你都从事了这个行业，不就应该在专业上追求精益求精，多学习多探索吗？谁说的社工专业就不能预测未来的趋势？怪不得如今对公务员的诟病这么多，你们是完全失去了探索精神吗？有人说你们天天都是读书看报喝茶拿纳税人的钱什么也不干是这样吗？你的大学也是买进去读的吗？”

    梁辰烟脸色变了，别人是不是这样她不知道，但她起码没有这样！但这么苍白的解释谁会信？尤其是那些青春期中二的孩子，越解释越抹黑。

    梁辰烟有点激动，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紧张情绪这时候又翻涌了上来。她想，我说了吧，我就是应付不来的，我为什么要来，再怎么努力也么有用。就连天上的梁甫森和姜愈，今天都没能保佑梁辰烟一帆风顺。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呆滞，台下的学生和老师无疑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但大多数还是在等着她的反应，不知道她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有一个人走到了梁辰烟的身边，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往旁边站了一点，然后朗声说：“这位同学，我们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秉承实事求是的精神，这位梁老师之所以不回答，不是因为她没有探索精神，而是因为她不愿意随便说一个答案来敷衍你们，因为科学知识需要精确无误。”

    这个人便是曹闻道。

    梁辰烟这时候也没时间思考他为什么还在这里，他到底看到了自己多丢脸的场景，他一个不相干的人是不是不应该上台来。

    她只知道，是曹闻道在这一刻拯救了自己。

    台下的同学有些开始点头，并有要指责那位诘问的同学的趋势。

    但他仍然继续发问：“就算是这样，那她不是来给我们讲课的吗？什么都不懂干嘛要来讲课？到底有没有人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答案，我可以告诉你。”

    “你是谁？你的答案靠谱吗？你懂吗？如果你也专业不对口，那你又凭什么来回答？”

    “我姓曹，哈佛大学生物科学专业在读博士，斯坦福大学环境专业硕士和生物学学士，当然我还有一些其它的不太相关的学位，就不说了，但这几个足以解答你的问题。”

    台下响起一连串的惊叹声，不仅仅是为这两个响当当的世界顶尖学府的名号，还因为他那句“一些其它学位”，这人到底有多少个学位！

    那位追问不休的同学终于有了一丝惊讶，也有了一些不自在，但还继续嘴硬着：“既然你那么多学位，不如好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证明一下你的学位不是混来的！”

    曹闻道笑了，这孩子说话虽然真的很欠揍，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很适合去辩论赛。

    “没有毒性的能溶解塑料的生物制剂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研发，但我没有办法预测具体多久能成功。”

    “你的回答好像套路，能不能多一些细节？”

    “细节？好。从当年广胜港泄漏开始说吧。”

    曹闻道挑着一些初中生能懂的内容讲了几分钟，最后停下来说：“更多的内容涉及商业机密，我不能回答更多。”

    那孩子听的时候很专注，眼里洋溢着神采，突然看到曹闻道停下来，显然觉得好奇心还没被满足，便又打算开口。

    眼看他又要发难，曹闻道紧接着说：“我想说的是，这位同学，看得出来，你思维缜密，学识渊博，并且有强烈的好奇心，你可以考虑以后从事生物科学方面的研究，而且我看得出你对环境科学也非常感兴趣，这说明你热爱我们地球，有一颗赤子之心，你要记得保持这种热情和探索欲，让它们支撑你的学习，你的工作，你的研究，你的事业，让它们伴随你的人生，让我们窥探和发掘更多未知的世界，为地球，为人类贡献你的热忱。”

    那孩子终于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追问，曹闻道的音量并不是非常大，但他的语气沉稳笃定，他话里的词让人振聋发聩，热血沸腾。

    这个孩子，学习成绩一般，但非常喜欢研究一些冷门的知识。家长和不少老师都觉得他不务正业，总是让他去学书本上的知识，所以他开始叛逆，公然和老师作对，想让所有在台上说教的人下不来台。

    曹闻道是第一个看到了他的长处，并且鼓励他在这方便继续求知的人。他出于惯性般还想顶嘴，却发现张开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曹闻道刚才那番话，并没有哪个点他想要反驳。

    这时候，下课的铃声响起，旁边的老师说了一句：“今天的讲课结束了，谢谢两位老师。”底下的孩子就跟防风一样一窝蜂跑了出去。

    那个孩子看了曹闻道和梁辰烟一会，终于也跟着人群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