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担心我了？”曹闻道的声音有些嘶哑，明显中气不足。

    梁辰烟早忘记了自己这些日子来跟他的赌气，一把扑过去，蹲在他前面，语气里满是委屈地说：“嗯，以为你要死了。”

    她说完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一酸，竟然就流下眼泪来。

    这是她第二次为曹闻道哭了。

    上一次是不久前她约他打拳，终于发泄出了满腔的恨意，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曹闻道其实知道，梁辰烟虽然很坚强淡定，但也很容易流眼泪。不过眼泪流过了之后，仿佛就治愈了自己，好像悲伤都随眼泪风干了似的。

    其实曹闻道上救护车不久就醒了，看见梁辰烟再一次茫然无措的样子有好一会了，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去唤醒她。

    幸好杨奕终于把她喊回来了，他自己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才说了句玩笑话，就把梁辰烟给弄哭了。

    知道她心里有自己，曹闻道连被撞的腿都不觉得痛了。只是满心都是深深的愧疚，觉得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让她再也不流泪。

    曹闻道心里酸得疼，连忙说：“别哭，怎么还哭了，死不了。”

    梁辰烟还在哭哭啼啼，边哭边口齿不清地喊，就连杨奕都从没见过她这样子：“我怎么知道你有多严重啊，就看见那车撞完就跑，你躺在那里人事不省，我以为你也死了，你要是死了……要是死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再一次被抛弃呗，反正都不要我，也就杨奕还要吧，我们俩结伴终老算了，也许有一天杨奕也要抛弃我，到时候就剩我一个人，你们这些人都靠不住，都靠不住！”

    曹闻道和杨奕双双僵住。

    曹闻道：我这不是没死么！

    杨奕：我什么时候要抛弃你了！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地决定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比较好。

    曹闻道被送到医院刚拍了一个全身CT，梁辰烟和杨奕就被主治医生严肃地约谈了。

    “你们是他家属？弟弟妹妹？他腿上原来就有好多钉子你们知道吗？这次有点严重了，不仅是把原来固定好的地方又压了，还压得粉碎性骨折了，之前腿里的钉子现在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了，甚至有的都找不到了……”

    梁辰烟：“他原来就断过腿？为什么我不知道？”

    杨奕：“你们怎么知道他原来的钉子本来都在什么地方？”

    医生忽略了梁辰烟那句没有什么意义的问话，直接回答杨奕的问题：“因为从CT结果看得出原来他的腿断裂的痕迹，我们也是有操作规程的，所以一般的医生都知道这样的情况应该会在什么地方打钉子，别怀疑我信口胡说，主要是想告诉你们，他情况有点严重，即使我能看得出来大概，还是需要他原来的检查报告，影像报告和手术记录，才能方便我们指定下一步的治疗计划，当然，最好还是……”

    他没说完，一个人推门进来说：“最好还是能回原来的医院手术！”

    医生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他确信不认识的不速之客，点头说：“是的。”

    梁辰烟也看了一眼这个人，相貌平平，没啥特别，走上前去问他：“你是谁？你认识曹闻道？你知道他原来怎么骨折的吗？原来的医院在哪里呢？”

    “相貌平平”君也打量了一下梁辰烟，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说：“是你呀。”

    梁辰烟：“是我，但我不认识你，你应该也不认识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我们仿佛很熟的语气？”

    “相貌平平”君收起笑容：“说正事。我认识曹闻道，我是他原来的医生，他刚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我来给他办理转院手续，他十个月前在我们医院做的手术。”

    那接待的医生一听，似乎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要送走一个花大力气也不一定能治好的病患，就差满脸兴高采烈了。

    他立马把桌上的病历本检查报告单什么的叠在一起，塞到了“相貌平平”君手里，说：“不用办转院手续，因为他根本就还没在我们这里办入院手续，把救护车和检查费用结一下，马上就能走！”

    于是，梁辰烟，杨奕和“相貌平平”君推着曹闻道又上了一辆另外一家医院开来的急救车。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一天坐两次救护车。”梁辰烟说。

    “抱歉，让你有了不愉快的体验。”曹闻道还带着些颓废说。

    这句话太客气，让梁辰烟打了个冷战：“你是谁，你不是曹闻道，你被什么附身了？”

    “相貌平平”君哈哈大笑：“老曹，你家小朋友可真有意思！”

    “谁是他家小朋友？我不是他家的，我更不小。”梁辰烟反唇相讥，丝毫没有一个小时前对着曹闻道落泪的伤心。但她突然又想起那老医生说的“腿里一团糟”的话，心里不知怎么就软了，临时改了口：“勉强算是朋友吧。”

    “相貌平平”君所在的医院是S市最大的私立医院文华医院，技术怎样梁辰烟不知道，但硬件是真不错。

    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大楼依旧堂皇气派，走廊依旧铮亮宽敞，器具依旧光滑闪耀，医疗服务人员专业耐心，看得出来都是常年在砸钱运营维护的结果。

    当梁辰烟看到墙上液晶显示器里轮番播放的专家几乎都是海归博士的时候，她觉得技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曹闻道很快被送去了做急诊手术。因为今天的事情蹊跷异常，杨奕早在出事的时候就通知了负责杨宏远案子的李警官，后来李警官亲自来了文华医院，为保万全，用警车接走了杨奕去局里细谈。

    梁辰烟问自己要不要也去警局，杨奕说：“你又不知道细节，这个时候你还是等着他手术出来吧。”

    梁辰烟其实也是放心不下曹闻道的，她别的不行，照顾病人倒是还挺门儿清，毕竟当年照顾姜愈那么久。想着曹闻道一个人孤身在这里，也没有人照顾他，不管怎么自己都得把这个责任揽下来。而且，要不是他推自己一把，这会躺在手术室的人就是她自己。

    其实她并不愿意别人这样舍己救人，她宁愿是自己受伤，还省得又欠曹闻道人情。但想起之前他那么渣，渣完自己就玩消失，那现在代替自己进了医院是不是也可以偿还了。

    其实，哪里需要进一次医院来偿还，时间久一点她自然就原谅他了，现在搞到进医院，她心里疼得要死，也气得要死。怪他明知道自己已经有伤还去救人，完全不拿自己身体当一回事。

    可是她也知道曹闻道绝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即使不是自己，是别人，他估计也是要推的。

    就像她自己，若是她站在曹闻道的位置，她也是要推别人的。他们就是同一种人，紧要关头根本不会想太多，只会跟随本心。

    梁辰烟现在可算是清清楚楚知道了，也搞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还喜欢了那么多年。

    一开始当然是被皮相吸引居多，但他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过往经历，无一不让梁辰烟感到，他们会喜欢做同样的事情和冒同样的险。更何况，他们在一起做什么都会很开心。

    梁辰烟胡思乱想着，一边担心曹闻道的腿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一边期待着以后和曹闻道要一起做些什么。

    比如，她想要存钱也买个摩托车，他们可以一起骑车去人少的地方兜风，也许兜着兜着变成了飙车。或者，他们可以去蹦极圣地南非体验让人心跳几乎要停止的极度刺激感。也可以去爬珠峰，站在世界第一高峰让冰雪在脸上肆虐。也可以去北欧看极光，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也可以去太平洋某个岛国深潜，看五彩缤纷的海底世界。

    这些都是她从小就许过愿要去做的事情，梁甫森和姜愈曾经也说以后要争取每年去一个地方旅游，实现她这些愿望。但最后一个地方也没去成。

    但是，要是曹闻道腿真的好不了了，应该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做了吧，梁辰烟想。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做就不做吧，本来也没指望自己这点微薄的工资能存上钱去一一实现这些愿望。

    大不了就去那些老年旅游团看的景点，出门坐车，下车拍照，也没什么关系。

    梁辰烟被自己逗笑了，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带着帽子口罩的“相貌平平”君走了出来，就他一个人。

    此君名叫纪英明，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

    梁辰烟站起来，往他身后看，焦急地问：“他呢？手术顺利吗？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他没事吧？”

    纪英明摘了帽子，看梁辰烟问得一句比一句急，好笑地看着她，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别着急，没事没事，手术很成功。”

    梁辰烟鼻子还在发酸：“那他怎么没出来？”

    “麻药还没醒，在观察室醒了才能出来。我先出来跟你说一声。”

    “哦。”梁辰烟终于放下心来：“那还要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吧。正好，我跟你说点事。”

    看纪英明的神色严肃，梁辰烟也认真起来：“怎么了？不会是腿有什么问题？坏死了？截肢……了？”

    纪英明扶额：“大小姐，刚才不是说了手术很成功吗？”

    “我……我以为那只是没死的意思，我又不是学医的，关心则乱嘛。”

    “对对对，我理解了，亏他之前还说路还很长，我看他已经赢了。”

    “什么意思？什么路很长，什么赢了？”

    “咳咳，没有。对了，他的腿，我得跟你说一下，手术是成功的，骨头都拼回去了，散落的钉子也找到了，该重新钉的地方都钉好了，只不过，他这次恢复的时间肯定比上次要长，而且，以后……唉，看他情况吧，我觉得正常行走和一般强度的运动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健身房只要不死命练这条腿也还好，但太极限的运动，比如需要踢腿的跆拳道，或者泰拳啊，还有马拉松什么的，，反正就是费腿的那些运动，就还是算了吧，要不然老了可能还是要落下毛病。”

    “就这？”

    “就这。怎么，你不觉得这也算有点缺陷吗？我记得他说你喜欢打泰拳来着，还说以后要经常跟你一起练，但我不建议他打。”

    梁辰烟：“这算什么，我又不是非得打泰拳。”

    虽然刚才在心里想了无数种极限运动，梁辰烟此刻在心里却把那些全否定了，她决定要开始练瑜伽，慢，柔，不刺激，不容易受伤。

    她要让曹闻道跟她一起练，就不知道那手臂上纹着汽车人的桀骜摩托车手知道自己将要穿着紧身瑜伽裤练瑜伽会不会有些抵触。

    纪英明说：“得了，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更没啥好说的，我还担心你嫌弃他来着，毕竟他现在都还没转正呢是吧？”

    梁辰烟看着他，眼睛转了转，说：“他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们关系特别好？既然他还没醒，你给我讲讲他过去的事呗？他这些年都干嘛去了，腿是怎么回事？”

    “他没告诉你啊？”

    梁辰烟哼了一声：“我没问，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跟他多说话。”

    “现在还不想知道？”

    梁辰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现在有点想了。”

    纪英明笑：“大小姐，你关心人家，想要知道，就光明正大问他，他肯定会说的。”

    “但他自己就不能说吗？”

    “那他哪知道你想不想知道呢？”

    “你们男人都这么想的？这么不确定？”

    “是因为你们女人都很难猜啊！”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白扯，你跟我说之前的事情呗，但你不许告诉他我问了，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自己发小的下半辈子的幸福，纪英明决定事无巨细，全盘交待，即使被兄弟拉黑也在所不辞。

    一个小时后，一个手术室护士打开门大喊：“曹闻道家属在吗？病人醒了。可以送回病房了。”

    梁辰烟冲上前去，看见那护士拉着手术车，上面躺着闭着眼睛的曹闻道。梁辰烟心里一个咯噔，又出事了？但看见小车一边的小型心电监护仪上平稳的波浪线，一颗悬起的心又落了下去。

    她刚想问曹闻道怎么看起来还没醒的样子，那人就睁开了眼睛，但随即又闭上了，他只是还在麻药的作用下，有些虚弱。

    梁辰烟埋下头去，用她从来没用过的温柔语气在曹闻道耳边轻声说：“小道哥，咱们回病房。”