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烟和曹闻道坐地铁回家。下班的高峰期，人挤人。

    虽然梁辰烟在女孩子里面已经算很高了，常年的锻炼让她保持了满身紧致的肌肉，完全可以跟别人挤一挤。但她这个人就坏在性子太冷，年轻人说她是酷拽，年纪大的人说她恬淡，大概意思都是不争不抢，什么都无所谓，比如地铁这趟能上去就上去，上不去就下一趟也行。白费了那么高的海拔和一身肌肉。

    她眼睁睁看着过去了两趟满员的地铁，后面一拨又一拨的人推开她争先恐后挤上了地铁，她却还愣在那里不动。

    最后曹闻道狠心一把把他推进了第三趟地铁，梁辰烟后背贴着曹闻道的前胸，曹闻道后背靠在地铁门上，前后左右都是无缝贴合。

    因为人多，地铁里的空调开得很大，很凉，头顶的风把头皮都吹凉了。但是梁辰烟身后大部分部位都和曹闻道贴在一起，觉得很烫。

    梁辰烟想离开他一点，隔出一点点空间就好，她尝试了一下抱着胸往前走一点，别说几乎没走成，只动一下，前面的一个女孩立马回头白了她一眼，嘴里说：“地铁里都挤，又不是挤你一个人，能不能自觉点？”

    梁辰烟只好往后靠，这下好了，从头到脚都靠在了曹闻道怀里，就连头都塞进了他脖子里。

    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梁辰烟觉得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但她没看见，也不确认真假，只能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发生，稍稍抬头勉强离开了曹闻道脖子。

    但是曹闻道可不这么想，他一只手撑在了车厢的顶部，另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了梁辰烟的肩膀，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可以撑住她摇晃的身体不倒向其他人。

    从旁边的人看过来，他们就是一对养眼又登对的情侣。

    梁辰烟不想别人这么认为，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她选。但身体的相贴让她实在尴尬，反正离得近，不如说说话来缓解尴尬？

    刚这么想，她嘴里的话已经说出了口：“今天……谢谢你。”

    曹闻道的嘴唇就在她耳边，低沉的声音送入她耳朵：“谢什么。”

    梁辰烟没注意这是一句代表“没有什么好谢”的话，而是回答他：“谢谢你替我解围，帮我回答问题，教训那顽劣的小孩。”

    “哦。怎么谢？”

    梁辰烟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怎么谢，难道你这是有偿服务？”

    “你想这么说也行，就看你自己想怎么偿还了？”

    这话题听起来有些禁忌啊。他们俩旁若无人地讲话，似乎地铁里密密麻麻的人都是僵尸，不知道四周探询的眼光已经纷纷扫了过来，只不过没人出声质询而已。

    梁辰烟还没想到那方面去，又问了一句：“那你自己说想要什么。”

    曹闻道挨近她耳朵：“你什么我都要。”他以为自己声音很低，离得远的人虽然没听见，但他们旁边的人多少都听见了。

    于是梁辰烟前面给过她白眼的女孩送来了第二记白眼，脸上露着鄙夷的笑容，嘴里劈里啪啦地说：“秀恩爱死得快不知道吗？我们单身狗活该受你们这气吗？你俩要讲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能不能回家讲？大庭广众要点脸行不行？”

    梁辰烟终于反应过来，尴尬得要死，一时气极，也顾不得周围空间局限，手肘往后用力往曹闻道身上撞去。

    这时地铁刚好进站了，曹闻道靠着的地铁门一下打开，在梁辰烟力量的撞击下，曹闻道没防备竟然一下跌出了车厢。

    幸好他腿长身体长，一屁股坐在了月台上，而没有掉进那月台和车厢的空隙。

    旁边的人有一瞬都愣了，但是被迫听他们私语了一路的人都有点幸灾乐祸，加上社畜下班回家归心似箭，一个大男人摔一跤应该也不需要别人扶，于是那些人都装作没有看见绕着曹闻道走开了。

    梁辰烟也想绕着他走，但是想想地铁站摔成这样还挺没面子的，搞不好明天网站的社会新闻会出个大八卦标题，梁辰烟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拉曹闻道。

    月台上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曹闻道拉着梁辰烟的手站了起来，也不生气，笑着问：“消气了没？”

    梁辰烟给了他一个白眼：“滚。”

    曹闻道想去拉梁辰烟的手，谁知她包里的电话这时候响起来，梁辰烟拿出来接：“Maggie，什么事……什么？不是，这种事也归我们管吗？老刘让我们都去？可是现在已经下班了……”

    她一脸不高兴地挂掉电话，转身往地铁里走。

    曹闻道猜到她又被叫回去加班，紧跟了上去追问：“回办公室吗？几号线？”

    “二号线，去园岭小区。”

    “园岭？之前做宣传那里？出什么事了？”

    “你好吵啊！”梁辰烟站着冲他吼一句：“我下班了！”

    “所以呢？”曹闻道也停下，看着她问。

    梁辰烟一脸暴戾：“所以我不想回去加班啊！”然后又转身走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垃圾堆了两天没运走，小区里闹翻了天。”

    “为什么？”

    “你觉得郭美琪讲得清吗？”梁辰烟的大长腿越走越快

    曹闻道的大长腿只能赶紧跟上：“老刘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为人民服务，俯首甘为孺子牛那一套呗，土不土，但我们就不要工作生活平衡了吗？我们就活该做驴子吗？”

    曹闻道拉住了梁辰烟，梁辰烟皱着眉头问：“干嘛！”

    曹闻道拉着她往月台靠车头的地方走，那里没什么人等车。他把梁辰烟按到墙面上，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站在她前面居高临下看着她。

    若是有月台中间的人看过来，还以为曹闻道在壁咚她。

    但实际上，曹闻道严肃地对梁辰烟说：“老刘自己去了吗？”

    “去了，他还好意思不去？”

    “他一个领导都去了，你一个小兵，怎么就不要去呢？”

    梁辰烟哑口了，没有什么话好反对，只能瞪着眼睛看曹闻道，用眼光来表达她的不满。其实那不满里回去加班的怨恨更少，对面这个人多管闲事的怨恨更多。

    列车徐徐进站，梁辰烟想要挣开曹闻道的束缚，却被她禁锢住。

    “你疯了吗？车来了！”梁辰烟往曹闻道胸前捶了一拳，曹闻道差点就松了手，幸好他的肌肉也不弱，才捱住了泰拳冠军这一下。

    曹闻道不让梁辰烟走，继续说：“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走，不差这几分钟。”

    “有什么要说的啊！”梁辰烟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你选择了当公务员，就要做好服务的准备。”

    “我不是公务员，我没有编制的……”

    “但你做的是公务员的工作……”

    “没有拿公务员的工资！”

    “你是因为工资选择这个工作的吗？”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也没有别的工作选我。”

    这回曹闻道哑口了，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以为梁辰烟现在多少会有点爱上这份工作。毕竟，虽然说起来有点牵强，还是跟她父母的事业有点远远的联系。

    “但，既然做了，就得干一行爱一行……”

    “曹闻道！”梁辰烟喊：“你到底是三十三岁还是五十三岁？”

    曹闻道笑了，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他父母这样说，他也不爱听。

    “我换个说法，你设身处地把自己当成是那个小区的居民，如果现在等不到社区的人来……”

    梁辰烟：“所以我现在要去啊，但我就不能有点情绪吗？老子饿了！”

    仿佛为了证明这个事情，她的肚子适时地咕咕想了两声，两个人都愣了，然后都笑了。

    梁辰烟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又去捶曹闻道肩膀，但这次的力道小得多。

    曹闻道抓住她的手，笑着安慰：“知道了知道了，陪你去看看，回来请你吃饭行吗？”

    “谁没有这点钱了……欸第二趟地铁！”趁着曹闻道还在笑，她矮了身子从他的手臂下穿过去，嗖地奔进了地铁，差点扑进一个穿着建筑工地衣服的大叔怀里。还得是反应过来的曹闻道紧跟在后面拉了她一把。

    那大叔嘿嘿笑：“小伙子，女朋友得看紧了，地铁上别乱投怀送抱。”

    曹闻道忙不迭点头，生气似地把梁辰烟脑袋往自己怀里按，梁辰烟被大叔衣服上的水泥石灰味道冲到了，心想幸好没真的“拥抱”到大叔，便老老实实埋在曹闻道胸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两人来到园岭小区大门口的垃圾投放点的时候，看到那里有一大群情绪激动的居民，老刘正在跟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什么，具体也听不太清楚。郭美琪和王菲菲也都在，当地居委会的人也在，负责人是和王菲菲关系非常要好的王大姐。

    王大姐给他们几个又大概讲了一下问题，原来之前他们做垃圾分类宣传的好几个小区都出了事，因为居民们拿了好处后规规矩矩分类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又不干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负责运送垃圾的广胜港垃圾车这几天就不来了，小区的垃圾站里两天没清空就已经垃圾成堆，苍蝇群飞，臭气熏天。

    小区的群众骂骂咧咧要去上访，下午被居委会压住了，但这时候正是做饭丢垃圾的高峰期，下来丢垃圾的人一多，互相聊两句，气氛就火爆起来，眼看着就要拉横幅去市里告状。

    “各位，各位！”老刘大声说：“这么晚了，你们也找不到人告状，关键是要解决问题对不对？”

    其中一个“带头大哥”样子的中年男人说：“那你说，怎么解决？”

    “我来联系一下广胜港。”

    “那个居委会的人找过了，说是没用！”

    “为什么没用？”

    “说要分类他们才接收。”

    “你看看，你看看，我们之前就宣传了要分类，你们怎么又不分类了呢？”

    “你要是早说不分类就不来拉垃圾，那我们当然就分了！”

    老刘扶额，还真是蛮横无理得理所当然。

    “那现在分也来得及。”老刘说。

    “现在都这样了怎么分？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就是，我们以后分还不行吗？”那“带头大哥”旁边一位中年妇女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行，那我来商量一下。”

    老刘转身想去找居委会的王姐，但她已经出声了：“不行，刚才就问过了，说是这次这些就要分，分好了就拉走，不分就不拉。”

    “带头大哥”又激动了：“有什么了不起，就他一家垃圾处理站吗？我们找别家来！”

    “就是！”

    “就是！”后面一群大爷大妈跟着喊。

    王姐：“别家？现在广胜港一家独大，别家其实也都是他们下面的，还有，就算有不是他们下面的，他们好像也统一了口径，说要加钱才行。”

    “加什么钱？我们的物业管理费里面不是都交了垃圾处理费吗？”

    “就是！”

    “就是！”

    “让物业出钱！”

    旁边站着的物业经理着急了：“可是你们交的垃圾处理费就这么多啊，加钱的话我们哪里有钱给他们，除非上涨物业管理费。”

    “不可能！你们物业平时不干活，就知道收钱！”

    老刘拦下了想要冲上来的“带头大哥”，曹闻道和梁辰烟伸手拦住了其他几个跃跃欲试想要挑衅的人。

    老刘问：“不想加钱，也绝不能让这堆垃圾在这里过夜对不对？”

    “带头大哥”点头：“要不然呢？”

    “那就分类。”

    “你说得轻松，怎么分？这又不是我一家的垃圾，现在让所有居民都来分吗？”

    “对，来了的人都开始干活。没有来的人……”他对着物业经理说：“麻烦你拿着喇叭去小区里吼一圈，把在家的人都叫出来帮忙。”

    “带头大哥”脸色稍霁，但还是不怎么满意：“那他们肯定是躲在家里不出来的，凭什么我要分别人家的垃圾？”

    “就凭如果你不分，他也不分，大家都不分，明天这个小区就臭气熏天，脏水横流，说不定还会污染土地引发瘟疫传染病也说不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懂吗！”

    老刘大声喊出来，所有人都被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